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月一跑快行回到房间,心跳怦怦,几乎要跳出来。
第一次,谢庭月心底对楚暮疑窦丛生。
楚暮似乎对他了解颇多,也足够真诚坦率,他一度怀疑他们是否之前见过面,但他确定自己的记忆,完全没有。他以为一切只是因为楚暮太聪明,真的……是这样么?
楚暮,你到底是谁?
……
“楚暮不就是个病痨鬼,再撑又能撑得到几天?那谢二也是,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庶子,也就这点能耐了,我就不信这次他还能过!”
楚家二房,孙氏眯着眼,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戳在账本上:“我隐忍这么久,也该是时候了。”
第四章 哥哥都不是好东西
第二天起来, 气氛如常,夜里密道的事仿佛从来没发生过,谢庭月没问, 楚暮也没提。
年头亲戚走动, 楚家嫡枝旁枝都过来拜年,每顿吃饭都是好几桌人,有个问题, 也被摆上了台面。
有个隔房五婶开了口:“这说起来, 年前侄儿娶妻, 二嫂疼孩子,交接了中馈,咱们这些长辈都理解,自家孩子自己都爱, 怎么都得支持, 有些账等等就等等,谁家也不是穷的揭开不锅,指着那些东西吃饭, 可这年都过了,侄媳妇中馈理的井井有条, 一点问题没有,外面人都夸赞, 有些账, 是不是也该清清了?”
这位五婶面善, 开口说话也是慢条斯理, 脸上带笑,好像只是随意一提。
孙氏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呀”了一声,帕子印印唇角,笑着道不是:“我的错我的错,这忙起来,把大事都忘了!侄媳妇——”
她冲谢庭月招手。
重亲吃饭,不避大嫌,连屏风都没隔,所有人都坐在一处,谢庭月就和楚暮就在她旁边不远,不用她招手,话也听清楚了。
谢庭月微笑:“二婶,我在呢。”
“你进咱们家门时间短,公中账目交接清楚,只怕也没时间看完,二婶同你说——”孙氏面带笑容,亲切慈爱,就像普通人家长辈提点小辈一样,“咱们楚家家大业大,虽分了家,到底是一族,这些产业啊,可不只是咱们这一房的,这堂里在坐的叔伯婶娘,家里都占着干股,每年得分红利的。一般这事年前就得办妥,今年你进门,我同你交接中馈,叔伯婶娘们心疼你,没催着要,你可不能不懂事,如今家事已经上手,也该心疼心疼叔伯婶娘们了!”
谢庭月心中明悟。
怪不得那么干脆就交了中馈,和着在这等着他呢!
他看过账,账本一时半刻看不完,流水可是看的到的,账房根本没那么多存银!
孙氏掌理中馈这么多年,自也明白,现下冲着他微笑,眸底浮起期待暗光,好似等着看他失态的模样。
谢庭月就‘惊讶’给她看:“可是账上存银不够……晚辈自该孝顺长辈,叔伯婶娘们既有干股,当然要拿红利,可这问题——我到底年轻,不懂事,还请二婶教我,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孙氏没料到对方还能回个软钉,不过这能难倒她?顿时面上笑意更深,语重心长:“这正常,你自己也做生意,该当知道,谁家没事也不会放那么流水生霉,现银不够,不还是有外债?咱们楚家向来心善,别人欠点银子很少催着要,但这不是急么?你随便找个大头去要点回来,就够你这些叔伯婶娘们吃饭了!”
答的这么快,显是想好了。
谢庭月心中立刻思索,明显是有钱难缠,孙氏要不回来,干脆把烂摊子推给了他。
‘随便找个大头’,指向这么明显,孙氏指的是谁?
或者,孙氏身上还有其它事,不是要点债能解决的了的?
谢庭月这边还没想透,孙氏那边话又来了:“这路所有宗妇们都走过,侄媳妇放心,只管放手去做,叔伯婶娘知道你辛苦,定不会催,二婶我也把脸面放在这,厚着脸皮发话了,一个月内,谁也别催你,不满意只管朝我发火,我好茶好水相待,任打任骂!”
