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瑄不答,满眼冰霜地回视着他,梁祯又道:“臣有些话,想单独与陛下说。”
那曾淮还要再说,祝云瑄皱了皱眉,打断了他:“老师先回去吧,茕关新总兵的人选明日早朝再议。”
“陛下!”
“朕心中有数。”
曾淮目露担忧,视线在祝云瑄与梁祯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咬咬牙退了出去。
伺候的宫人一并被挥退,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祝云瑄冷道:“昭王有何话,直说吧。”
“陛下当真想要收回兵权?”
“朕想要你就会给吗?”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尽是戒备与揣测,半晌,梁祯一声低叹:“陛下,您守着江山,臣守着您,这样不好吗?”
祝云瑄不为所动:“朕不想做傀儡皇帝,昭王执意不肯交出兵权,是贪恋权势还是想要挟天子令诸侯?”
“陛下您信臣吗?”梁祯忽然问他。
祝云瑄微怔,似有犹豫,移开了目光。
梁祯摇头:“您这般信任那定远侯,却不肯信臣,实在是叫臣伤心极了。”
“定远侯能为朕开疆拓土,你能做什么?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朕信你?”
梁祯低声呢喃:“您不信臣,臣便也不敢信您。”
祝云瑄沉了脸色:“昭王说这些又是何意?”
“陛下不信臣,或许还想着有朝一日要杀了臣,臣总得留些保命的东西,若是臣现在就乖乖将兵权都交还给您,大概过不了今日臣就会成为那阶下囚,”梁祯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一步步欺近祝云瑄,末了停在离他只有寸余的地方,身体前倾,呼吸都几乎交融在一起,“陛下,您想杀臣吗?”
祝云瑄不想自己显得过于慌乱失态,并未朝后退,只冷眼看着梁祯:“朕杀得了你吗?”
“您想杀臣。”梁祯肯定道。
祝云瑄不语,亦算是默认了。
他想杀梁祯吗?必然是想的,他就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他也定要杀了面前这个目无君上大逆不道之人,他如今已是天下之主,谁能逼迫他?谁敢逼迫他?梁祯他又凭什么?!
“陛下既然不信臣,还想杀了臣,那臣宁愿就做个让陛下头疼的奸臣、佞臣,陛下想要回兵权,那就看陛下有没有这个本事,若陛下当真杀得了臣,臣死了便就死了,又或者,陛下可以换个法子,”最后一句,几乎是贴到了祝云瑄的耳边低喃,“陛下嫁给臣,昭告天下,臣便将兵权做为聘礼送还给陛下。”
“荒谬!你当真觉着朕杀不了你是吗?!”
梁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至少现在陛下是杀不了的,至于以后……来日方长,臣等着陛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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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爷现在已经火葬场了,要是他一开始不要求陛下用身体跟他交易,陛下也不至于这么提防他恨不得剁了他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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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挑拨离间
宣德殿,朝会。
从方才起,祝云瑄已经听了小半个时辰梁祯与首辅曾淮为了茕关新总兵的人选争论不休,俩人各自坚持着昨日的观点不肯退让,曾淮面红耳赤越说越激动,而梁祯一脸云淡风轻,对方说三句他才回一句,却句句尖酸,丝毫不给这位新任首辅大臣留面子。严士学跟在曾淮身后帮腔,两位内阁辅臣加起来都说不过牙尖嘴利又厚脸皮的梁祯,个个气了个仰倒。
旁的人俱袖手旁观,无一人愿出声,祝云瑄的眉头越蹙越紧,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落在梁祯身上,顿了顿,打断了堂上无休无止的争议:“既无定论,便让兵部和吏部一块举荐人选吧,商定之后将名单报上来朕再决定。”
兵部尚书并吏部尚书赶紧出列,恭恭敬敬地领命。
梁祯抬眸望向祝云瑄,轻扬了扬唇角,祝云瑄转开视线,不再看他。
两日后,两部合议的举荐名单呈到御前,一共三人,俱是两京大营的将领,梁祯力推的京南大营副总兵徐森的名字赫然在列。
兵部尚书垂首,诚惶诚恐地禀道:“原茕关丁副总兵刚愎自用,行事过于冒进,实不宜升任主帅,另一姜副总资历尚浅,臣等都以为,应当从京中另调派人过去,此三人都是性格稳重,又有多年领兵经验的老将,定能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定夺。”
祝云瑄冷冷看着面前来禀事的一众官员,个个低垂着脑袋,一副谨小慎微的恭肃之态,只是他们当中到底有几个人是真正向着他这个皇帝的,怕也只有他们自个最清楚。
“这几个人,都是你们自己拟定的?”
