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
谢庭日气得跳脚,指着谢庭月的鼻子骂:“堂堂七尺男儿,不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知君子德行正身操守,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敢在兄长面前如此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名声还想不想要了? ”
谢庭月看着暴怒的谢庭日,一度感觉很神奇。怪不得林氏把儿子护得死紧,从不让谢庭日上前参与斗争,是怕坏事丢人吧?
那么聪明狠辣的人,生养出这么个儿子,可真是遗憾。
思绪转动中,谢庭月看向谢庭日的眼神渐渐怜悯,总感觉……这人未来一片雾霾,并非自己本身原因,他怕是会被那‘多思多虑’,‘做一切全部是为了儿子’的多事娘给毁了。
在侧围观的萧家族人也一脸迷茫,这不是……我们萧家族里的事么?怎么变成别人家兄弟内讧干架了?
柔姑娘也小嘴微张,连嘤嘤哭都忘了,一脸不可思议。
那边谢庭日见谢庭月不还嘴,以为是对方怕了,气势更足:“以为嫁了人就万事大吉,仗着楚家看重,我们就收拾不了你了?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为兄现在就替父亲教训你——”
他一边骂,还一边气势汹汹的撸袖子。
谢庭月还没任何反应,楚暮就懂了。
只见他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示意秦平上前。
秦平向来懂主子心意,尤其护夫人的时候,当下就很懂的叉起手,‘啪啪啪啪啪’——按的关节直响,配上气势足足的步态,打手架式再明显不过。
谢庭日立刻止住脚步,脸色涨红,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声息全无,连喘气都不会了。
所有人注视下,这位上一刻还气势汹汹要教训人的兄长,下一刻就突然停住,捂着脸后退,一直退到最后方,被人群牢牢挡住。
所有人:……
更迷茫了。
这位是人来疯还是癔症了?
别人还没动呢,他就捂着脸装脸疼了,是笃定别人会打脸么?
关键你不是特牛气,特理直气壮?这么退了,脸呢?
大家开始‘嘘’的起哄。
谢庭日怕挨揍,缩在后边装死,怎么都没冒头。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切身体会过的,那个楚暮真敢不敬大舅兄!那个秦平真的揍人特别疼!
萧云峰就不一样了,听到楚家两个字,瞬间愣住。
谢庭月一直留意观察萧云峰,对方表情变化虽只有一瞬,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看来,对方对楚这个姓氏很敏感,绝不会没半点预料,毫不知情。
“抱歉,打扰了,”谢庭月大大方方的上前自我介绍,“我姓谢,家中行二,名庭月,这位是我夫君,京城楚家大少爷,楚暮。”
楚暮仪态端方,微笑着打招呼:“初来乍到,冒昧叨扰,还望见谅。”
“萧云峰,忝为萧氏家主。”萧云峰颌首,目光迅速在楚暮和谢庭月身上转了一圈。
有观察,也有斟酌思考。
甚至还有紧绷,提防。
谢庭月于是更加相信,对方心有思量。但他并不在意,既然心中有计划,照着来就是了。
他往前一步,站姿端雅,眉目清隽,一派自信安然:“其实在我看来,你们的争吵十分不必要,很好解决。”
一边的萧温书顿时急了:“你又是哪棵葱!我萧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他不急不行啊,这人一站出来就向着萧云峰说话,定然是要帮萧云峰打压他!
柔姑娘娇娇怯怯的拉了把萧温书袖子:“气大伤身,表哥莫要气愤,今日这事,总归是有说法的……”
谢庭月视线滑过柔姑娘,笑得格外有深意:“今天想要说话的外人,好像并不少呢。”
萧温书登时脸红,怪柔姑娘拆了他的台,甩开柔姑娘的手:“退到一边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柔姑娘是个娇弱的,遇到这种情况,可不就得嘤嘤嘤哭?
可惜谢庭日怕挨揍,刚刚已经退到最后面去了,没办法再做护花使者。
萧云峰很直白,冲谢庭月拱了拱手:“谢兄有何见解,不妨直言。”
“我方才听了一耳朵,你二人争吵是为‘转移蚕种’的必要性,家主担心天时有异,恐有灾祸,力主转移,蚕种现今的拥有者萧公子认为家主杞人忧天,这个可能性很小,不同意转移,可是如此?”
萧温书点头:“没错!”
谢庭月继续:“蚕种娇贵,转移必定有所折损,这一点家主心中了然,而不转移,遇到天灾全部覆灭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萧公子可承认?”
