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廖子安为寻凶手心急失态,常明道长又是清闲不耐麻烦的,两个人撞在一起,闹起争执很正常。只一点常明道长没想到,竟会惹来捕快,他整日待在道观,陈桥镇出了凶案毫不知情,廖子安言语中提了一句,他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着实忐忑。
为首的捕快满脸冷肃:“既然马车是你的,少不得要你去县衙问话。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常明道长一想到要上公堂,腿都要软了。倒不是怕被县令问话,而是扯进凶案,又要过堂,十有八九会挨板子,哪个不怕?一慌之下,他忙说道:“几位捕爷,贫道这辆马车的确用的少,为修缮道观,贫道请了几个匠人,他们也常借用马车。不妨捕爷问问他们,想来他们会知道。”
捕快问廖子安:“你可看过那些匠人?可有眼熟之人?”
当日廖父搭乘的马车,除了车夫,车内还有两人。
廖子安神色黯然:“只看到了车夫。那两人一直坐在车内,我爹和二叔上车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但当时天色将暗,车内光线不明,那二人又在为我爹和二叔挪动位置,所以没看清。”抹了把眼泪,又道:“道观里的匠人我看了,没见到那个车夫。”
最后,道长还是被带走了,同时那些匠人也都被叫去问话。
穆清彦和闻寂雪摘取了梅枝,返回镇子。
此时消息已然传到镇上,不少人都在议论。
两人没回客栈,而是寻了家食铺吃中饭。
“这次的案子你如何看?”闻寂雪问道。
穆清彦笑道:“马车都寻到了,剩下的事很简单,估摸着两三天就能锁定凶犯。你不是也看出来了。”
马车目前所属人是常明道长,只要问清案发那日是谁借了车。常明道长那人不是个热络性子,寻常人别想在他手里占个便宜,倒是同在道观的那些匠人们便利些,而常明道长也说了匠人们会借车。
再一个,要从杀人凶器上考虑。
死者脖颈上的伤口,乃是利器砍得,干脆利落,只下手了一次。初步推论凶器是斧子,而木匠们做活儿的就是跟木头打交道,斧子是必不可少的。木匠们又个个都是壮年,十分有力气,也符合凶犯特征。
这些东西不难分析,只要县令不是草包,很快就能破案。
不过,想得到确凿的证据,需要用点儿巧手段。当然,县令也可能会严刑审讯,这也是当下公门不成文的规则。
傍晚时,廖子安回到客栈,立刻便有人询问进展。
廖子安脸上有了几分气色:“有劳各位关问,县令大人明察秋毫,已然锁定嫌犯。只如今不好打草惊蛇,让我回来等消息。”
“莫非当真是常明道长?”
“是那些匠人吧?”
“那个驾车的找没找到?”
人们七嘴八舌的询问,一来是好奇,二来俱是出门在外,也担心遭遇同样的事情。
廖子安摇了摇头,回房去了。
次日,又是暖阳高照。
这会儿正是半下午,穆清彦站在窗边看街道,经过两日阳光照射,积雪化的很快,街面又是人来车往,难免四处脏污。看到那样脏的地面,穆清彦就没兴致出门,干脆跟着闻寂雪学下棋。
屋子有淡雅的冷梅香,又有酒香。
梅花是昨日从五梅道观采回来了,问客栈要了个花瓶插起来,将素淡的房间妆点出几分雅致。闻寂雪带有好酒,弄来个小火炉,不仅喝热水方便,能取暖,闲暇时还能温酒小酌。
当然,穆清彦最早提议弄小火炉是为吃火锅。
棋盘就窗摆着,闻寂雪是个不怕冷的,而穆清彦怀里抱着手炉,旁边又有小火炉,倒也丝毫不冷,开着窗通风才觉舒坦。
方才又输了一局,他这才中场休息。
只见那廖子安脸上没有明显喜色,倒也没有太愁苦,正欲进客栈,似看见了熟人,招呼了一声。
对方是刚抵达镇子的一个车队,前后四辆车,满满堆着麻袋,也不知是什么货物。领头的是个青年,罩着灰毛斗篷,进入镇子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打算,遇上廖子安更是意外,因此当听见廖子安的招呼,脸上难掩惊讶。
“廖兄弟?”
