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悲愤欲绝,痛骂道:“你这个没心肝的,这么多年你做着安乐侯府的世子,我们哪个对不住你了?你怎能这样,怎能这样啊!”
“祖母是非要逼着我将那些腌臜事情说出来吗?”梁祯的神色更冷,又往前走了一步。
对上他阴鸷的目光,那老夫人眸色闪了闪,顿时哑了声,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梁祯不再搭理她,望向梁烽身边一面相寡凉无甚表情的妇人:“这些年我这个世子在这家里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没有人比母亲更清楚,你们何必问我。”
那妇人沉着脸并不看他,眼中的心虚却同样藏不住。
梁祯哂然,不欲再与这一家子纠缠下去,沉声提醒屋中神色各异的众人:“你们休想再摆布我,这个梁姓我随时可以不要,今时不同往日,我看你们最好趁早认清现实。”
从侯府出来,坐进车里,小厮在外小声问是回府还是去宫里,梁祯疲惫地闭起眼睛,吩咐道:“去城外吧。”
南郊的沅济寺建于前朝,至今已有五百年历史,一直是香火鼎盛的皇家寺庙。梁祯的车停在后山的寺庙侧门,有小沙弥迎出门,将他带进了寻常香客止步的后殿。
肃静清冷的大殿内,梁祯亲手给那两盏已经燃了二十年的长明灯添上香油,跳跃的火光映进他幽深的双瞳里,沉不见底。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踏进门来,梁祯上前,恭敬地行佛礼。
“坐吧。”
在蒲团上坐下,老住持与往日一样念诵起佛经,低沉的佛音在殿中回荡,梁祯安静听着,轻轻转动着手腕上戴着的佛珠,一直躁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待到暮色渐沉,老住持才停下诵经,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面前心思缥缈的梁祯,轻声一叹:“这么多年,老衲无数次后悔,当初没有将你留下。”
留在庙中清苦度日,也好过去那侯府虎狼之地备受折磨,名义上的母亲觉得他夺了自己儿子的命数,即便梁家都以为他是帝子,十七岁之前的梁祯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那个女人用尽各种阴私手段悄悄折磨他,他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
梁祯苦笑:“若是留在这庙里,哪还有今日权倾朝野的昭王,如今这样也未尝不好。”
“梁施主必不想看到你这样。”
梁祯闭了闭眼睛:“我爹……他就当真不恨吗?安乐侯府为了前程荣华,将他献给皇帝,硬生生拆散了他和父亲,他就一点都不恨吗?”
老住持淡道:“恨有何用,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狗皇帝已死,安乐侯府再无出头之日迟早要落败,谢氏……”
“谢皇后之子如今已是当朝皇帝,还是你一力推上去的,你又为何非要如此,错的是谢皇后的兄长,并非谢皇后,当年她是真心想要放你爹离开,是那位谢国公擅作主张将你爹逼上了绝路,谢皇后还在世时,一直对这事抱有愧疚,自觉害了你爹和那个孩子,屡次来佛前忏悔,她是真正心善之人,小梁施主便是要报复,也不该牵连她的孩子,前尘往事已了,你又何必再执着,无非是苦了自己。”
梁祯微怔:“我既已助他登上了皇位,又怎会想要报复他,只是他不信我罢了。”
“信任二字,重若千金,本非易事,你也并不信他。”
梁祯叹道:“……他与我一样,都是孤立无援之人,不敢轻信他人。”
老住持沉默,片刻之后,再次闭眼诵起了经文。
第九章 白费心思
辰时未至,马车停在乡野田舍不起眼的茅庐外头,祝云瑄由高安扶着自车上下来,院中正在做打扫的小厮见着他“啊”了一声,扔了手里的笤帚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回了屋里去。
片刻之后,鹤发苍苍的老人领着全家老少出门来,诚惶诚恐地跪在了祝云瑄面前:“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师平身吧。”祝云瑄走上前去,弯腰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一刻钟后,俩人于书房相对而坐,面前是两盏清茶,祝云瑄扫了一眼虽简朴却不失风雅的房中陈设,淡笑了起来:“老师在这乡间过得可好?”
老人叹道:“闲云野鹤,自得其乐罢了,如今日日含饴弄孙、伺弄花草,倒也快哉。”
“那确实不错,”祝云瑄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沉默片刻,道:“老师,你可愿意回去……帮帮朕?”
“陛下可是有什么难处?”
