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月感慨很久,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对!时间对不上啊!如若之前找上门的那赵康说的是真的,你出生的时候,当今圣上还没有登基,只是个王爷,何来狸猫换太子一说?”
楚暮笑眯眯摸了摸谢庭月的头:“夫人才发现?”
谢庭月:……
“我傻了。”
这么明显的问题,为什么一直没意识到!
楚暮把人拉到怀里,抱紧:“别人想骗你,自会编织谎言,各种理由,让一切看起来没问题,要不要跳下去,要不要相信,只看你的心坚不坚定。不信,对方玩什么花招都没有用,信,对方即使有错漏,你也会自己想办法帮忙圆上。旁的什么都不要紧,夫人一开始就没有信他,已经足够。”
他上辈子,就做错了。
生命一天天流逝,总想伸手抓住点什么,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烦躁,‘虽未登基,早已写下密诏’这样的理由都能信……
还好,后来死得比较及时,没有酿成大错。
谢庭月看着楚暮的眼睛,那双眼睛倒映着冷夜孤月,微光残梅,看起来很遥远,就像经历过岁月磋磨,有挫败,有孤寂,更多的却是遗憾。
心有些钝钝的疼,谢庭月遵从心中感觉,凑上去亲了楚暮一口。
楚暮讶然。
被亲过的唇角暖的发烫,夫人……主动亲了他?
他紧紧握住谢庭月的手:“夫人心疼我?”
谢庭月看一边:“只是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安慰。”
楚暮点了点他的唇角:“这样安慰?”
谢庭月红着耳根,瞪了他一眼:“那就奖励吧,你最近很乖,没饮酒,也没发病。”
楚暮直直看着谢庭月:“我会一直很乖的。”
对方的眼神太直白,太炽热,谢庭月有些吃不消,轻咳两声:“有些事还是想不通,但赤满使团大约不会放过我……嗯,也不会放过你。”
楚暮:“不怕,我陪夫人一同应对。”
谢庭月轻笑:“如此,我们也算共患难了。”
楚暮也笑:“我们不是早已共患过难了?”
谢庭月一愣:“也是。”
楚暮微微俯身,温柔亲吻他的唇。
绵绵密密的吻,缠缠绕绕的情。
二人脑海里同时出现共患难的画面,楚暮想起的是上辈子的初遇,谢庭月想起的是这一路来的点点滴滴,尤其青县东山上的遇险经历。
渐渐的,眼前如花绽放,纷扬花瓣里,画面统一变成了成亲那日的样子。
白的雪,红的衣。
楚暮:“我早说过,抓住你了,我不会再放手。”
谢庭月满面酡红,声入呢喃:“那便不放吧。”
……
赤满使团正在紧张激烈的议事。
首领吴奎一拍桌子,强势决定:“来都来了,还前怕狼后怕虎,有用么!眼下对方未成气候,结合我赤满先辈留好的伏笔,此一战,我们必得大胜!只要楚暮这颗棋子用的好,大安朝堂必会大乱,搞到谢二,相当于得到了小陶公,日后我赤满必会崛起,犹如现在的大安一样!”
众人一默。
大安多烂的底子,前代先王本以为再下一次重兵就能归为己有,占了那鱼米粮仓,占了那白白嫩嫩的女人们,谁知铁蹄之下竟然吃了憋,大安出了个陶公!
以一己之力辅佐君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各种瞒天过海之计玩的特别溜,行商积财,蓄兵养民,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建起厚厚城防……
若这样的人才归我赤满,何愁民生不丰,疆土不固!
“那头儿看接下来……”有使者小心翼翼插话。
吴奎眼梢微眯:“接下来当然是照计划!那谢二嘴越硬,我就越想看看,把他弟弟抓过来,他到底怕是不怕!”
“可动静大了,头的安全……”
吴奎冷笑一声:“这趟来,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愿以一身赤血,为我赤满保驾护航!”
