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下山,萧家主分了组,所有族人都是一组一组的走,不留单个,你为什么没跟上?是别人有意疏离你,还是你根本没把自己当作萧家族人!”
当地有个围观小伙子举手为证:“我们没有疏离他!他是我们组的,但时间到,我们去叫他时,他偏不走,非说约好了别人一起,我们一堆人也不能等他一个,就先走了,谁知他——”
谢庭月:“谁知他不小心滑下山崖,摔断了腿。可真是好笑,因为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却说是萧家主之错,那你要是在家自己家吃饭噎死,还是种稻人的错了?万事究源,不是这么个究法,你是读书人,这说出的话可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表哥他苦啊!”
柔姑娘又哭了起来:“他自幼失怙,家中只有寡母,又被别人瞧不起,只有我去陪伴时才能有个笑模样。家中穷苦,吃穿样样比不过人,我从小就学会了绣花,方才叫表哥有好看的荷包好的衣服出去见人。十数年如一日的读书,有多辛苦你知道么?精神总是不济,我每每都要找了专门的药膳方子……我们过得这么苦,从来没指望别人帮助,只愿用自己的双手挣得自己应该的东西,我们相濡以沫,只想好好活,我们有错么!到底哪里错了!”
谢庭月:“所以柔姑娘还是想让我们夸你的伟大和付出?”
柔姑娘一顿。
“恕我直言,你二人这份‘真情’着实算不得真情,只是你二人演出来的自以为是的伟大,”谢庭月眼睛微眯,“为了一份虚假的,自己骗自己的假情假意,成为了别人手里的枪,值得么?”
柔姑娘立刻眼睛往四下看:“公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但这番表现已经够了,还真是被人指使的!
谢庭月之前就觉得不对,萧温书的确与萧云峰不对付,钱丢了腿断了也是事实,走投无路想讹萧云峰也没什么不对,但不应该是这个讹法,大剌剌摆上公堂来。
二人没什么铁证,只是在卖惨扮弱,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砸不死萧云峰,却能绊住萧云峰的腿。
为什么要绊萧云峰,那就要看萧云峰最近在忙什么了……
视线往柔姑娘看的几个方向扫去,谢庭月发现了一个略眼熟的身影,再定眼一瞧,认出来了。
是阎宏身边的小厮!
那这背后指使是谁,也就不用说了。
想是冲着他来的!
行啊,他还没找上门,阎宏却找过来了,瞧这样子,应该是机缘巧合碰到了走投无路的萧温书,查明详情后一番蛊惑,应下种种好处,让这二人上公堂缠人来了。
时间太短,萧云峰和杭清奚也不是没有成算的人,家中消息尽被人打听,阎宏未必知道他和夫妻二人谈下了什么买卖,但一定知道他们感情不错,若贸然下手,夫妻二人肯定帮忙。
阎宏再厉害有手段,萧云峰在这里算是地头蛇,为了结果万无一失,自然是避开的好。
第62章 引君入瓮
柔姑娘明显慌乱心虚, 断腿的萧温书早就抿嘴无言,堂前气氛静寂, 鸦雀无声。
围观众人也没想到突然出现一位谢公子,斯文俊秀, 还机智无匹,这种连堂官都头疼的事, 竟也能明察至此, 怼的对方哑口无言。
大家也不是傻子, 看不到这背后有没有人推动,意图为何,这柔姑娘和表哥的爱情故事,却看的清楚明白。
多简单,□□配狗天长地久, 又要实在好处, 又要好名声,还得所有人夸着捧着围着她转,沉醉于自我的伟大付出,演的各种真实,连自己都信了!
人们天性怜弱, 或者是物伤其类,如果自己不幸遇到这种时刻, 希望能有人相助, 或者是彰显存在感, 匡扶正义显得自己伟大, 反正疼不在自己身上。但人们喜欢帮腔讲理,也喜闻乐见各种新鲜故事,比如那些话本里的红粉骷髅,美女变妖精……
妙啊!
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跟着谢庭月的话明白过来,指着柔姑娘骂不要脸。
别的人当然立刻跟上,一个个拨云见雾开了窍,那不开窍想不通的……也得随大流,证明自己不蠢啊!
不为美色所惑,看清事实真相,这才是眼睛雪亮的聪明劳动人民的本质么!
“不要脸啊!”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老夫平生未见!”
