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
他们听见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与挣扎令人感到揪心。
“这可没办法,我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你总要做出选择。”
“红鹿”此时的态度亲切地就像是幼儿园里正在努力劝慰小孩子吃下豌豆和胡萝卜的幼稚园男老师。
只不过,在他身边的加尔文要面对的难题,可不是豌豆与胡萝卜的抉择——
加尔文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鬼魂一样单薄。
他看着“红鹿”,脑海中却浮现出之前他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当时加尔文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加尔文一个恍惚,竟然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他还是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他的心脏像是被人死死地捏住了,甚至连跳动都感到十分困难,而他的身上满是冷汗。他想要瑟瑟发抖,但过度的惊慌已经让他连在“红鹿”面前发抖都不敢。
在跟加尔文说话时,“红鹿”总是显得温柔,体贴,笑容满面,但加尔文却比任何人都清楚,“红鹿”那微笑的嘴唇中吐露出的话语,没有一个音节是在开玩笑。
这个绿眼睛的恶魔给了加尔文一个最痛苦的选择题——
加尔文可以选择在史密斯夫妇面前亲手虐杀掉那名叫做克劳的降临派牧师。
而如果他没有办法下手,“红鹿”会当着他的面,将无辜的史密斯一家人杀死。而加尔文甚至有一种预感,一旦让“红鹿”出手,迎接史密斯夫妇一家的,可不会是干净利落的杀戮,而会是漫长到不见天日的折磨……
在那一刻,加尔文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会死亡。
但他没有死,他没有窒息,没有心脏病发作,也没有发疯。
他只是安静地与“红鹿”那双邪恶的眼睛对视了半晌,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会杀了那名牧师。”
他说。
加尔文曾经寄希望于自己的失神状态能持续到整个过程完成,但当他走到地下室的门口时,那种用来保护他的自尊与理性思维的恍惚却不翼而飞。
他被地下室的那三个人的哭嚎拉回了现实。
那把冰刀就在他的掌中,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不锈钢制品,但在这一刻,那把冰刀却异常沉重和冰冷。
“我真的不懂,这样折磨他们,这样折磨……折磨我,有什么意义吗?”
加尔文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的舌头干燥得仿佛连一滴唾液都没有。
“红鹿”伸手托住了加尔文的下巴,迫使后者直视自己。
“意义?我不在乎那种东西。至于为什么要让你选择,只是因为……因为我喜欢看到你挣扎的样子。”
男人冲着加尔文妩媚地眨了眨眼睛。
“我希望经历过着一次之后,你能学乖一点,不要总是看着我想着别人。”
“你……”
加尔文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
“你还在想着那几个废物不是吗?在看着我的时候。你总是这样看着我,然后想着别人,这让我很伤心,非常伤心。”“红鹿”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做出了夸张的动作。“……你是我最爱的人,我的天使,我的挚爱,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一意义。但是,你不爱我。你只爱那几个虚假而孱弱地小骗子。所以,不要怪我,这不是我的错,加尔文。你看,只有在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小难题的时候,你才在会像是现在这样,心无旁骛地想着我。”
不知不觉中,“红鹿”已经贴紧了加尔文的身体。
他将手盖在加尔文的拳头上,手指暧昧地摩挲着加尔文的指缝。
“就比如说现在,你的脑海里全是我,不是吗?”“红鹿”在加尔文的耳边笑嘻嘻地说道,“你在想,如果忽然动手,也许你可以把这把冰刀刺入我的眼眶……”
被“红鹿”一语道破所有的想法,加尔文的身体晃了晃。
“嘘,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红鹿”咬着加尔文的耳垂,含含糊糊地说道。
“哪怕你想要杀了我,但你只要想着我,我就觉得很开心。”
话语落下,“红鹿”吻住了加尔文。
自始至终,加尔文只能呆滞地站在那里,感受着“红鹿”覆盖上来地重量与体温。
一吻之后,“红鹿”终于放开了加尔文,然后他推了推加尔文的背。
“去吧,宝贝,加油!”
