加尔文甚至不知道说完那些花了他多久的时间,他知道当他终于停下之后,玛德琳无需里德的压制也再也没有办法有任何动作。
她瘫软在地上,异常哀恸地呜咽着。
“我……我没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加尔文才听见她从指缝后面发出来的低语。
“那些人……那些人在最开始的时候真的对我很好,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我只是……不知道……我只是想要让伊莎也能过上好的生活……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玛德琳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你就这样把伊莎送给了那些恶魔。”
加尔文说。
他的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无形中的开关,玛德琳忽然松开手,她一把抓住了加尔文的领口,然后冲着加尔文吼叫了起来——
“你知道个狗屁!你这个卖屁股就可以活得很轻松的小基佬!你他妈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高高在上的指责我!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在最开始的时候能有多美好,多善良,多温暖——”一边说着,玛德琳一边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她尖锐的咆哮再一次被哽咽和眼泪所淹没,“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我想有人能对我好一点,而不是三更半夜被人从地上拖起来,然后塞上十美金在我的内裤里对我说‘嘿,老婊子,要不要来点更带劲的’……”
加尔文沉默地盯着玛德琳。
“如果只是我受苦,我可以忍受。真的,但是那些人,那些人很糟糕,那群人渣有的时候会那样看着伊莎,而我真想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但我没办法,我还靠着那些人付我的房租和社会保险。老天,我只是想让伊莎能在一个更好点的环境里长大,我真讨厌让她听到那些话……我……我想让她在一个更正直,更道德的环境中长大……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不知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明明只是想让我的小宝贝过得好一点,最后却把她弄丢了呢?他们说那就是我的宝贝,可我的宝贝不应该长成那样……”
玛德琳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变得浑浊和涣散。
提到了伊莎之后她身上的理智和清醒都再一次被拉扯到了远方。也许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也说不定,每当涉及到伊莎,她便不得不坠入疯狂好远离那几乎摧毁她的痛苦。
“我应该去找伊莎了。”
玛德琳松开了手,她的目光越过了加尔文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么晚了,像是她那样的小姑娘在外面太危险了。”
玛德琳发出了含糊的低喃。她有些慌张地环视着自己的周围,仿佛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出现在了这里。
加尔文怔怔地看着这样的玛德琳,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一次地想起了伊莎腐烂而肿胀的面庞,还有她那死气沉沉的低语。
“可是伊莎还是死了。”
加尔文轻声说道。玛德琳茫然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珠,她仿佛已经把加尔文和里德都从她的世界里剔除了。
里德走上前来,他抬起手在玛德琳颈部的某个位置用力按了下去,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几十秒后,玛德琳眼睛向后翻去,然后她不吭一声地晕厥了过去。
“谢谢。”
加尔文疲惫地道了一声谢。
里德将玛德琳安排在了小木屋另外一间多余的卧室里。当然,这里指的“ 安排”,实际上指的是将玛德琳手和脚用胶带捆住,然后将她丢在床上,最后锁上所有的窗户和房间门。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里德时不时会回头望向加尔文。
“很好,我觉得我现在越来越有那种绑架犯的风格了。”也许只是单纯为了放松气氛,里德苦笑着嘟囔道。
但在好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整个房间里的气氛不出众望地变得更加沉重和尴尬。
“只是开个玩笑。”里德干巴巴地补充道。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也许我不应该了那么冲动。”他说。
“你指的冲动是……?”
走出房间,里德将钥匙塞进门锁然后转了一圈,他满意地感觉到锁扣沉重落下的细小动静。
“天使镇的那场大火,格力恩的那些生意,还有我是个纵火犯的事情。”加尔文平静而小声地说道。
“唔,这个嘛……”
里德温柔地打量着加尔文,一道灯光恰好倾斜地落入他的眼中,给那对清澈透明的碧绿色的瞳孔染上了一层金光。
“我觉得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我们总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里德将加尔文整个人拖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他抱了抱加尔文。里德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温暖而厚实,加尔文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只要里德愿意,这个绿眼睛的男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加尔文整个人包裹起来。
“而且,虽然你坚持说你对那个女人不存在任何怜悯和同情的情绪……但我始终觉得,告诉她那件事并不是什么糟糕的决定。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她也确实应该知道,杀害她女儿的那些人已经被大火吞没,你已经用自己的方式为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报了仇。我觉得她会想要听到这个。”
“也许,但现实是我也确实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很有可能为未来埋下了更加危险的隐患。”
加尔文将头埋在里德的肩头,他干涩地说道。
“你很难过?”