……
锦绣缘事件后,谢庭月就提防着赤满使团暗招,一早往书院传的话,提醒熊弟弟小心,楚暮也增派了人手,保护谢庭星的安全。
二人心里都很明白,使团要行险招,必得争取最大的成功率,光天化日,人多的情况肯定不能动手,须得另寻机会,谢庭星时时刻刻跟小伙伴在一起,对方动不了,所以书院不危险,危险的是从书院出来之后。
时近腊月,书院即将放假,对对方有利的时间,就是在那之后。
谢庭月和楚暮也要提前做些准备,现在把弟弟接回来,不如所有准备好后,万无一失……
这天,路离送来帖子,请他们喝茶。
大家关系很好,谢庭月和楚暮根本就没想过要拒绝,虽然那茶楼距离稍微远了些。
可进去,却发现不一样。
太子也在。
谢庭月微微侧眉,楚暮也非常‘友好’的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挚友。
路离以袖遮面:“不要这样看着我……”
没有人说话,房间内非常安静。
路离甩下手臂,破罐子破摔:“兄弟不就是用来坑的么?没错,今日确不是我找你们,是太子做东,我就不打扰了,外头帮你们选茶去!”
太子无视路离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微笑:“孤却有很重要的事要讲,宫里宫外眼线甚多,无法,只得如此安排,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谢庭月多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太子有私密的话要讲。
他不是什么特殊的人,这些私密话,自然是讲给楚暮听的。
也许……关于身世。
谢庭月微微笑着,大大方方朝太子行了个礼:“殿下千万不要如此,面见储君,是我等荣幸。外子近日体寒,有些忌口,路大人方才走的太急,我去提醒下他选茶事宜。”
说完就要走。
当然也并不是真的要选茶,而是识眼色,给别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不必了,”太子却摆了摆手,“故听闻贤伉俪感情极好,自是不必避嫌,一起听了也好,省的归家后,楚暮再费口舌重复一遍——是与不是?”
最后这句话,是冲着楚暮说的。
楚暮微笑拱手:“太子殿下知我。”
“大家同道之人,自该互相理解,”太子眉眼含笑,别有深意的打趣了一句,“况且孤也有些话,要同谢二探讨,来吧,请——”
他一抬手,推开隔间门,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第84章 换子
靠窗雅阁, 一中年男子掀袍端坐, 其眉如剑,其目如鹰, 气势滔滔, 哪怕只是安静坐在那里, 也没有人能做到视而不见。
此人绝非常人!
再见太子姿态恭敬——
谢庭月和楚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怕是白龙鱼服的当今天子!
二人赶紧下拜行礼。
看到楚暮面容的一瞬间, 楚文帝就激动了,双手紧紧握拳,无法控制眸底的激动, 好在别人在行礼,没有抬头, 看不到他的失态。
别人看不到,他自己知道,担心声音有异,没有说话。
房间内安静到压抑。
最后还是太子体贴, 微笑指着楚暮:“父皇您看, 楚暮长的像皇伯父吧?”
楚文帝深深点头:“像。”
相貌只像三分,整个人的身形,□□, 走路的姿态, 动作里的习惯方向,简直跟皇兄一模一样!
他深深的看着楚暮, 似乎想站起来靠近楚暮仔细看, 又用力控制住想法死死坐在座位上, 有些矛盾,又有些焦急,眼底情绪更是,思念重重,遗憾重重,后悔重重……
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一声叹息,,楚文帝闭了闭眼:“这些年,你一直在楚家?”
楚暮:“是。”
楚文帝:“可还记得你的生辰?”
楚暮:“腊月初十,未时三刻。”
楚文帝手眼皮一颤,手抖的更厉害了:“朕……对不住你父亲。”
房间内又是一片安静。
待皇上情绪恢复些,起码不会激动失仪了,太子才柔声道:“你二人都起来吧。”
皇上摆了摆手,太子点点头,看向二人,主要是楚暮:“今日贸然相请,是孤有个故事,不吐不快。”
正戏来了。
谢庭月心中一松,耳朵支了起来。视野变化中,他注意到了楚文帝看向楚暮的眼神,‘悄悄的’,‘看似不经意’,实则透着一定的渴盼,愧疚,小心翼翼……
有些可怜兮兮的。
太子看过去一眼,他就乖乖收回视线,好像怕吓着了楚暮似的。
谢庭月:……
“先帝和陶公励精图治,富国强兵,终于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劣势,将赤满逼退边境线数十里,压的他们再不敢再犯——”太子润朗清越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然打压的太厉害,对方反扑也就格外激烈,明知无用,不可能战胜,还是派了一堆死士进到我大安国都。”
“事情就发生在你出生的那一年。”
太子看着楚暮:“当时先帝御驾亲征,和陶公在边关为战,赤满接连大败,士气低迷,押上所有手段,不知死了多少人,护着这支小队进入大安领土。大约是想用力扇先帝一个耳光,战胜不了,也要侮辱一番……”
太子成功开了头,语音舒缓,节奏没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楚文帝情绪恢复,也就能正常说话了:“不知这群人怎么冒出来的,城门守卫都慌了,朕当时受命护卫京城,不敢怠慢,立刻和身在郊外的皇兄联系,定下计策,前后夹击——我大安将士悍不畏死,可对方来势汹汹,存了死志,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应对起来很是麻烦,种种意外,便也就此发生。”
楚暮闻之垂眼,这一日,定是腊月初十。
楚文帝:“朕的皇后当时身怀六甲,受到惊吓险境临盆,遭遇难产,接生嬷嬷和太医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救回朕的长子……”
谢庭月一愣,所以这意思是,皇长子生下来就死了,根本没来得及长大?