兵部尚书回道:“是臣等商议过后定下的。”
沉默片刻,祝云瑄忍耐着怒气,道:“容朕再想想,你们都先退下吧。”
人走之后祝云瑄抬手一拂,便将面前桌案上的笔筒、砚台、镇纸全部扫下了地,殿内的宫人立时跪了下去,高安苦着脸劝道:“陛下息怒……”
“息怒?”祝云瑄怒极反笑,“朕怒不怒有人在意吗?他们个个阳奉阴违不把朕当回事,他们还记得朕才是皇帝吗?!”
话音落下,梁祯便已走进了门来,正看到这一幕,扬了扬眉:“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陛下,让陛下这般生气?”
祝云瑄抬眸,望向梁祯的目光里尽是冷厉,咬牙切齿很不能噬其骨:“昭王当真是好本事,满朝官员,还有多少人是未被你笼络的?”
梁祯轻笑:“陛下这话臣怎么听不明白?”
“你少跟朕装!朕让兵部、吏部推举茕关新总兵人选,为何他们会与你一丘之貉,提的都是两京大营中你的亲信?!”
梁祯微微摇头:“陛下,臣说过了,于这件事情上,臣绝无私心,丁洋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非但他本身的性格担不了这茕关总兵的大任,而且……”
“而且什么?!”
“陛下就非要臣把话都说明白吗?”梁祯直视着祝云瑄,沉声说道,“而且,他与茕关另一副总兵姜演都是定远侯的亲信手下,跟着定远侯出生入死誓死效忠,您将定远侯调去南边,这西北的关口却依旧留给他的心腹,他如此手握重兵,身边还有一个死而复生了的前太子,陛下您就当真一点都不担心吗?”
祝云瑄一愣,脸色愈发难看,黑沉沉的双眼被怒气完全浸染:“昭王不用在此挑拨离间,朕信不过别人却绝对相信定远侯,用不着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梁祯哂笑:“定远侯是君子,那臣是什么?陛下可知有句话叫做人心易变?当年废太子被冤赐死,后假死出逃,他就当真一点都不觉意难平吗?您身下这个位置本该是他的,如今他有定远侯帮衬,若是当真起了心思,您又要怎么办?”
祝云瑄厉声呵道:“你住口!朕的兄长是什么样的人朕最清楚不过,岂容你在此肆意揣度污蔑!”
梁祯非但没有闭嘴反往前走了一步,言辞愈加大胆,咄咄逼人:“臣知陛下与废太子手足情深,可这手足之情放在皇位权势前又能值几斤几两?若是今日坐在这帝位之上的是废太子,陛下您还能做个贤王辅佐君上,想必他也定也会宽待您,可偏偏如今做了皇帝的是您,他从一人之下的皇太子到见不得光、不得不改名换姓苟且偷生的亡命徒,如此落差,他就当真能做到心无芥蒂就此放下吗?您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和定远侯,若是被他寻着机会,您又能笃定他不会趁机反咬一口生出不臣之心吗?”
“你给朕闭嘴!闭嘴!”祝云瑄怒极,弯下腰手撑在案上,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赤红的双目狠狠瞪着梁祯,紧咬着牙根一字一顿道,“你给朕听清楚了,这个皇位朕本就是为了兄长才非要不可,兄长若是想拿回去,朕给他就是了,容不得你置喙!”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祝云瑄闭起眼睛身子软倒了下去,梁祯的双瞳狠狠一缩,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冲了上去,双手接住了他。
高安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吩咐人去传太医,哭丧着脸望着被梁祯抱在怀中的祝云瑄,呜呜咽咽地告诉梁祯:“陛下自登基后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为了国事劳心劳力,前两日就受了风寒,也不让传太医,说不是什么大事,免得惊动了人又小题大作,奴婢实在是劝不动……”
梁祯冷下神色,将人打横抱起,进了后头的寝殿去。
太医匆匆赶来,诊过脉说是受了凉,吃两副药便能好。倚在榻边的梁祯双眉紧蹙着,问道:“为何陛下还未醒?”
太医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他:“陛下方才是急怒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才会晕厥过去,他这几日身子不适又过于劳累受不得刺激,一会儿应当就能醒过来。”
“当真无事?”