萧云峰颌首:“没错,转移必有折损。”
萧温书也点了头:“确有遇灾全部覆灭的可能,但这可能性非常小!”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谢庭月微笑着制止了对方的激动,“这蚕种养出来,最后是要卖的吧?”
萧温书感觉这问题问的奇怪:“不卖留着做甚?生小的么!”
谢庭月摊手:“所以这个问题很好解决,现在卖了啊。”
萧温书瞪眼:“现在卖?”
谢庭月:“你二人坚定自己的判断,对风险估计方向完全相反,但对风险的存在是认可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大家都喜欢的方式解决,把这风险重新分配?”
《大国经济》里有讲到一个概念——期货。
但凡做生意,都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有些人不喜欢这种风险,是为风险厌恶型,有些人喜欢这种风险,是为风险偏好型,不同的性格特点,做生意时的选择全然不同。
而买卖这种期货,本身并不能减少风险,只是把风险重新分配了,风险厌恶的,宁可损失一点,也要现在尽量保本,换取安稳,风险偏好的,看好未来走势,赢就是大赢,输就是大输,但两种人都乐在其中,不存在谁一定对谁一定错,谁比谁高贵,谁比谁聪明。
今次萧云峰和萧温书的争吵跟书里的期货不是一回事,但有相似之处,谢庭月索性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资产的现值,是你对这份资产收入预期的折现和,萧公子认可风险的存在性,价格自不可订的太高,家主认为合理,日后定有升值空间,便可买下,当场交易,这蚕种归了家主,转移还是如何,自然全凭家主做主。而蚕种在折扣之后,未来收益如何,是涨是跌,也由家主一力承担,萧公子无权过问。”
谢庭月的话说完,现场陡然安静。
萧温书想了想,觉得现在卖了也不亏。养蚕是个精细活,需得投入很多精力,他念书事忙,很多事无法亲自督促照顾,不让转移,除了跟萧云峰作对,还有一点就是他懒,觉得对方杞人忧天,但对天时的改变,也是有点忧心的。
现在卖,立刻就能拿到现银,还不用自己下本钱下心思等收成,折损全部萧云峰受着,有何不可?
而且他也担心自己杠的太厉害,对方直接行使族长权利,强行压制。
怎么想,这法子都不错。
萧云峰更是没意见,他手里不缺这点钱,而且天时有变,会造成折损,也会带来特殊机遇,今年蚕丝价格必定高涨。身为一族之长,地位稳固,萧温书这点挑衅他完全没看在眼里,但不管又不行,这才略烦恼,对方要真决定卖,正好解决了。
“行,我卖了!”萧温书思考半晌,给出个价格。
萧云峰也未为难,当下就应了,但是银钱——“我要分期付。”
首款尾款二月结一次,加起来跨越了整个蚕种成长期。
萧温书有些不愿意,但萧云峰说可以立契纸,白纸黑字写清楚,这才应了。
萧云峰这行为,谢庭月也看明白了,还是想护着族人,担心银子全付萧温书都花了,替他敛着点。
二人当场交易,至于蚕种么——则是立刻被萧云峰的人着手转移。
闹翻天的吵架,就在这平静气氛中,越渐势大的雨水里,安静结束了。
萧云峰看向谢庭月的目光不一样了。
仅仅一个照面,几句话,对方向他展示的睿智和格局,手段和为人,相当惊艳!
难得别人还很诚恳,相处间令人如沐春风。
此人可交!
围观众人都有些缓不过神来,目光齐齐打量谢庭月,这位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好生厉害!
楚暮微微扬着下巴,骄傲的不行,好像众人称赞的目标是他一样。
他的夫人在这一刻,好像会发光!
秦平已经打起了纸伞。
朦胧的青竹色中,楚暮想起以前谢庭月说过的话。
世间感情难得,温暖高贵,钱很冰冷,很无情,但有些时候谈钱比谈感情有用多了,太多太多事,用交易促成,反而不会伤感情。
夫人的思路和行事,性格和观点,
永远都那么可爱,坦率,惊艳,让人……该死的心动!
“精彩!”
远处一个女子身影走近,带着真心的鼓掌和愉悦的笑容:“谢家公子真是好人才!”
谢庭月侧首,看到一个容貌妍丽的女子,一身火红的石榴裙,梳着妇人髻,风华正茂,姿态翩迁,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惊艳和赞赏。
至于这惊艳和赞赏是冲谁来的,不言而喻。
谢庭月甚至感受到对方灼灼目光下的兴致,那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味道,上一次看到这种眼神,还是在戚文海身上。
这是有同样经历兴趣的味道,这个女子,定也对商事有不凡见解!