“刘兄,真想不到又遇上了。”廖子安笑了笑,却因长辈出事,笑容很勉强,脸色也显出憔悴疲惫。
“你这是……可是出什么事了?”对方问道。
廖子安眼眶泛红:“不瞒刘兄,是家父和二叔出了事。”
廖子安将遭遇说了。
青年眉头挑动,面色沉凝:“竟有这等事?真是大胆狂徒!廖兄弟,还望节哀。”说着叹口气,回头吩咐随从几句,转而跟廖子安说道:“你我难得遇上,今晚我便在镇上歇一晚,你我好生喝一杯。”
若是已回了家乡,势必要操办丧事,廖子安是绝对不能饮酒的。可如今在外,他一人顶着压力和悲痛,举目无亲,好不容易遇上个熟人,实在忍不住倾诉,也想借此大醉一场。
穆清彦耳力好,楼下客栈门口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刘姓青年尽管讲的官话,但尚带浓厚的口音,是晋河府的人。再者,那青年面相,有两分似曾相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兴许只是擦肩而过的人,否则依着他的记忆力,真有过交集不会一点儿想不起来。
“看什么呢?”闻寂雪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好,见他凝眉沉思,顺着朝楼下看了一眼。不过此时楼下已没了那两人,只有客栈伙计领着车队往后院儿安顿。
“看到个面熟的人。”穆清彦想了想,无果,干脆作罢。
闻寂雪没多问,倒是说起晚饭:“这小镇子上,冬日里没多少新鲜菜蔬,倒是豆制品多。等到了和县,那边应该有暖棚,另外你若爱吃鱼丸,也能自己准备一些。”
“海制品呢?”穆清彦挺想吃些海带的。
“那可难了。和县离海边远着呢,想吃海味可不容易。”闻寂雪皱了皱眉:“虾蟹海鱼什么的,丢在火锅里煮?”
火锅早有流行,几乎是冬日必备,但大多数吃法都是各种涮肉。
“涮鱼肉、蟹肉、虾,煮火锅也很不错。还有海带。”
“海带?是什么样的吃食?”闻寂雪疑惑。
穆清彦顿了顿,揣度道:“可能不叫这个名字,若是铺子里没卖的,兴许药铺里能买到。”
穆清彦不清楚海带在古时的叫法,但却知道最早海带是被当做药用的。
“你说得我倒是好奇了,到了和县,定要买来尝尝。”
闲话间,高春进来报菜名。为着晚上吃顿火锅,提前就去跟客栈掌柜打招呼,客栈内菜色不足,又去外面寻找,着实不容易了。
“对了二爷,方才我在客栈里见到了刘家生药铺的少东家。”
“刘焕?”电光石火,他立时想到方才看到的青年:“他是刚到的?”
“正是,他跟廖子安坐在一起喝酒,看上去挺熟的。我打听了一下,两人是在黄曲县认识的,都是出门在外行商,遇到过几回,有了交情。”高春知道六婆的事,也知晓穆清彦打听过刘家生药铺,高春高冬自然跟着主人的步调,在神断局的时候也留心过刘家,见过刘焕。
“可真凑巧。”穆清彦没想到都这样的冬日,刘家生药铺还要去和县进货。不过,纵然刘焕身上有些可疑之处,他也没多在意。
倒是奇怪,按理刘焕是去和县进药,该是空车,但那四辆车上却拉着满满的货物。
这个高春倒是知道:“左右是空车,他们顺便带着货物倒卖,左右是点进项。车上是些布匹,路况不好走,打算直接在黄曲县倒手。”
穆清彦露出几分惊讶,对着闻寂雪笑道:“这个刘少东家可是花五百两银子赎了个花魁娘子,何等财大气粗,竟也会经济到顺路倒卖。可真是稀奇!”
刘焕倒卖的东西不是什么紧俏货,估计只能赚个少许的差价,那一点银子能被刘焕看在眼里?总不至于是养外宅耗空了钱财积蓄吧?