祝云瑄苦笑:“朕初登大宝,处处受制于人,如今内阁空虚,朝中官员多有二心,能为朕所用之人,少之又少,朕知老师年事已高,本该安养晚年,只是朕实在没别的法子了,还请老师看在朕也跟着老师你念过几年书的份上,回去帮帮朕吧。”
祝云瑄回忆起从前,言语间颇多无奈,老人闻言感慨万千:“几年不见,陛下与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总要长大的。”
这位老人曾是东宫太子太师,姓曾名淮,是废太子祝云璟的启蒙之师,小时候祝云瑄日日黏着兄长,也曾与祝云璟一块跟着这位老太师念过几年书。五年前因受东宫巫蛊案牵连,当时的东宫属官尽数被查办,曾淮也被罢官革职,便带着全家老小回了这乡野之地,从此不问世事。
在曾淮的印象里,那位时常跟在太子身后的小皇子一直是活泼烂漫、机灵乖张的,与面前这心事重重、神色阴郁的帝王全然判落两人,如今这样,实在是造化弄人。
祝云瑄恳求道:“老师回去帮帮朕吧,朕实在是无人可用孤立无援了……”
曾淮踌躇不决:“草民的官职是先帝罢黜的,如今再回去,只怕会惹人非议,牵连了陛下。”
“这个无需担心,巫蛊案早已平反,老师自然无需再受此冤案所累,早该起复了。”
早在豫王祝云珣谋逆被诛时东宫就已经平反,只是昭阳帝不肯让祝云璟死而复生,自然也不会再任用曾经的东宫属官。祝云瑄如今无人可用,曾淮是祝云璟在来信中与他提起的,这位老先生确实是学富五车、德才兼备的能人,又结交甚广,在文官清流之中颇受推崇,有他在,也可减轻因诛杀张年瓴等人引发的那些争议和质疑。
见老人依旧面有犹豫,祝云瑄再次恳求:“老师,就当是看在兄长的份上,还请老师帮朕一把吧。”
曾淮一声叹息,他与祝云璟有十几年的师生之谊,即便祝云璟并非是能让他十分满意的学生,最后无辜被冤被赐死也始终是他心中一大憾事,罢了,若能辅佐新帝,也算是聊补遗憾吧。
想通此节,曾淮恭敬跪下 身,领旨谢恩:“感念陛下厚爱,老臣愿竭尽所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祝云瑄双手将人扶起:“老师快请起,是朕该与老师道谢才是。”
与曾淮聊了一个时辰,祝云瑄才告辞离开,回程时一直阴翳着的天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祝云瑄令人加快速度,想赶在晌午之前回宫。
天不遂人愿,刚进城雨势力便大了起来,天色愈加阴沉,道路两旁的小摊贩纷纷收了摊,不少店铺都直接关了门。随着一声春雷炸响,瓢泼大雨倾盆而至,最后一丝天光亦被密布的黑云挡住,外头已然漆黑如夜,伸手不见五指。
祝云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闷,车子忽然停了下来,高安的声音传进车里:“陛下,前头就是昭王府,昭王派了人过来,请您去府中暂歇。”
祝云瑄推开车窗朝外望了一眼,他今日是微服出行,随从侍卫统共只带了十余人,眼下各个都已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马车前边,昭王府来接驾的人正跪在地上,等待他的决定。
短暂的犹豫后,祝云瑄应允下来:“那就劳烦昭王了。”
昭王府府门大开,数十提着灯笼的王府家丁随着梁祯鱼贯而出,手中灯笼点亮了昏暗的街道。梁祯走到车辇边,笑望着从车中下来的祝云瑄:“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祝云瑄淡淡点了点头:“叨唠昭王了。”
梁祯从高安手里接过伞,亲自为祝云瑄撑着,祝云瑄的脚步顿了一下,对上梁祯的目光,对方笑着与他眨了眨眼睛,话到嘴边祝云瑄到底没说什么,与梁祯一块进了王府的大门。
这座王府是昭阳帝亲赐给梁祯的,风水俱佳且十分气派,不像祝云瑄之前虽也得封了王爵,只因还未成婚,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一直住在宫中。天色太暗周遭的景致看不太清楚,祝云瑄也无甚兴趣,一路无言由梁祯领着去了他住的正院。
下人给他们奉上茶水,祝云瑄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几个袅袅婷婷的美貌婢女,收回时触及梁祯带笑的双眸,轻咳了一声,问道:“昭王怎知朕恰巧路过你府上?”
“知道便知道了,”梁祯笑着反问祝云瑄,“陛下微服出宫,又是去了哪里?”
“你既知道,又何必再问。”祝云瑄声音冷硬,任何一个帝王被臣下完全地掌控着行踪,想必都高兴不起来。
梁祯识趣地岔开了话题:“臣让人备了午膳,陛下不若留在臣这里用膳吧?”
祝云瑄抬眸看了一眼外头依旧黑沉沉的天色,没有反对。
昭王府的膳食十分丰盛,祝云瑄却没什么胃口,每样都只尝了一口就放了筷子,梁祯又叫人给他盛汤:“陛下可是用不惯臣府里的膳食?这厨子还是从江南请来的,做的这些菜可是不合陛下的胃口?”
