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希望在加尔文的面前显露出自己的异样,但“红鹿”的力量远比他想的更加强大。
这具躯体已经被那个污秽的灵魂标记了。
更何况他本身已经受到了这个世界的邀请——来自于“加尔文”的许可。
“红鹿”正在争夺这具身体。
就如同“红鹿”位于意识主导权时作为分人格的他们也能在灵魂深处窥见外界的一切一样,芙格很肯定,“红鹿”也感受到了自己与加尔文之前的那个亲吻。
同样的,那个邪恶的灵魂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锐地意识到加尔文对芙格的感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如果说里德以及其他人对加尔文原本就抱有一种病态的迷恋与占有欲的话,那么“红鹿”对加尔文的独占欲只会更加强烈。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回击变得格外凶狠和狂暴。如果不是身体里还有其他人格正在抵抗“红鹿”的回归,恐怕现在的芙格早就已经被暴怒的“红鹿”撕咬成碎片了。而且这种灵魂层面上的剧烈波动与搏斗带来的痛苦远非肉体折磨所能比拟的。芙格甚至可以听见来自于一声又一声长长的犬吠在自己的耳畔长啸……那是幻觉,但也可以说不是。
那是来自梅瑟的哀嚎。
芙格的眼前出现了细微的重影,短短几分钟,他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鬓角,一点一点顺着下颚滑落。
他所有的变化都被加尔文看在了眼里。
加尔文一动不动地站在芙格的面前,胸口弥漫起那一阵剧烈的疼痛。
“如果我真的离开了,我还有可能再见到你吗?”
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加尔文开口问道。
芙格的动作十分僵硬。
他看着加尔文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会想办法找到你的。”
他说。
紧接着,就像是为了让加尔文安心一样,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加尔的眼睑。
与之前那种浓厚而缠绵的吻完全不同,这一次芙格的吻充满了庄重和珍惜的气息。
“别害怕,加尔文。”
芙格在加尔文耳边说道。
然后他轻轻地推了推加尔文的肩膀。
“你该走了。”
加尔文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他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曾几何时他曾在电影院里看着荧幕上危机即将到来而男女主人公却依然慢腾腾地互道衷情,他也会忍不住发出冷漠的嘲笑声,但在这一刻,加尔文却发现自己也成了自己曾经嘲笑过的那种人。
“拙劣的谎话……芙格,你不适合撒谎,那家伙不会放过你的。”
加尔文对芙格说。
“加尔文……”
“他不会放过你们,也不会放过这房子里的一切生物。”
加尔文忽然伸出手,死死抱住了身体正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芙格。
“我不会走,”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全然陌生的语调在芙格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我也不会再逃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那种已经变得不再陌生的冰冷的气息从他的身体深处流淌出来。
那种力量曾经让他感到无比寒冷,甚至感到战栗。
但在这个时候,它却让加尔文感到了安适和平静。
他开始学会接纳那种纯净到极致也冷酷到极致的力量。
“加尔文?!等等——”
被加尔文抱住的芙格瞳孔微缩,他那种永远显得平静而镇定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缝,惊慌的气息从中泄露出来。
“你在做什么?!”
芙格无法控制地低呼道。
但这个时候的加尔文却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了。
一种柔和的光线蒸菜从加尔文的皮肤下方透出来。
最开始是朦胧而温柔的珍珠色,但转瞬间那光线便变得异常刺眼和明亮的雪亮白光。
就像是有一颗超新星在极厚的冰层内部爆炸了。
芙格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光线中消融了,最开始是加尔文本身的轮廓,然后是家具的颜色,然后是这间房子肉眼所能见到的一切,都那白光凶猛地吞噬了。
芙格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即便是这样,那白光依然透过了他薄薄的眼皮刺激着他的眼球,那感觉就像是有万千根针刺入他的眼睛一样,大量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加尔文!”