第138章 抵达和县
刘焕一行在客栈住了一晚,次日清晨便出发了。
眼下路面又是水又是泥,绝对是泞泥难行,且轮子容易打滑。刘家这样拉着马车的货,不慎就容易侧翻,不止损坏货物,且会惊了马。正是因此,才有那些商队被迫停留在镇上,等着路面再晒两天才好走。
刘焕倒显得十分心急。
“凶犯抓住啦!”一大早就有消息灵通的嚷嚷,引来不少人追问。
廖家的案子有了结果,凶犯正是在道观做工的两个匠人师傅和车夫。
原本三人的确是一时好心,顺带捎廖父和廖二叔一程。廖父两个坐了车,道谢后攀谈起来,竟是不防备漏了底。一听他两个是收了货款准备回乡,又见廖父下意识里护着怀,衣裳底下鼓鼓囊囊,不禁使两个匠人动了贪婪之心。
车夫是本地人,无儿无女、无父无母的鳏夫,平日爱喝酒,跟两个匠人臭味相投。
车夫家在镇子外一里地,看守果园的,周遭没别的人家。
当这三人生出歹心,便在抵达车夫家时停车,拿话诓骗廖父廖二叔,引二人进入车夫家中,再趁二人不备,击打二人后脑令人昏迷。当看到廖父缠在腰间的二百多两白花花的银锭子,眼睛都直了。三人瓜分了银子,拿斧头砍死了廖父两个,绑上石头将尸体沉河。
因着车夫最明显,怕廖子安认出来,所以分了银子就藏入了县城。
在他们看来,廖子安一行只是途径此处,廖父两人的尸体找不着,只能算失踪,便是报官,县衙找一阵子寻不到也就不了了之。
谁知绑石头的时候没绑好,尸体浮了上来。
更没想到,廖子安一个外乡人,居然找到了道观里,发现了马车。
当地县令也有几分手段,逐一审问,很快确定案发那日用车的人。再略施小计,令两个匠人相互猜忌,出了衙门就想逃,被捕快们抓个人赃并获,那车夫自然也抓住了。
案子破了,百姓都称颂县令,行商们也觉安稳。
“咦,怎么不见廖子安?”有客人突然问道。
“一大早捕快来告知他好消息,去衙门了。”客栈掌柜嘴里说着,也觉纳闷,这会儿都下午了,县城的消息都传了过来,怎么廖子安还没人影?
“莫不是准备返乡了?”有人猜测。
“他爹和二叔的尸体还停在义庄呢,可能是去置办棺材车马了。”
正议论着,有人跑过来大声嚷嚷:“大消息!大消息!廖子安被抓衙门抓了!”
“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傻眼了。
楼下声音太大,便是穆清彦在房中都听见了。
对案情的结果,没什么意外,但廖子安被抓?
闻寂雪都露出惊讶:“高天,去问问。”
片刻后,高天返回来:“公子,打听到了,廖子安被县衙所抓是因为私贩香料。”
“走私?”穆清彦起了点兴趣。
“正是。廖家是贩卖皮毛的,皮毛都是从关外来的,香料同样如此。只不过,香料的关税很高,廖家将香料夹带在货车上,躲避缴税。这回他们家出了事,有眼红之人暗中告发,县令不动声色的查了,从廖家伙计口中审出了证据。这也是廖子安因父亲二叔出事,心神不济,常往衙门跑,没防备中了县令的设计。”
穆清彦想了想,问道:“关税很重吗?这其中利润能有多少?”
闻寂雪给他解释:“贵重商货关税高,像香料、象牙、珍珠玉石这些,征收的税率原高寻常商品。例如廖家贩运的皮毛,是从边关集市收来的,那些皮毛入关时是要缴税的,而廖家将皮毛贩运黄曲县,一路走来,但凡州县关卡,也都要缴税,过一关就是一层税,本身税就高,层层叠加下来,自然要损失很多利润。”
古往今来都差不多,走私利润丰厚,哪怕律法再严,也抵不住人们铤而走险。
沉吟片刻,穆清彦道:“你说,刘焕会不会也干这种勾当?”
和县当地不仅产药材,还产玉石!
若真是走私,那么刘焕那般财大气粗就能解释了。
“经过关卡,难道不检查?”
“自然要查。不过,某些州县查的严,某些州县宽松,甚至有门路的人上下打点,为求财,总有办法。”闻寂雪对此看得很多。
又过了两日,穆清彦等人离开陈桥镇。
抵达和县时,是十月二十,倒是个冬日暖阳的好天气。
和县周遭多山林,甚至可以说,整个和县三分之二都被包裹在山林之中,另一边是片平缓之地,开垦着良田,再往远处,又是山林。和县比凤临县冷得多,前些天也下过雪,山林中尚且覆盖着一层残雪,不过晴了几日,大路走得还稳当。
这一路走来倒是平静,间或遇到一些商队。
“这些人是否也会走私?”有了廖子安的前科,以及对刘焕的猜测,这会儿再见其他行商者,难免会多想一些。
闻寂雪道:“那倒不至于,朝廷对走私打击很严,普通人未必有那个胆量,大商人也犯不着涉险。不过,这些人或许会夹带一二,也是常情。”
和县的繁华和凤临颇为相似,宽敞热闹的大街,行人很多。
和县也和别处不一样,毕竟是盛产药材之地,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铺极多,贩药的行商也极多,好似空气中都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淡淡药香。不过,这些专门经营大批量贩卖药材的店铺,多集中在一处,外人称之为百草大街。
“我们暂时在城里歇两日,看看城里热闹。之前请了金立林帮忙,寻了个温泉庄子,一会儿给他送个帖子,登门见一见。”闻寂雪对这边的行程早已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