里德在加尔文的耳边问道。
加尔文迟疑了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很难过。”
里德低下头,然后吻住了加尔文冰凉而干燥的嘴唇。强烈的安全感伴随着热度传遍了加尔文的全身。
当他们两人好不容易分开时,加尔文已经觉得自己好多了。
而在他心头不断环绕的那种情感更是让他有种危险的冲动——他想要从里德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复。
或者说,一个承诺。
“加尔文?”注意到了加尔文的视线,里德有些担忧地偏了偏头,“还是觉得忧心忡忡?”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先去洗个澡。唔,我身上可有点臭烘烘的……天知道你刚才怎么能狠下心抱过来。”
加尔文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
“哦,我唯一能够闻到的只有你肌肤散发出来的清香。”
里德轻笑着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恶心,真的。”
加尔文回答道。
表面上看他的一切都很正常……
但只有加尔文自己知道,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的本能与理智在相互拉扯,也许……
也许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确跟里德的关系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加尔文在自己的心底对自己说道。
毕竟他和里德都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逃亡的旅途中。而且里德的情况也非常复杂。
他并不仅仅是代表着他,他的身体里还栖息着其他人格。
加尔文的理智知道,从理论上来说那些人格都属于同一个人,但与芙格,与维吉利,甚至是与梅瑟与希斯图的相处中,他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人彼此之间的截然不同。
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交替醒来,但是……他们并非是一个整体。至少加尔文没有办法将他们视为同一人。
第172章
“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
——约翰福音8:12
加尔文又一次地梦到了伊莎。
“这段时间我经常梦到你。”
加尔文平静地对那个年轻的女孩说。他和她现在正位于红胡子的酒吧里,光线很暗,只有吧台上留有一盏小小的灯。加尔文看了一眼黑暗的大厅中间,椅子都被摆在了小圆桌的上面,一根一根的椅子腿笔直地对着天花板。在墙角的某处,本应该坏掉的老式唱片机缓慢地转动着,怀旧的音乐如同月光下的小溪一般平缓地流淌出来。
“我可不记得那破地方有什么时候是这种样子——”加尔文的指尖敲了敲桌面,桌面就像是墓碑一般冰冷,他叹了一口气,“我敢打赌你是看了电影,红胡子酒吧可不是这样,那地方就算打烊了地板上也躺满了呼呼大睡的酒鬼。”
“我知道。”
伊莎坐在加尔文的对面,她含糊地嘟囔道。“但我还是很喜欢那里……妈妈和我在那个时候都很快乐。”
年轻的女孩依旧是那副腐烂的尸体的模样,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尸斑,脸和手都因为腐烂而肿胀,烂掉的肉里头冒出了无数看上去仿佛有毒的蠕虫。她的眼眶只剩下两个黑洞,像是油漆一般的黑色眼泪顺着她的颧骨慢慢往下流淌。
加尔文想到了里德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杯子啊水之类的鬼话。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在脑海里勾勒出自己想要看见的伊莎的模样。而当他重新在睁开眼睛之后,腐烂的伊莎逐渐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脸颊像是软软的蓬松的面包,上面泛着健康的红晕,姜黄色的头发柔顺发亮,缀着一枚老式的钻石发饰。
加尔文不知道伊莎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但他是决定让伊莎穿上一条漂亮的红色裙子,还有一双带有绑带的芭蕾软底鞋。
她曾经跟加尔文小声地说起过那条裙子,她还那么小但是已经井井有条地安排好了自己高中舞会会穿的裙子。