孙氏一唱一喝,自己就把戏演全了,还全场就她最疼人,谁都说不出不好,上位坐着的老太太,还有一边楚暮的寡母苏氏,谁都没空挺插嘴,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
族亲们被这‘狠话’放的,也不好穷追不舍撕破脸皮,只能借机小小发下牢骚。
“也不是我们催,这事要是做不好,没法掌家管中馈,不如就别冒进,在长辈身边多学学。”
“说的是,小辈再聪明机灵,管家到底不如长辈有经验,要是不行,别硬撑。”
“咱们楚家可不是小门小户,仨瓜俩枣的,随便管管就行了,得用心。”
等所有人说完,隔房五婶才笑着开口:“不是我们不心疼侄媳妇,非要逼着侄媳妇辛苦,这钱要回来也我们不过分一点罢了,到底你们占大头,你们自己的事,不上点心,对不起的可不是我们,是你们自己。”
“楚暮你是宗子,将来的撑家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又是一个会说话的。
楚暮就笑了:“五婶说的在理。嫡长宗子地位不同,责任也理当重大,别人做不成的事,我和夫人,能做。”
这话就有点打脸了,别人做不到的事,别这个人是谁?
孙氏当下脸色就有点难看。
谢庭月差点笑出声。
不过今天这一场,倒是让他看清楚?2" 庶子男妻0 ">首页24 页, 恍┦隆?br /> 这件事办不好,中馈不保,怕是得被逼着还回去。
别人有干股,自然要拿红利,孙氏掌家时许是不愿意给,但他是个讲理的人,契纸在,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该怎么给就得怎么给。
孙氏开口就提了要账的方向,正常产业生意不可能拖大笔银子不还,会积累成这样,个中隐情一定不少。孙氏心眼一个套着一个,没准藏着更深的东西,她处理不了的东西……
寡母苏氏对待楚暮的态度有些微妙。
成亲这些日子,她过去看望楚暮的次数有限,每每人前落泪,看似十分心疼,实则没给楚暮带来更多的利益,反倒让人们瞧着她更可怜,对她感慨更深。
楚暮仿佛一点也不在意,不期盼更多,也没任何失望。
母子本该是天底下最亲近,感情最难割舍的人,这对母子,为什么活成了这样?
谢庭月是真的不明白,苏氏死了丈夫,膝下只有楚暮这个儿子,她不视为命根子好好照顾,反倒各种表现自己,怎么看都像放弃了。她是……觉得反正楚暮早晚要死么?
谢庭月很心疼。
要不是这么多外人在,他都想握一握楚暮的手。
老太太也是,端坐上位,看着下面戏台一样唱,谁也不帮,反正谁也不能触及到她的利益。
每日来请安,数的出来的几次好脸,是大白猫在的时候。
成亲那日亲近了一番,大白猫似乎很喜欢谢庭月,每次见了他都要挨挨蹭蹭,傲娇喵喵求摸,老太太疼猫,对谢庭月也就顺便看的过眼。可惜今天大白不在。
这顿饭吃的可以说没滋没味,没哪个人特别享受。
宴散,先让人把楚暮送回院子,谢庭月和孙氏在外面一起送别客人。
客人走尽,门庭安静。
孙氏也不再演了,笑纹一转,变成了嘲讽:“我说谢二,你该不会以为楚暮真的对你好吧?”
谢庭月:“二婶有何见解?”
“他那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子,看起来最温柔,实则最冷情,什么都不在意,谁都不在意,包括生他的娘,”孙氏冷笑,“你同他连面都没见过,他就能拖着病体上门亲迎,娶你过门,你觉得这是真心诚意,是喜欢你?呵,他只是找到了一个新玩具,想到一种新玩法,而你,就是他将要利用的工具!”
谢庭月不为所动:“二婶该不会因为刚刚的话在生气吧?要不要随我一起过去,让楚暮给你道个歉?”
孙氏气的差点摔帕子。
一码是一码!
“你不信?”她眯眼冷哼,“咱们家这楚大少心大着呢,不信就走着瞧!”
说完气哼哼走了。
谢庭月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垂花门,视线掠过高墙,落在高远天空。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楚暮可能有秘密,但他独独没怀疑过,楚暮会害他。
……
到手的中馈谢庭月并不想交出去。这个家水很深,自己主控把管,很多事就能顺着自己想要的方式来,下人们也慢慢驯服,靠过来的人很多,没靠过来的也知他厉害,不敢随意生事。这要在手里转一圈就交出去,威信力大大降低,以后麻烦怕是得更多。
楚暮又已往外放了话,这分红一事,他必得办好。
谢庭月扎根账房,看了两天账本,很是巧,欠债的大头有一家在青县。
他正好要走一趟,这事当然顺便一起办了!
手头几桩事分别定好计划,谢庭月去找了戚文海。
禾元奇背后的人是要抓的,此青县一行,力求有结果,但京城的事不能放下。禾家产业太广,一两人肯定是不好吃下的,也怕有什么变数,谢庭月就和戚文海商量,此次青县,他一个人去,戚文海就在京城坐镇,以免大的意外。
二人身边都带上信鸽,以备随时沟通。
商量好这件事,戚文海提醒了谢庭月另一件事:“有个来自苏坑的客商,叫阎宏的,最近在联系收购织染坊。”
“阎宏?”