“昭王倒是好享受。”祝云瑄淡道,从前他也是好享美食美酒、喜爱吃喝玩乐之人,只是自从他兄长被废被赐死他每日心神都高度紧绷着,无一刻敢松懈,便是登基之后的这些日子也时常坐卧难安,哪里还有心思像梁祯这样纵情享乐。
“陛下若是喜欢,臣明日便送两个厨子进宫给陛下。”
梁祯笑盈盈地望着他,祝云瑄没有接话,低了头安静地用汤。
午膳过后,梁祯将祝云瑄请进了自己的书房,进门后祝云瑄随意扫了一眼,书房很大,处处精雕细琢十分精致,与早上他去过的乡间野舍是天差地别。他踱至那一整面墙的书架前,随手取下一本翻了翻,竟是海上行军的策略典籍。
梁祯虽是武将,却从未上过战场,更别说是打海战,祝云瑄没想到他闲暇时还会看这种东西,心里一时有些嘀咕,正心思纷乱间,身后那人欺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陛下,臣陪你下棋消磨时候如何?”
祝云瑄将手里的书塞回了书架上,偏头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便算是默认了。
棋盘就摆在榻上的矮几上,俩人坐上榻,婢女将热茶送进来,祝云瑄看了一眼那低眉顺眼的小姑娘,心神微动,在人退下去后忽而问梁祯:“昭王如今已二十有二了,还不娶妻吗?”
梁祯正摆弄棋子的手顿了顿,勾唇一笑:“陛下几时有兴致,关心起臣的终身大事来了?”
祝云瑄放下茶杯:“随口一说罢了,昭王年少有为,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多少人家的女儿都盯着,也是该早日成家立……”
梁祯倾身向前,贴近到了祝云瑄的面前,几乎与他鼻尖相贴、呼吸交错,正眸中带笑地紧盯着他。祝云瑄还未说完的话语骤然被打断,双瞳微微放大,眼里闪过了一抹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冷了目光:“昭王这是何意?”
梁祯笑着抬手,轻轻摩挲上了他的面颊,低声呢喃:“陛下以为呢?”
祝云瑄冷笑:“昭王府上美貌婢女众多,不够满足昭王的吗?昭王若当真精力无处发泄,早点娶妻生子才是正道。”
温热的气息贴近祝云瑄,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这般关心臣娶妻与否,不若您嫁与臣,做臣的妻,可好?”
祝云瑄转开脸,咬着牙根呵令:“退下。”
梁祯轻笑出声,在他唇上印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向后退开了身。
祝云瑄瞬间红了双眼,怒视着梁祯,梁祯轻“啧”,这小皇帝总是这样,不经逗,实在是有趣极了。
在棋盘上摆上一子,他慢悠悠地道:“这些事情便不劳陛下操心了,陛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臣看不上那些女人,陛下不必再白费心思。”
祝云瑄冷声提醒他:“昭王亦是在白费心思。”
梁祯神色不动,微微一笑:“那可未必。”
第十章 关门打狗
雨水未歇,书房内愈加昏暗,烛台上火光寥寥、分外惨淡。
祝云瑄心绪不宁、坐如针毡:“朕何时苛待过昭王,以至昭王连蜡烛都舍不得多点两支?”
梁祯低笑:“臣打小就习惯了这昏暗无光的屋子了,竟忘了陛下也在,是臣怠慢了。”
满屋子的灯都点了起来,烛光摇曳中,梁祯带笑的眼睛愈显明亮灼热,更让祝云瑄无所适从:“……打小习惯昏暗无光的屋子是何意?”
梁祯微微摇头:“臣那母亲,是个蛇蝎心肠的,臣才三两岁大的时候就时常将臣一人关在没点灯的屋子里,一关几个时辰,次数多了便适应了。”
祝云瑄闻言蹙眉:“她既是你母亲,又为何要这么做?”
梁祯随意摆弄着棋子,不在意道:“自然不是亲生的便不心疼。”
祝云瑄心中一沉,这还是第一次,梁祯当着面的承认他并非是安乐侯夫人的亲生子:“……不是亲生的?”
梁祯抬眸望向他,笑得意味深长:“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非但安乐侯夫人不是臣的亲生母亲,安乐侯亦不是臣的亲生父亲。”
祝云瑄用力握紧了拳,早知道是一回事,听到梁祯亲口说又是另一回事,他若不说自己还可以自欺欺人,他若当真是帝子,他们过往那些便是?" 江山许你0 ">首页4 页, 5侣衣仔值芟嗉椋獠攀亲钊米T片u觉得屈辱不愿面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