“老娘也没见过!”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美女画皮裹脏心,怎么看怎么恶心!”
“真不知爹娘怎么教养的……”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定下婚约?竟还有脸在这堂上站着?要我早一头撞死了!”
场面反转的相当快,特别残忍。
柔姑娘被骂的直接懵圈。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别人夸奖的对象,何曾被这么骂过?
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没经验,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最后只能嚅嚅喏喏的找着理由:“你们懂什么……凡夫俗子,怎会知道情爱是何物?那日上山遇险,我表哥放弃我,不是他不喜欢我,是我让他放弃的,我求他放弃的,我不想连累他……我放弃他,也是因为救他不得,我当时也是靠着别人才有一站之地,不能连累别人受险,若是我自己,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救表哥的……你们……你们一个个根本没有遇到过那种生死抉择,有什么资格骂我?”
说着说着,好像找到了站身道理,柔姑娘越来越坚定,话音也大了:“你们没有资格说我,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根本不懂,你们不懂!”
杭清奚叹了口气:“不,你错了,你这些算不得什么,有些人的经历,你想象都想象不到。”
谢庭月看着杭清奚的眉眼,鲜活灵婉,又透着时光赋予的沉淀……
这话里,有故事。
而今日这个局,破解点不在事实到底如何,不在萧温书怎么表现,而在柔姑娘。这人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只要瓦解它,砸破它,对方就能溃不成军。
谢庭月心中跳出个想法,眸底黠光一闪,看向杭清奚:“ 这女人心思,我着实不太懂,不如请教一下夫人,若遇相似凶险,贤伉俪如何应对?”
其实就算杭清奚不说,他心里也有答案,当日大雨艰险,这对夫妻的表现他早就见识过了。
杭清奚想了想,看了萧云峰一眼。
萧云峰和她默契相投,似知道她想法,看过去的眼神无比温柔。他没说话,意思已然表达清楚,想要做什么说什么,全凭夫人意愿,他都支持。
杭清奚笑了,突然转身看向四周,裙摆划出漂亮的弧度:“我夫曾失踪两年,想必大家都知道,但中间发生了什么,大家许不清楚。”
围观众人发出嘶嘶抽冷气声响,个个眼睛睁得噌亮。
一个县里头住着,大家都是邻居,一些隐秘事多少知道,但个中内情不清楚啊,今天是要曝光了么!
杭清奚:“我夫被人加害,伤重濒死,所有大夫都叫我准备后事,我这人倔,没听话,我夫昏死一年,无知无觉,不能自理,我陪,我照顾。我夫醒来后如三岁小儿,前尘忘尽,时常有懵懂言语,说不愿连累我,我打的他不敢再说这话。我亦曾受人加害中毒,一年不能说话,不能走路,甚至伤及内腑不易有孕,我用各种作法表达不想连累我夫,我夫倒是没打我,只是闷头不说话,不管去哪里,安全还是危险,大事还是小事,没有一次不背着我一同前往。”
“这些年来,我与我夫遇到的危险何止万千?要是跟你们一样,日日矫情时时等着别人夸赞支持,怎么走到今天?”
柔姑娘当即没话说了。
众人也很安静,这……没法比啊!柔姑娘那对根本没法看,太低级!而且人萧氏夫妻从来不以此为荣,跟外人大说特说这些事……
谢庭月笑眯眯看向柔姑娘:“你看,这夫妻过日子,靠的是自己,不是别人的夸赞。你同你表哥可能的确是互相喜欢,但你们不懂世事变迁,人心易变,不具备应对这些情况的能力。你们害怕危险,平常日子便罢,大难来临,一定会亲身演绎什么叫‘各自飞’,说到底,不过是不够钟情,你们心里最疼爱的,始终是自己。”
众人连连点头,太有道理了!
看看人家萧氏夫妻,始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选定了人,选定了路,就一往无前,永不放弃。他们可以遵从本心勇敢选择,也可以接受不好的结果,穷尽所有努力,让日子往好的方向走,开花结果,锦绣满地。
谢庭月说站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们这算什么事?戏台唱戏,还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一击可谓扎心,柔姑娘痛彻心扉,站都站不住了,直接软倒在地,哭的不成声音:“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杭清奚:“我是真不懂你怎么想的,我们身为女子,可能有时的确能力不足,但我永远不会放开我夫,哪怕我可能连累他。”
萧云峰过来握住她的手:“我亦是,哪怕我身处死地,也会带着夫人一起,因为我知,不管生还是死,我不在,夫人都不会过的开心。”
二人走过各种凶险,而今已经通透,夫妻一体,只要在一起,不管什么日子,都是甜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别人没有苦情戏,没有海誓山盟各种催泪,谢庭月就是觉得眼睛有些酸,下意识看向楚暮。
楚暮正看过来,清隽眸底似有潮汐起伏,汹涌澎湃。
谢庭月读懂了。
这一次,楚暮不再羡慕这对夫妻,因为他也有了。
堂上气氛瞬间变得旖旎。
萧氏夫妻二人对视相笑的画面何等美妙?
