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衙出来,穆清彦始终回想着周县令的一番话。这次见面,周县令开始劝他进学出仕,似乎是一番好意,见他无意于此,才提起“引荐”。所谓分忧,不过是类似门客幕僚之类,“贵人”自然也是真的贵人。
乍一看,跟亲事没什么干系。
亦或者,一开始的亲事也是为此服务。
他疑惑的是,什么人在打他主意?
能通过周县令来试探,手段倒是不强硬。再者,从陈十六口中得知,陈父乃是周县令座师,周县令是托了陈家才得了凤临县令一职,跟陈家是一系,那么能托周县令的人,很可能是同陈家一系的某人。
思忖一番,不再多想。
正如之前所分析的,他并非多么重要,大抵是被人认为有些价值,值得拉拢一用,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况且,他跟陈十六关系不错,哪怕看着这一层,等闲不会对他动什么歪手段。
闲来无事,穆清彦走到神断局。
齐南风在堂里坐着,隐约听见后院小孩儿的嬉闹。
“穆公子找陈少爷?陈少爷在对面茶楼。”
穆清彦转身去了聚茗茶楼。
“穆公子来了!快请进!穆公子可是寻陈公子?陈公子跟东家在楼上雅间。”伙计也认得他,不待询问,便说了消息。
“多谢。”穆清彦料想那二人定是在说沈家老宅的事。
敲开雅间的门,陈十六问他怎么来了城里,因着有郑明在,他寻个托词搪塞了。陈十六也没起疑,跟他说起沈家老宅。
“今天天一亮,不少人去围观。本来好好儿的新房子眼看就盖起来了,一夜之间坍塌,买主也是气闷,连忙去查看怎么回事。坍塌的那一处,原来是一处清净的小院儿,买主没打算更改布置,只是屋子太老了,要重建,谁知底下竟有个密室,青砖砌的,大约是年月太久,底下又渗了水,上面大动土木,结果就坍塌了。买主见了,觉得是因沈家隐瞒的缘故才导致损失,找沈家理论去了。”
郑明道:“密室年久失修,都渗水了,可见年头久远,沈家小辈们未必知道。”
正说着,外头喘着粗气跑来个人:“少爷,白骨!沈家老宅底下挖出了一具白骨!”
“竟有此事?”郑明也是一脸惊色。
陈十六摩拳擦掌,颇为兴奋:“穆兄,咱们去瞧瞧?”
穆清彦点点头,跟着一起去看看。
途中,陈十六又说起沈家。
沈家也是县城中有名望的人家,他们家世代酿酒,经营着酒坊。沈家的酒虽不是什么名酒,却在当地很有名声,几代经营,攒下了偌大家业。俗话说,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沈家后辈中出了个沈右昀,自小聪明,诗画不俗,长相俊朗,气质潇洒,年轻时乃是凤临县中首屈一指的风流才子。那时倾心沈右昀的女子不少,甚至不乏官家小姐,怎知他最后娶了个来历不明的孤女。
陈十六道:“说是来历不明,实则哪里真的来历不明,不过是没什么身份,那些人嫉妒下的诋毁罢了。据说那女子姓曲,就是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儿,家是光岷县一个偏僻村子里的,家中是种花的花农。那沈右昀去游山玩水,迷了路,遇上这位曲姑娘,才有了这段姻缘。”
“沈家乐意?”
“一开始的确不同意,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同意了。”陈十六也觉得里面大有文章,算算时间,道:“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十一二年吧。如今那位曲姑娘已经是沈家的当家太太,沈右昀才情风流,却不惯俗务,据说里外都是他太太操持。”
说话间到了沈家老宅,这里依然聚集了不少人,官府的人也到了。
有捕快们看护现场,百姓不准靠近。
穆清彦看到了穆林,以及那位身形魁梧、气息彪悍的卢县尉。
此时在空地上铺了一条白布,已拼出了一具白骨架,仵作正在验看。仅凭一副白骨架,很难准确定论死亡时间,仵作只能给出一个大致范围。甚至,很多情况下,判断不出死者的真是死因,更别提追究身份之类,导致最终成为悬案。
仵作先大致勘验了一番,道:“卢大人,这名死者乃是女子,尸骨没有伤痕,未发现明显中毒痕迹。”
更多详细些的情况,好需要更进一步的验查,眼下仵作也不能妄断。
“将尸体送回县衙,仔细勘察。”卢东田尽管如此吩咐,实则不抱什么希望,反倒是把注意力放在沈家身上。这里不是荒郊野外,而是沈家的老宅,且尸骨出现在老宅的密室内,定然是沈家某个人所为。
为难的是,还需要等仵作确定一个时间范围,否则不好询问。
“大人,沈家二老爷来了。沈家大老爷沈右昀不在凤临,沈大太太派了管家过来回话。”
沈家二老爷沈涪礼,身上带着一身酒味,刚从酒坊里赶过来的。自家老宅挖出了白骨,这令他很是震惊,见了这位“威名远播”的卢县尉,也分外忐忑。
“沈二老爷,你看这处院子可认得?”卢东田并没有一上来就质问,反倒语气平和。
沈涪礼顺势望过去,再看看周围格局建筑,认了出来:“这里是聆风小筑,最早是家里老太爷静养晚年的地方。后来家里来了亲戚,有事也安顿在这里。后来也做读书养性之处,先父看重大哥,把这院子给了大哥。”
“也就是说,在你们家搬家之前,是你大哥沈右昀的院子?”卢东田问的直接。
沈涪礼额头冒汗,擦了擦,嘴里答道:“是。不过我大哥性子疏懒,不爱搭理家中事务,经常出门,三五月不回家也是常事。”
卢东田突然问:“听说你们家老宅闹过鬼?”