加尔文脸色惨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握着冰刀,踉踉跄跄地走下了地下室的台阶。
那三名倒霉的被绑架者在看到加尔文的那一刻,显然十分惊讶。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曾想到那名穷凶极恶的歹徒会是这样一名高挑,纤细而绝美的男青年。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这名男青年的背后,甚至还有一对天使一般的羽翼。
“你……你是降临派!你果然就是降临派的人!”
史密斯太太呆呆地看了加尔文几秒钟后,忽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加尔文很确定,如果不是因为她正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她甚至很可能直接跳起来用牙齿咬破他的血管。
降临派崇拜圣子,那以天使的姿态降临于人世的肉身天使。也正是因为这样,降临派中不乏一些人会在自己身上佩戴假翅膀以昭显自己对“伊勒”的敬爱与崇拜。
很显然,史密斯太太便将加尔文认成了那种降临派的狂热分子。
“克劳你这应该下地狱的家伙。这家伙就是降临派的人!不然他在这里干什么?戴着家翅膀走秀吗?!”
史密斯先生也咆哮了起来。
“不,这跟我没关系……这……这不是我认识的……天啊,我认识你……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
克劳的目光几乎已经被缝在了加尔文的身上,甚至连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在最开始时他还能勉强分神回应史密斯夫妇地谩骂,但到了后来,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牵扯到了加尔文的身上。
正是因为他在降临派中呆了许久,也见过太多佩带假翅膀的白痴,所以他才可以一眼就看出来,那要一步一步走向他的俊美男青年背后的翅膀并非是假的。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华美而高贵的人造假翅。
只有真正的天使,他们最初也是最崇高的圣子,才有这样的容颜,还有这样神圣的翅膀。
第203章
克劳的脸庞一点一点地涨红了,这一次,不是因为惊恐,而是因为激动。
他已经认出来了,是的,是祂。
失踪已久的,真正的圣子天使……
克劳牧师的眼瞳里只剩下了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的加尔文。
那冰冷的眼眸和神圣的羽翼。
那种美并非是来自于肉眼可见的人类躯体,而是一种灵魂上的冲击,一种心灵的感染。
在那名青年步入地下室之前,克劳牧师从未真正地全身心的将自己投入到了那新生的宗教中去,他必须承认这一点,他之所以会在降临派里投下如此多的心血,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是在这一刻——
在真正的天使,那可以拯救世人堕落灵魂的神圣之人来到他面前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愚昧与荒谬。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信仰与救赎。
“崇高的神,伟大的圣子,你听见了我的声音,你……”
克劳的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他怔怔地盯着加尔文,语无伦次地低语道。
但他还没有来及将自己未尽的话语完全说完,他所崇拜的对象却做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情。
加尔文举起手中的冰刀,冰凉的金属刀刃抵在了克劳的喉头上。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使。”
加尔文垂下眼帘低语道。
他看着克劳的目光显得格外专注,克劳甚至能够透过那深紫色的眼眸窥见一丝痛苦与挣扎,还有……不忍心。
但当克劳企图仔细去辨别加尔文的眼神时,那种脆弱的情感就像是他的幻觉一样早已消失不见。
克劳牧师的瞳孔微缩,他感觉有些混乱,天使降临的狂喜尚未从他的大脑中褪去,一种更加渺茫的不详预感却开始蒸腾而起。
“对不起。”
紧接着,克劳看见加尔文的嘴唇轻一颤,说出了那一声抱歉。
“不,不——”
克劳牧师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的身体猛然绷紧,企图从加尔文的面前退开。但他的挣扎最终却只是让他连人带椅子整个向后反倒在地。
克劳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但他甚至都没有感觉疼痛,在他惨叫出声之前,加尔文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俯下了身。
“不要杀我——我错了——不——”
克劳牧师发出了濒死动物一般的惨叫。而在他旁边的史密斯夫妇也意识到了一场惨剧即将发生,他们同时发出了尖叫。