众人皆叹,这才是夫妻,这才是真情!
至于柔姑娘和表哥的爱情,她们有爱情么?那就是个笑话!什么牺牲,什么相濡以沫,她们享受的只是自己付出的伟大,怜惜的也不是对方,而是当初辛苦的自己!
“傻不傻啊,过日子又不是演戏,真实一点不好么?”
“说起来,这样的女人我也见过,活的都不怎么好,真正把日子过好的,都是明白人。”
“其实老是提什么过去啊,自己的付出啊,男人们才不会感动,天长日久,他们只会觉得烦,不觉得有什么欠你的,只是你觉得他欠你。”
“就是,男人要是真变心,你说什么都没用,老是拽着过去不放,痛苦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
围观妇人们话题已经开始发散,从骂人到辩真理。
柔姑娘已经傻了。
她这回是真的受到打击,一直坚持的信念被人击溃,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了。
站在一边的谢庭日看着心疼,过来扶她:“没关系,你还有我呢,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你走——”
柔姑娘情绪已经崩溃,捂住耳朵,声音尖锐的抗拒。
“表妹……”
萧温书看着柔姑娘,目光复杂,不知道是该上前安慰好,还是不说话才好。
谢庭月看着时机差不多了,趁热打铁:“其实我好奇的只有一件事,萧温书,你摔断了腿,怎么下的山?下了山又住在哪里?为什么萧家族人不知道?”
跟他的猜测一样,这次告状,柔姑娘才是主心骨,萧温书都听她的,眼下她眼神呆滞,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当然也不会给出任何引导和指示,萧温书手脚无措,不知道怎么办了。
可谢庭月在面前质问,等的久了,堂官会敲惊堂木要他回答,没办法,萧温书只得呐呐道:“是……有人路过,搭了把手。”
谢庭月眼梢微抬,心中明白,这个搭把手的人,一定是阎宏。
要逼萧温书把名字交代出来!
谢庭月继续:“所以你可能确定,他这个路过,是为了帮你,还是害你?你不如把前前后后的事仔细再想一遍,这个人都对你说了什么,误导了什么,今日告状之举,是真的你自己想,还是别人让你觉得这是这么想的?”
萧温书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但脸色慢慢变得极难看,该是起疑了。
谢庭月冷笑:“身边相处这么多年的亲人族人不信,偏要相信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萧温书,你用你那可怜的脑子好好想想,这么多年,萧家主真的动过你么?你日日臆想他害你,他要真想害你,能容你蹦哒到现在?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萧云峰只是性格刚直,不愿打言语官司,却并非不懂时机,见萧温书态度松动,当即发言:“萧温书,你屡次顶撞于我,我身为家主不与你计较,但惹出官司祸事,需得家法处置。然无论如何,你总是我萧家族人,若你愿洗心革面,同我回去,我们祖训,你是知道的。”
不放弃任何一个族人……
萧温书怎会不知道!
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但只要回去,总有活路。那人说的好听,外面天高地阔,但外面也危险重重,要是死了……连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萧温书咬了牙,交待了:“是一个叫阎宏的商人,那日我摔断腿,正好遇到他,我当时极为难堪,心中怨忿,不愿有求你你,他听了我的故事,便出主意,说我可怜,珠玉蒙尘,他日必大绽光彩,愿慷慨资助……”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原来是有外人当搅屎棍。
这阎宏是谁?什么冤什么仇,要这么害人家?
这傻书生也是笨,要脸不是这个要法啊!
案子审到这里,已经真相大白,路离朝县官点了点头。
县官就明白怎么断了。
那叫阎宏的十分狡猾,听萧温书的叙述,并没有实打实的撺掇之言,只是挑起萧温书的情绪,引导他做这个决定,照律例,没法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