谢庭月瞬间想起那日在酒肆里看到的事,林氏的心腹婢女青芳,和阎宏秘密约见。
他当时就心起怀疑,觉得哪里不对,可惜一过去就碰到了机关,和楚暮一起摔进密道,沈三娘和戚萤飞是找到了,这俩人有什么密谋,安全不知道。
戚文海以为他不解,解释道:“阎宏动作不大,只是在接触,真正谈好买下来的没几家,对你构不成威胁,刘掌柜估计也没往这处想,没同你说,但我总觉得,他再这样玩下去,事就大了。”
谢庭月点了下头:“唔,只联系收购织染坊?”
“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戚文海皱眉,“最近咱们俩一块玩,利益仇恨都是绑在一起的,他收购织染坊要是为搞你,为什么不搞我?”
谢庭月顿时确定,定然是来自林氏没错了。
戚文海很发愁:“这个阎宏不得了,手段如何不知道,没接触过,但姐姐妹妹很们有出息,一个嫁到穆家三房做了正妻,一个送到礼王府做了小妾,这裙带姻亲的,别人搞你没什么负担,端看自己本事能不能搞得动,你要搞他,怕就得前后思量了。”
穆家是皇商,财大,礼王是宗亲,气粗,寻常百姓谁惹的起?
“而且对方不声不响就开始搞事,显是有了计划,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你明他暗,着实不利。”戚文海更愁的是这个。
谢庭月想了想:“既然是冲我来的……想办法调他出去吧。”
戚文海:“调出去?”
“他在这里准备好了,姻亲也走动过打过招呼,别处就不一定了,”谢庭月微笑,“换个大家都不熟悉的战场,才公平嘛。”
戚文海眉梢飞扬:“你就坏吧!说吧,需要兄弟帮什么忙?”
谢庭月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低声说:“你想办法帮我朝他放个信,说我这蓝盈布,有个要命的染色草,非常稀有,眼看要断了,我谁都不放心,要亲自去收购……”
事实当然不是,蓝盈布一应准备充足,除了担心几个月后桑蚕丝不继,没任何问题,什么要命的染色草,根本不存在。
但阎宏不知道啊!
谁家秘方不拽的死紧,随便往外放?谢庭月根本不用编这染色用的草到底是什么名字,只要‘要命’,就足够了。
阎宏意图收购织染坊,左不过是想算计他蓝盈布的生意,现在这么一个大短处主动送上门,他能没想法?搞定这‘要命的染色草’,蓝盈布生意立刻就能断,还省时省时,不用下那么多本钱。
他不追着谢庭月走才怪。
至于去哪里——
当然是青县。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谢庭月心想,一锅烩得了。
忙忙乱乱,把身边诸事料理干净,出行准备做的差不多,谢庭月最后把熊弟弟打包,送去了书院。
谢庭星一路低着头没动静,全然不像往日的精气神,不淘气不调皮,话也不多了,连争宠炫耀的心思都没了。
谢庭月知道是为什么,摸着弟弟的小脑瓜:“乖,好好读书,不准淘气,哥哥很快就回来看你。”
小孩看着哥哥,‘啪嗒’一下,眼泪掉了下来。
他赶紧伸爪子擦:“我不想哭的,我已经十一岁了,是大人了,是眼睛自己不争气!”
谢庭月拽住小孩的手,温柔的给他擦眼泪:“没事,不丢人,哥哥像你这么大年纪也经常哭的。”
“哥你放心吧,我没事,我身边带着这么多人,绝不叫别人欺负我!”
这一回回书院读书,楚暮给添置了很多人,大多看起来很普通,实则很不一般的。
谢庭月也很放心,点了点弟弟额头:“也不要欺负别人。”
看着时间不早,谢庭星恋恋不舍的挥小爪和哥哥道别,终于也理了楚暮一回:“照顾好我哥!我哥要是掉一根头发丝,我饶不了你!”
谢庭月叹气:“星儿,他是病人。再者此次我一个人走,他不跟的。”
谢庭星又任性耍脾气了:“我不管!反正就这样,我走了!”
看着小孩身影消失,谢庭月才看向楚暮:“抱歉。”
楚暮撑着病体过来送,熊弟弟却如此不懂事。
楚暮自是不在意:“弟弟还小,没关系的。”
“那我们走了?”
“好。”
回程坐上马车,道路悠悠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