当然,对于现在的伊莎来说那条裙子有点儿过于成熟了,但加尔文本能地觉得伊莎会为这条裙子感到高兴的。当他在头脑中勾勒那些布料的颜色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种热量正在弥漫,就像是双脚都浸在了温水中一样,热量缓慢地上升,然后一直延续到他的背部。
“呼……”
在加尔文意识到之前,他的翅膀已经生长出来。
与现实世界受了伤的翅膀比起来,梦境中他的翅膀产生了巨大的变化——那羽翼变得格外的巨大,却有着不符合逻辑的轻盈。哪怕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翅膀上的羽毛依然显得明亮而洁白,就仿佛它们本身在发着光一般。
加尔文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那种看不见的气流环绕着他,承托着他的躯体,而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运用那些气流将他整个人托在半空中。
加尔文偏过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翅膀。非常奇妙的事情在于,在现实中他对自己的翅膀充满了厌恶,他满脑子都是将那对畸形器官切除下来,但在这里,这个迷离而虚幻的梦境中,他却已经完全地习惯了翅膀的存在。
那对翅膀与他所有的肢体一样,已经彻底地与他结合成了一个整体。
“加尔文哥哥……”
“你说你长大以后一定要买一条这样的裙子……你的眼光不错,如果你能长大一点,你会很适合这条裙子。”
加尔文对伊莎说。
“我见到你妈妈。”加尔文伸出手想要抚摸伊莎的头发,但不知道为何他的手停在了半空,“我很抱歉,我做不到,你说不要让我伤害她——但是,我做不到。我想我对玛德琳做了相当残酷的事情。对不起,伊莎。”
伊莎穿着自己的裙子怔怔地看着加尔文。
“不,加尔文哥哥,”伊莎的声音里再一次染上了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息,“伤害她的不是你,是你身边的魔鬼……加尔文哥哥,小心,不要让他伤害妈妈,不要让他将你带上黑暗的道路……”
“咔咔——咔——”
吧台上的灯缓慢地暗了下去,角落里的唱片机也在同时故障了,原本轻柔的怀旧歌曲在故障中一点一点变调,听上去就像是有什么怪物正在角落里嘶鸣。有一种邪恶的气息在黑暗中蔓延出来,匍匐着,随时准备向着加尔文亮出自己的牙齿和爪子。
加尔文猛然从座位上跳了下来,他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发生了什么?”
“不——”
伊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嚎,在加尔文回过头的瞬间,他震惊地看见伊莎背后凭空出现了一道木制的陈旧大门。
一个人影,苍白,消瘦,邪恶,在门缝中影影绰绰地露出了一点儿影子。
然后惨白的手从门中探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伊莎的手腕。
“加尔文哥哥——不——小心——小心你身边的——”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伊莎甚至来不及将所有的话说出口便被门后的人扯进了门缝。
她就像是已经老化后的牛皮水袋一样被撕扯开,皮肤,骨骼,内脏,全部都在那短短的刹那间倾泻在地上,那粘稠的黑色血液四溅开来,劈头盖脸撒向了猝不及防的加尔文——
……
“唔……”
加尔文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怔怔地瞪着带着陈旧光泽还有深黑色木疤的条状木制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在他身侧的位置空空荡荡的。
加尔文伸手摸了摸床单,没有褶皱也没有体温。昨天晚上的里德似乎并没有与他睡在同一个房间。加尔文挑了挑眉,他因为自己心中掠过的那一丝失望而感到自我厌恶。紧接着他如常穿好了衣服,慢慢走出房门。
楼下的餐厅里,里德正站在桌子旁边,他穿着一件印有打折促销信息的围裙,袖子捋到了手肘上方。而此时此刻,他就像是那种真正的家庭主妇一般用夹子将平底锅里烤得吱吱作响的培根放到金黄蓬松的炒蛋上面去。
加尔文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油脂的方向还有起司的香气。
“哇哦……这是……”
面对里德准备的精致早餐,加尔文感到自己身上绷紧的肌肉正在逐渐变得放松。
“早餐。"
察觉到加尔文的到来,里德停了下来然后抬头看着加尔文说道。他做了一个相当夸张的手势好让加尔文看到桌上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