“陛下年轻底子好,熬得住,但也不能一直这样,龙体要紧,还是得保重身子,下官会再另开个方子,只要陛下多加休息,配合着药方将养一段时日便能无虞。”
梁祯点了点头:“你下去开方子吧。”
祝云瑄紧闭着眼睛缩在床里,似是连昏睡了过去都不得安宁,梁祯帮他掖了掖被子,就这么守在一旁不错眼地望着他。
高安还在小声哽咽,梁祯听得不耐烦,低声呵斥他:“再哭你就滚下去,你看看你哪里有半点首领大太监的样子?你就是这么伺候陛下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留着冯生那个老家伙好了,至少能帮自己盯着祝云瑄一些。
高安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就要退下,梁祯却又叫住他:“本王问你,陛下是否当真为了这茕关总兵的人选十分头疼?”
“是……是的……”
“那位曾阁老与他说了什么?”
高安踌躇着不愿说,梁祯斜眼横过去:“怎么,不能说吗?”
“……奴婢不敢妄自议论这些事情,还请王爷恕罪。”硬着头皮回完,高安不肯再多说,躬身退了下去。
梁祯轻嗤,不说他也猜得着,那老家伙定是反复提醒祝云瑄,说他居心叵测,想要掌控茕关的兵权,才执意要从京中调派人过去,祝云瑄本就防备他,如今有了那迂腐不化的老头从旁辅佐,怕是更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许久之后,他低下头,在祝云瑄的唇上印上一个亲吻,轻声一叹,罢了,这次便不与你作对就是了。
祝云瑄醒来时已近黄昏,见梁祯就坐在榻边,脸上的神情立时又冷了三分,哑声示意一旁候着的高安:“扶朕起来。”
高安将他扶坐起,递上刚熬好的药,祝云瑄接过,眼睛都未多眨一下仰头便尽数喝下了肚。梁祯紧盯着他的动作,待到他把药喝完,才轻勾了勾唇角:“陛下登基才多久就病倒了,如此弱不禁风,不用别人做什么,这个皇位您又能坐多久?”
祝云瑄沉着脸望着他:“你说够了没有?”
梁祯摇了摇头:“陛下,臣并非想要惹您不快,您又何必如此?”
祝云瑄疲惫地闭了闭眼睛:“那你就退下吧。”
“以后每日亥时之前一定要歇下,臣会日日翻阅您的起居注。”
“你——!”
“太医说陛下不宜动怒,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那你就不要气朕!”
祝云瑄红了双眼,看着他水光泛滥的一双眸子,梁祯又想笑了,从前他就听宫里的老人议论过,说这位五殿下活泼、烂漫,却又最是娇气,如今做了皇帝,时时端着威严,这骨子里的个性却没变,受不得委屈,一被欺负就泪眼汪汪,真真是色厉内荏。
忍着笑,他道:“陛下这副模样,被外臣看见了,便什么帝王威仪都没了。”
祝云瑄冷道:“昭王以为自己就不是外臣吗?”
梁祯沉声一笑,不再说了。
第十三章 共饮醉酒
甘霖宫。
祝云瑄连着病了好几日,见他双眉紧锁、神思凝重,曾淮低声劝道:“陛下,您龙体要紧,实在不必要为这点事情一直愁眉不展,那些人有二心您既早知道,又何必动怒,忍得一时徐徐图之方是长久之道。”
祝云瑄叹道:“朕只是没想到,他连六部尚书都笼络了。”
“那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未必就是真的投诚了昭王,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眼下的事情,臣以为,陛下一直这么硬扛着也不是法子,不如先顺着他。”
“顺着他?”
曾淮道:“对,昭王他想要茕关总兵的位置,那便给他,总归人去了那边能不能成事也不是昭王能决定的,茕关两位副总兵都是定远侯的心腹,效忠的是陛下,他们在茕关经营多年,只要能一条心,便是架空了那新调去的总兵又如何,那边的事陛下其实不必太过担忧,最要紧的还是京城这里,那徐副总调走了,京南大营便就空了个位置出来。”
祝云瑄双瞳微缩,片刻后沉声笑了起来:“老师说的对,是朕想岔了,京城这里才是最重要的,两京大营也不都是他的人,他自个将机会送到了朕手里,朕怎能往外推。”
梁祯进门时祝云瑄依旧在与曾淮说话,神色是难得的放松。
“还未进门就听到陛下的笑声,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祝云瑄虽不乐见他,却也少有地未摆脸色,只语气平淡道:“正说到老师昨日抱上了重孙,朕正准备派人送去贺礼。”
“这倒确实是件喜事,”梁祯亦笑着与曾淮道喜,“本王也派人添一份贺礼一并送去,恭喜曾阁老喜得重孙。”
曾淮不亢不卑地道了谢,言语间并无多少热络之意,很显然,之前的事情已经让这位首辅大臣对梁祯他生出了不满,梁祯不以为意,反正他也不在乎旁的人如何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