沈涪礼无法否认,老实说道:“大人明察,的确如此,若不然老宅住的好好儿的,我们也犯不着搬家。”
“果真闹鬼?好端端的,为何闹鬼?闹鬼之前,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卢东田一一发问。
“这……我着实不知晓。一开始闹鬼之事,是身边丫鬟说起,那时我还斥责她胡言乱语。后来我妻子也开始说,甚至有一晚我也亲耳听见有女子哭声。我招来下人到处查看,却遍寻不着。和尚道士都请遍了,依旧毫无办法,家里实在被折磨的受不了,这才无奈搬家。”此事提起来着实没颜面,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好端端的家里闹鬼,沈家却不是绷不住,哪肯露给外人知道,岂不是让人议论他们家做了亏心事么。
卢东田没做评判,只对着身侧的穆林吩咐:“去把此事问查清楚。”
“是。”穆林将沈涪礼叫到一边问话。
沈家管家留在原地,卢东田又朝其询问。
管家的话比沈涪礼详细得多,知晓得也多些。大约也是得了沈家大太太吩咐,卢东田问什么,他答什么,言语清楚,并无推搪含糊。
对于沈家为何闹鬼,管家给出了一个猜测。
“闹鬼之前,家里的确出了一件事,死了一个丫鬟。那丫鬟本是大太太房里的,平素很得太太的心,谁知命不好,染了女儿痨。这病传染,大太太虽不忍心,也还是让她挪出去养病,承诺只要病好了就再让进来。那丫鬟走时一直在哭,怕一去不能回,果然没几天就死了。那时家里都在议论,说是那丫鬟不愿离开沈家,死了还要回来。为这事儿,大太太也分外自责,又给那丫鬟做法事,依旧不能见效,甚至把小和尚给吓昏厥了。家里下人们都怕的不行,不敢上夜,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如今搬了新宅子,每逢到了那丫鬟的忌日,下人们还要给她上香烧纸。”
“蔡捕头,记下来。”卢东田吩咐道。
蔡捕头立刻领会,把那丫鬟的姓名家人等等都问的详尽。
第191章 乔迁之喜
沈家兄弟四个,沈右昀是长子,爹娘俱已不在,他自己又不62" 农门神断0 ">首页64 页, 喜欢管家里生意,因此家中事务乃是其妻曲氏料理。二弟沈涪礼,不善交际,自幼喜欢酿酒,跟三弟沈占杰主管酒坊之事。老四沈光济因着最小,仰仗家中财势,乃标准纨绔。这四人皆已成婚,各有儿女,又不曾分家,加上仆从丫鬟,也是人口众多。
如今老宅出事,官府问询,家中人心浮动,少不了魑魅魍魉暗中动作。
这日又被官府盘问了一回,沈家三个女人凑在一起,来见曲氏。
沈家这四个儿媳,唯有曲氏出身最低,且娘家无可依靠,偏她为长,且多年以来将蠢蠢欲动的其他三人压得死死的。一开始还有人不服气,且觉得沈右昀常年不在家,想要算计曲氏,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渐渐只能安分。
眼下可算得了机会,哪肯放过。
“大嫂。”三人态度虽恭敬,眼中却是各有思量。
曲氏今年刚好三十,端庄妍丽不减当年,加上多年来执掌沈家内外,言语举止自有一番威势。她面上含笑,淡淡扫过三人,便令三人不自觉的垂下双眼,心虚的不敢与她对视。
曲氏笑道:“你们怎么来得这样齐?站着做什么,坐吧。”
二弟媳江氏,平时不喜多事,跟曲氏关系最为和睦,今天也是被其他两人催的没法。要说对于曲氏掌家,江氏并无意见,长幼有序,自古如此。江氏只是觉得大老爷沈右昀常年在外潇洒,自家二老爷只知闷头做事,难免心中不平,然而曲氏又大方,每年分给他们二房的红利都是上等。
因此,江氏便笑着说:“我本来准备催着兴哥儿午睡呢,她们两个来找我,定要我一起来见大嫂,也不知什么要紧事。”
江氏一句话把另两人推了出来,把自己撇的干净。
徐氏和唐氏暗暗咬牙,骂江氏狡猾。