“抱歉,我来晚了,但好像没什么问题?”
女子对谢庭月只惊艳了一瞬,就变成了温柔如水的小女人,目光不离萧云峰。
“嗯。”萧云峰还是话不多,目光触及她时,却明显变的柔软了。
二人没更多的交流,没更多的亲密举动,但二人相处时的绵绵眼神,旖旎气氛,距离感,融洽感,比真正的亲密动作更给人亲密感。
瞎子也能看得出来,这二人伉俪情深,夫妻情浓,粘乎的紧。
这女子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杭清奚,萧云峰的夫人。
谢庭月一时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放,明明对方没有什么亲密动作,他就觉得甜的过了头,无法控制的脸红。
掌心一热,楚暮的手握了过来。
“好羡慕。”
这只手的触感无比真实,指甲还轻轻在自己掌心刮了刮。
谢庭月脸更红。
楚暮:“明明我们也可以的。”
声音带着幽怨。
谢庭月横眼凶他:“闭嘴!不准再说了!”
他们这边两个人在说笑话,那边杭清奚也在和萧云峰耳语:“……我同这位谢公子做着一样的事,却不如他总结的这么好,真是好聪明通透的人……”
萧云峰点头:“是可交之人。”
萧温书在闹事时,不觉得尴尬,十分理直气壮,眼下事情解决,钱也拿到了,反倒有些局促,离开的脚步有些犹豫。
柔姑娘跟着他,一时蹙眉,一时咬唇,真是好不娇弱。
人群散开,谢庭日露出身形,慢慢坠在了柔姑娘身后。
杭清奚看的可笑:“我来晚了一步,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以后你好自为之,莫要耳根子软,再行差踏错。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没有谁会像你娘一样一辈子围着你转,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最后,眼神落在柔姑娘和谢庭日身上转了一圈,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柔姑娘要脸,咬着唇,眼泪就掉了下来:“夫人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们欺负我表哥,日后定会后悔的!”
杭清奚笑出声:“到底谁会后悔,咱们走着瞧吧。”
现场很快散了个干净,雨势也慢慢增大,杭清奚代夫君邀请谢庭月和楚暮去家中坐坐,谢庭月和楚暮自然应了,这次来目的也本就是这个。
杭清奚很热情,招呼下人安排房间,准备热水给二人洗漱,还迅速叫人做一桌好菜。萧云峰则出去片刻,我把剩余的事安排清楚,这才回家待客。
雨,越来越大了。
谢庭月和楚暮收拾清爽,走到萧家待客花厅时,廊外雨幕如注,连视野都模糊了。
席开一桌,酒菜热汤皆有,几人自是先寒暄一番,说南道北,顺便填饱肚子,加深彼此熟悉,气氛融融。
饭毕,上了茶点,方才试探着往正题上绕。
楚暮扮演安静优雅的病人,话不多,只是很粘夫人,时不时要看一眼,谢庭月则比较直接,捏着手中茶盏,直接入了正题:“我猜——萧家主大约能猜到我来意。”
萧云峰是个爽快人,颌首:“嗯。”但他有个疑问,“祖辈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谢庭月和楚暮对视一眼,十分诚恳的摇了摇头:“说实话,一点也不知道。”
萧云峰顿了顿,垂眸:“那就难办了。”
话皆,房间安静,气氛眼看也尴尬起来。
女主人杭清奚亲手执壶为大家添茶,笑容和身上石榴裙一样热情:“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对京城贵客也着实不了解呢,近来有种蓝盈布在京中极为流行,极为难买,二位在京城居住,可有门路?”
谢庭月顿了一下,放下茶盏:“不敢有瞒,这蓝盈布,正是我的产业。”
“谢公子厉害啊!”杭清奚眼底发亮,“不知可考虑往外铺货?咱们这地方小,苏杭可不小,而且小地方也有颗爱美的心不是?”
谢庭月微笑:“目前受限原料,产量一直未能上去,日后倒可以谈。”
“那可千万别忘了咱们!”
“自然。”
“楚大少好像身体不好,怕是受不得寒吧?”
“嗯,小心照顾,还是可以的。”
“我夫君走南闯北,大人物没认识几个,人面倒是广,有几位好丈夫着实不错,若两位不介意,我请他们来帮忙看个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