他快速抬头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眉宇微皱,眼底波澜起伏,手下意识握成拳,所有隐恨悲伤,都不像假的。
可如果大皇子一落地就去世了,那宫里一直养着的那位是谁?
“丧子之痛,朕和皇后亲身经历,亲眼看到,绝不会错,”知道此事别人的最大疑点在这里,楚文帝认真的加上了这句解释。
“赤满来人俱都是死士,见行迹被发现,撼不动京城,果断改道突袭皇兄一人,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信息,知道皇兄的王妃即将产子,直接插了过去。他们行动迅速疯狂,再加王嫂当时在温泉庄子待产,前夜下过雪,道路难行,朕的人没追上……赶到时,现场一片血色。”
最终,赤满人当然尽数伏诛,守卫京城的人也付出了极大代价。
楚文帝:“王嫂去了。皇兄拼着重伤,抱来一个襁褓给我,请求朕替他养大儿子,朕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看到襁褓里的幼儿,心一抽一抽的疼,朕幼时调皮,多得皇兄照看,没有皇兄,朕早死了,怎么敢不应?先帝早有口风露出,要在弟弟们中间选太子,当时兄弟里面,皇兄最为出色,最有机会,可他就这么去了……朕和皇兄一路走来感情极好,正好妻子丧子悲痛,干脆说孩子是亲生的,好生教养,若将来……侥幸得机会继承大统,便让这个大皇子继位,弥补所有遗憾。”
这话现在说有些不合适,但当时楚文帝真是这么想的。
“可惜事与愿违,孩子身上带着重病,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未可知。”
“皇兄惊才绝艳,文能□□,武能制敌,兄弟里唯他与先帝有几分相似,若他能活到现在,大安……定不只眼下局面。”
楚文帝是真遗憾。
谢庭月心底快速思量,所以真正的大皇子不存在身世疑问,什么狸猫换太子,全是赵康编的,故意混淆事实,错位时间,只为让楚暮相信他的鬼话。
这个被皇上认下的襁褓,怕才是被换过的!
他想明白了,楚暮自然也想明白了。
说起往事,皇上难免悲痛,太子体恤父皇,接过话头:“因襁褓是皇伯父亲自交托,这么多年来,父皇母后,包括孤,从未起过疑心。你同皇伯父面容有几分相似,却非十分相像,你因病情少有出门,皇伯父天潢贵胄,又英年早逝,同时见过你们两人的并不多,即使有,大约也只会觉得人有相似罢了,不会多想,且这话也不好说……”
谢庭月看了楚暮一眼,心中大悟。
混淆皇室血统是何等大错?说别人和皇上长的像,和皇上最看重的亲哥长的像,想暗示什么?是嫌命长,活腻了么?
这话不是不好说,根本没有人敢说。
皇上和太子或许不会不知道楚家的存在,但对楚暮本人,一定不会有多清晰的印象,尤其长相方面。
这就解释得通了……
孩子是王兄亲手交过来的,皇上根本没往其他方向想过,不知道有假,自也不会私下寻找。
“直到礼王回京。”
太子一句话把谢庭月神思拉了回来,礼王?怎么礼王也扯进来了?
太子:“大皇兄病重垂危,礼王为大皇兄寻药,回来说漏嘴,孤和父皇方才知楚暮病情似乎和大皇兄有些相类。一样的奇怪病症,一样的药材需求,父皇感觉不对,为此派孤特地去看望了你姑姑,可惜她也并不知情。”
姑姑……
谢庭月这时才想起来,楚暮有个姑姑送进了先帝后宫。
先帝和陶公那么……为什么要纳宫妃,让人无辜的小姑娘在深宫虚度年华?
看出谢庭月的心思,太子轻笑一声:“你们莫非当真以为,先帝宫妃在皇陵附近专门辟出的园子养老?”
他这一问,连楚暮都愣了:“难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