朦朦胧胧中,芙格恍惚觉得自己大喊了一声,但在那一刻,仿佛声音也被加尔文的力量消融在了光线中。
冰冷。
力量。
纯净。
光。
浓厚到仿佛已经用了实质的光填充了加尔文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血管,每一颗细胞。
加尔文感觉自己那用血液肌肉构成地身体已经被那种力量彻底地取代了。
证明之一就是在这种程度的光照下他已经失去了用肉眼视物的能力,但他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这个世界。
他同时看到了整间别墅的结构,木头,陶瓷,金属,橡胶……也看到了地下室与楼上的碳基生物的,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皮肤与肌肉还有骨骼,同样的他也看见了别墅的泥土之下那些正在窸窸窣窣的啮齿动物与蠕虫,花和草的中指,还有泥土与泥土极细缝隙中的真菌……
星辰与细胞,宏观与微观,无数资讯与画面澎湃地涌入了加尔文的思维之中,人类那空洞而浅薄的情感变得格外淡漠与虚无。
而在所有的事物中,最为“显眼”的东西却并非太阳系中心那不断燃烧的星球,而是“加尔文”怀中那团无形的扭曲之物。
它并没有真正的形体,但“加尔文”依旧可以看到它。
“加尔文”不喜欢它。
他朝着它探出了一段意识的光束,而它没有任何犹豫地缠上了他。
在这一瞬间,加尔文觉得自己被一种庞大而汹涌的力量冲散了。
他消融了。
他变成了一道光线,一团无形的能量团,一片无定型的意识场。
他不再是人类。
一点也不是。
……
祂在漂浮。
在祂的世界里,没有时间,也没有光暗,祂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更没有喜悦亦或者是忧愁。
祂是永恒的宁静,亦或者是死寂。
然而祂的平静被人一点一点地打破了。
朦朦胧胧中,祂恍惚地意识到那不断重复的有规律的音节,实际上是一种呼唤。
一个名字。
哦,是的,名字……
祂的名字。
这个认识莫名的让祂感到陌生。
但很快祂就发现,就连“陌生”这种感觉都是生疏的,奇异的。
祂在一片纯白中慢慢地回过头,祂看见了一个异常苍老和渺小的意识片段正在位于祂的意识场内。
祂听到那个小小的片段发射出来的信息。
祂感到困惑。
伴随着“困惑”这种情绪,那个极为顽固的意识片段浮现出了具体的轮廓。
那是一个佝偻的老人。
老人对祂说道。
应该有的……样子……
那种名为“困惑”的情绪再一次涌向了祂。
祂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祂……他并没有样子。
祂只是一片浩瀚的,无尽的白色光芒。
祂没有形体,更没有轮廓。
祂是……
……
父亲。
在加尔文再一次关注到那个老人,那个单词出现在了他的要意识里。
紧接着浮现出来的另外一个男人的信息。
芙格。
绿色眼睛的男人。
忽然间,所有的记忆与意识瞬间回流。
霍尔顿医生,降临派,逃亡。
还有……
芙格。
芙格,里德,维吉利,希斯图,梅瑟。
还有他自己,加尔文。
他与他们正处于危险之中,而那个危险是……
原本充斥在加尔文意识中的白色光线倏然向内坍塌,露出了光线之外的无垠黑暗。
而在这片仿佛连时间都可以吞噬的黑暗正中央,正耸立着一扇鲜红色的大门。
在门后涌动着无数人类的肉体与意识都无法触及,也不能触及的扭曲之物。
一个念头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加尔文的脑海中。
他想道。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他的意识已经这么做了。
就好像他的思维本身便拥有某种实体一般,加尔文感觉到自己“推”上了那扇红色的大门。
第206章
那扇门看上去就像是一扇再普通,再平凡不过的门。
是那种哪怕你每天推开并且关闭它无数次也不可能记住它的任何特征的门。
唯一值得让人在意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那扇门的颜色。
并不明媚也不会让人觉得心情愉快的红色。
仿佛某个无法言说的存在在为它选择颜色时,刻意选择了最让人不舒服的那一款色号。
而当你用意识去观察它的时候,这种不舒服和不愉快的感觉将比用眼睛看到的要浓厚一千倍……一万倍……
与看似普通而平凡的外形截然相反的是,这扇门的触感是濡湿的。
冰凉,湿润,粘稠,不断蠕动……
宛若某种巨大而丑陋的生物探出的舌头或者内脏。
哪怕只是以意识的形态触摸到那玩意,加尔文依旧因为那种可怕的触感而感到战栗。
一个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被那扇门吸附住了。