“真吵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红鹿”来到了加尔文的身边,他斜斜地瞥了一眼史密斯夫妇,发出了有些苦恼的嘀咕。
加尔文额角的血管微微一跳。
在“红鹿”再次开口前,他抢先越过那个男人走向了史密斯夫妇。
加尔文以相当粗鲁的方式拿起了之前“红鹿”尚未用完的银色胶布,然后他没有一丝留情地将胶布贴在了史密斯夫妇两人的嘴上。
“呜呜呜……唔……”
“唔唔……”
那悲惨的叫声瞬间小了下去。
加尔文无意间对上夫妇两人的眼睛,他的动作一僵,然后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唔,你还是这么心软。”
“红鹿”双手环胸,笑眯眯地看着加尔文做完这一切,然后才开口说道。
加尔文的额角因为他的话而渗出了冷汗。
虽然“红鹿”的语气与表情都与之前一模一样,但加尔文还是莫名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番举动让对方感到了不满。
若不是他抢先用胶带封住了史密斯夫妇的嘴,“红鹿”很有可能真的会用剪刀将那两人的舌头剪下来——这听起来更像是好莱坞恐怖电影里桥段,但加尔文知道,“红鹿”就是会这么做。
而就像是加尔文所设想地那样,“红鹿”总是可以很清楚地捕捉到让加尔文感到痛苦和挣扎的点。
“好了,宝贝,你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我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红鹿”来到了不断呜咽的克劳牧师身边,然后用脚踩住了牧师的头颅,微笑着对加尔文说道。
他的眼神,他的笑容和他口中吐露出的每一个单词,都与真正的魔鬼没有任何区别。
“不要再拖拖拉拉,企图拖延时间了。你总要面对这一切的——更何况你,你把天使镇教堂的那群人活活烧死时,你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呢。”
随着“红鹿”的话音落下,地下室里的其他三人都像是失了魂一般陷入了真正的安静。
那种因为恐惧而无法控制的僵硬所带来的安静。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胃部正在痉挛。
“我知道。”
他说。
他拿着冰刀回到了克劳的身边,然后他按住了克劳的脸颊,迫使那不断挣扎的肥胖男人偏过头去,将自己的动脉露出来。
“动手吧,宝贝。”
“红鹿”伏在加尔文的身后,在他的耳边兴致勃勃地说道。
空气中有一股用语言无法形容的阴沉气息。
有什么无形的,扭曲的东西正在某扇看不见的大门后面不断盘旋,摩擦。
那是威胁。
若是加尔文再继续犹豫下去的话,他身后的夫妇两人将会被拖入随时可能被开启的“门”后,而迎接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加糟糕的经历。
明明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交流和沟通,但加尔文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捕捉到“红鹿”的想法与思维模式。
“快点,亲爱的,你可以……”
加尔文颤抖着将冰刀插向克劳的脖子。
那并不尖锐的刀刃在克劳的脖子上划出了粗糙的痕迹,血缓慢地涌了出来,但加尔文并没有真正地割开那个男人的动脉。
可即便是这样,濒死的体验也让克劳发疯一般地挣扎了起来。
他大哭大叫着,脸在粗糙地地下室地面上摩擦出了大片的刮痕,被绑在他身上的金属椅子沉重地敲击着地面,发出了“砰砰砰”的声音。
加尔文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盯着克劳脖子上的血,那一片殷红仿佛能够入侵他的视网膜,让他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染上血色。
“对……对不起……”
加尔文不断地低语道。
忽然之间,加尔文感觉到,在他切开这个男人的血管,夺走这个男人生命的同时,恐怕他自己的心灵也将彻底地崩坏,扭曲,然后死去。
“加尔文,不要让我失去耐心——”
“红鹿”鬼魂一般的声音远远地飘入加尔文的耳朵。
偏偏加尔文真正能够听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声音。
更加陌生,却有一种莫明的熟悉感。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
而是一种更加晦涩而嘶哑的尖叫。
只有在最深,最黑暗的地狱里你才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但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听到了。
加尔文的瞳孔扩张,眼神变得迷离而空洞。
然后他的手腕微微用力,那把本应该很钝的冰刀竟然像是烧热的利刃切入黄油一般,平滑地切开了克劳的皮肤,肌肉,然后是……
“不,停下。”
就在加尔文即将切开克劳颈部的血管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牢牢地抓住了他。
加尔文迷迷瞪瞪地回过头,他呆滞地看着那个有着蓝绿色眼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