徐氏端了端神色,也没去指望唐氏,直接说道:“大嫂,这两天官府总往家里跑,之前又在老宅挖出了白骨,这事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我都不敢出门。要我说,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大老爷也该回来一趟,不管怎么说,那处小院儿可是大老爷读书作画的地方,便是密室,我们几房可是不知道的。我自然信大老爷为人,但他总得回来说清楚才是。”
唐氏连忙帮腔:“三嫂说得是,官府次次催问,大老爷总不露面,这也不好。”
曲氏神色不动,直至她们说完,这才叹口气:“我如何不知道呢,可大老爷的性子你们都知道,他若是性子上来,谁知去了哪里。从来都是他往回捎信儿,我又哪里找的到他?上次他捎信儿还是年前,只说过年不回,如今谁知人在哪儿呢。官府也是问了大老爷,我也是这般说的。”
“大老爷这也太……”徐氏算是性子直了,可到底也不好当面议论大伯子。
唐氏才刚二十出头,又爱打扮,模样很是娇俏,抬眼觑着曲氏面色,试探着问:“说来也是怪,好端端的,密室里怎么会有尸骨?咱们家,以前有人失踪么?”
曲氏好似不知道对方小心思,只如常说道:“若真有人丢了,那是何等大事,便是你不知道,你二嫂三嫂能不知道?再者说,奴仆也是家人呢,真有人失踪,家里能不找?”
这话说得在理,哪怕是想挑刺儿的两人也找不出毛病。
徐氏轻咳两声:“大嫂,我听说官府这几天都在老宅附近查问,外头都说咱们沈家害死了人,把尸骨给藏了。如今官府这般客气,是因尸骨的死亡时间尚未勘察出来,若是勘察出来了,怕是要直接锁人。”
至于是锁拿谁,众人心知肚明。
曲氏眉宇间也添了几分忧虑:“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大老爷这人是有几分不务正业,可若说他害人性命,我是不信的。”
其他三个也难以想象,可她们不关心,只是想着,若万一沈右昀真被官府抓了,那沈家大权……
待得三人离去,曲氏的面容冷淡下来。
丫鬟雨秋很是忧虑:“太太,她们几个虽个有算计,可话也有理。如今老宅出了这事,对大老爷很是不利,万一……”
曲氏沉默良久,突然道:“官府说密室内的尸骨是个女子。”
“正是,我私下里仔细回想,却不记得家中有什么人失踪。会不会、是大老爷带回来的人?”出事的地点太隐秘,雨秋也不得不怀疑沈右昀。
“他是何等多情!”曲氏冷淡的说着,眼神却难掩嘲讽:“我也不是大罗神仙,能管他一辈子不成。等吧,等县衙再出消息。”
“娘,娘,抱抱。”里间突然跑出个小人儿,只穿着红绫衣裤,赤着脚踩在地上,一面哭一面扑进曲氏怀里。
曲氏一把将小人儿抱在怀里,神色柔和了几分:“怎么醒了?做梦了?不怕,娘抱着就不怕了。”
雨秋看着她柔声轻哄,落在小人儿身上的视线却很是复杂。
转眼已是月中,陈十六正跟着沈家的事转圈,却突然收到穆清彦送来的帖子。看了帖子,颇为惊讶。
“乔迁之喜?穆兄要搬家?这是怎么回事?”陈十六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高春道:“闻公子在青山村后面买了一座山,二爷在山中建了宅院,如今已然可以入住。二爷不欲大肆声张,此番除了穆家人,只邀请了陈公子吃暖房酒。”
陈十六更是惊讶,买山、建房,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今天才知道,瞒得够严实啊。
及至暖房酒这一日,陈十六带上贺礼,依着高春所言,驾车穿过青山村,果然看到有一条修得齐整的山路。山路平坦宽敞,如一条玉带缠绕在青山脚下,又穿过一座山,眼前是一条山涧溪流,如今架了一座桥,前面半山腰处便有座白墙黑瓦的山庄,于绿树掩映下若隐若现。
清幽山庄。
名字倒不算新奇,但很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