哦,不,那并不是“觉得”,而是现实。
在企图将那扇门关上而探出意识靠近“门”的瞬间,那扇门本身的形态也发生了变化。
一种微弱而朦胧的污秽光线从“门”的缝隙中渗透了出来,“门”的表面飞快的簇生出了黏菌一般的不明物,那玩意黑红交错,像是霉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腐烂物。
而事实上它们远比霉菌和腐烂物更加危险——它们极为富有“粘性”,异常坚韧。
在加尔文“触及”到那扇门的瞬间,那些玩意以骇人听闻的速度朝着加尔文扑了过去。
作为“意识”本身,它本应该是没有任何形体亦或是轮廓,“意识”并不应该被束缚住,但那玩意却办到了。
它们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绳索死死地缠住了加尔文的意识,然后慢慢地探出无数的树枝状的触手插入了加尔文的意识内部。
加尔文无法控制地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痛苦,非常的痛苦。
痛苦还有恐惧,以及人类所无法用语言概括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在加尔文的意识之内。
如果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那么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恐怕就算是留了。
就在被“门”捕获的同时,加尔文异常惊恐地意识到自己逐渐变得凝实而具体。
他的意识仿佛正在一点一点被转变为实体,原本如同梦境一般的微弱而遥远的情绪和触感都如同洪流般冲刷着他的神经。
不……
加尔文再也不能以意识感知周围的一切。
他不得不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本来还抱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希望他之前经历过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是个噩梦。
但映入他视线的一切打破了他的幻想。
那片黑暗是真的,他眼前的红色大门也是。
甚至包括哪些缠绕在他双臂之上,正在将他一点一点拖向大门内部的粘液与触手都是真的。
极度的渴望与扭曲的占有欲宛若实质一般在加尔文的身体内部冲撞,加尔文本能地感觉到那种令人作呕的情绪实际上来自于外部,来自于那一点一点附着在他身体内部的触手——“门”的触手。
那玩意……
正在“门”的内部饥渴地等待着加尔文的进入。
那是“红鹿”。
加尔文光是看见那家伙不断蠕动的利齿与在暗处微微发亮的无数只眼睛便知道了这一点。
那是“红鹿”真正的模样。
而现在,“红鹿”正饥渴地等待着加尔文被拖进门的内部那一刻。
加尔文想要挣扎,但是他的意识与身体都迟钝得难以置信。尤其是“门”和“红鹿”留在他体内的触手与粘液……它们将加尔文的一切都牢牢地禁锢在了原地。
然后,它们将加尔文拖向了“门”的内部。
“放开……放开……我……”
加尔文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那种熟悉的冰冷力量再一次从他的身体内部浮现出来留,在接触到那光线的时候,那些可怖的触手和粘液消融成了黑褐色的血水。
但加尔文反抗竟然又一次激起了“门”的反抗。
更多的粘液与触手蠕动了过来,在它们的压制下,加尔文的光线在不断的消亡与溶解——“门”却没有中断对加尔文本身的拖拽。
当加尔文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肩膀几乎已经快要触碰到“门”的内部了。
无数的淫邪而黑暗的视线同时落在加尔文的身上,加尔文尖叫起来。
他要吞没了。
这一次是彻底的吞没。
加尔文有一种预感,在这里被拖入“门”之后,他将永远不可能从门内重新出来。
而就在加尔文即将被“门”拖进去的瞬间,一双手忽然从“门”的后面探了出来。
在似乎本身也在蠕动的粘液后面,浮现出了一张罕见而诡异的面孔。
一张堪称英俊的男人的脸。
还有他的双手。
那个男人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加尔文恍惚间还是听见了他断断续续的话语。
不要被迷惑——
迷惑?
等……等等……
像是一道闪电倏然照亮了整片漆黑的夜空。
在那短暂的瞬间,加尔文忽然重新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