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种用老照片右下角大都会有拍摄时间,他看了下,发现这是在他三岁那年拍的。
“为什么会这样……”他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低声诘问自己。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个时候他并未把费川的话放在心上,不是他看到的那样,那真相又是什么样呢?
然而这张照片摧毁了他对自己深信不疑某些东西的认知。
搂着他妈妈的男人不是他的爸爸易昇是罗弈的父亲罗冠英——除了神态和装扮,罗弈和年轻时的罗冠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他连欺骗自己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的关系肯定比这张照片显露出来的更加亲密,他忽然不敢再往深处想了,再往深处想就要触碰到一些被人刻意掩埋的真相了。
曾被他忽略的疑问再度浮上水面:一直都是罗冠英心腹的易昇到底为什么会背叛他,伙同外人要置他于死地?为了钱吗?如果他是一个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人,罗冠英从一开始就不会重用他。
这次他确信自己知晓了真正的答案:不是金钱也不是权力,是嫉妒,可怕得能够吞噬一个男人全部理智的疯狂嫉妒。
爸爸很爱妈妈,从小易淮就看出来了这一点,为了妈妈爸爸什么都愿意做。
这样浓烈的感情在他知道了妻子和上司有染事实的那一刻成为了锐利双刃剑。出于报复,他出卖了罗冠英,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他也要让背叛了他的这两个人下地狱。
第二十八章 全蚀(七)
早上五六点钟左右雨停了,可天还阴沉着,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下。
聂郗成和温志诚驱车赶往荣城郊区,车内除了公路导航的机械女声就是温志诚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他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了一丁点新消息,“你不是说他们会联系我的吗?”
这是温藜失踪的第二天,抓走温藜的幕后黑手还是没有联络他。
他想到了很多可怕的场景,比如某天早上在邮箱里收到温藜的断肢——活着的不代表不痛苦,也可能是生不如死。
正专心开车的聂郗成注视着前方病气沉沉的道路,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敲着皮革方向盘,“温总,您冷静一点,您是小姐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希望几个字如同一针强心剂,温志诚喘了两口粗气,他需要有人跟他说话,不然焦躁和不安能把他活活逼疯。
“我问你,为什么不让吴辛跟来?”
“温总,你记得前天下午在医院里罗弈说了什么吗?”
前方红灯,聂郗成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咖啡,眼睛底下隐约有昨晚没睡好的痕迹。
温志诚一下子被问住了,甚至没注意到他称呼不是罗总而是连名带姓的罗弈。那天罗弈一共没和他说几句话,除了要他屏退其他人就是……他的脸色变了,“你是说……吴辛就是……?”
“嗯,**不离十。”
聂郗成会这样说就是有足够的证据,“知道那幅字画的人不多,其他人的话也不可能知道具体时间,除了吴辛,如果说这只是巧合的话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一条条排除下来就他最有可能。”
装字画的箱子被易淮当做盾牌用了,上边留了些坑坑洼洼的痕迹,装着的字画倒是完好无损,不过温志诚觉得它经历了这种事情太晦气,为了不得罪人就挑了件别的文玩给别人送去。
“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到底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腹,温志诚没完全听信他的说辞。
“有的,我让人查了下,吴辛有个处了很多年的相好,这段时间吴辛送了她不少东西,当中有块法兰克穆勒珠宝手表,十二颗收藏品级纯净蓝宝石,不是买回来另找人加钻的那种。”
原钻和加钻的珠宝表价格差了好几倍,像吴辛这种狗腿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吴辛这个狗东西!”温志诚回味过来,大骂出声,“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哪里对不起他要这样对我!?”
“鸟择木而栖,人择主而仕,您父亲病重,外边一致看好二少继位,吴先生一时被权势迷住眼也是正常的。”
聂郗成将咖啡杯放回原处,语气温和说的东西却及其辛辣讽刺,“不过吴先生不明白,温繁这个人做事出了名的狠辣不留余地,跟着他好多年的老人都要时刻担心哪里做错成了弃子,他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里里外外都被打上了您的烙印,绝不可能见机行事另投明主。换句话说,温繁过河拆桥是迟早的事。”
他露出点微妙的讥笑,“跟着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当墙头草横竖死路一条,吴先生确实押错了宝。”
“活该,叛徒就该死无全尸。”
温志诚恨恨地说,却没有太多痛快实感。温藜下落不明,家里老婆歇斯底里地要和他闹离婚,吴辛背叛他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离四面楚歌也不远了。
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出现一丝松动,聂郗成发动车子,“温总,吴先生的事待会再说,先想想待会见了夫人要怎么跟她讲明白吧。”
他们要见的人是温正霆明媒正娶的老婆,温志诚的亲妈许琴。
许琴是荣城黑帮地头蛇许茂峰的女儿,结亲之初算温正霆高攀,但中间兜兜转转发生了许多事,两家人地位颠倒过来,许变成了许家处处得看温正霆脸色。
他们夫妻感情向来不睦,许琴更是早早从庄园那边搬了出来,半月前的寿宴都没有再回去。
温正霆不问,她不闹,权当温家没有她这个女主人。
·
“你说的我知道,这次是你爸过分了。”
许琴年轻时就不是漂亮那挂,长脸薄嘴唇,眼睛狭长,眉毛稀疏,唯一值得称赞的高挺鼻梁也因为鼻尖带点鹰钩而显得阴鸷,时常有人私底下说她长得太过刻薄,一看就是没有福祥的,怪不得温正霆娶了她还情妇一个接一个地找,个个都比她温柔漂亮善解人意。
上了年纪以后,她的性格愈发乖张孤僻,变成个鬼见愁的老太太,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时时刻刻燃着阴冷的火光。
佣人战战兢兢地上完茶就跑得不见影,许琴开门见山地说,“每次出点事你都往我这里跑,我也累了,是时候从根源做个了结了。”
“您是打算对付温繁那小杂种了?”
“温繁?”许琴冷笑一声,“我对付他做什么,我只要把温正霆这个老不死的摆平了,我儿子就是唯一温总了,我对付他做什么?”
温志诚丈二摸不着头脑,“可是爸不是留遗嘱说要把……要把财产都给温繁那个小杂种吗?”
“你以为你爸只防你我?我告诉你,他连自己亲手养大的温繁都跟防狼一样提防着。”
“他防温繁做什么?”
许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温繁又不是他的种,蠢货,温繁要是他的种你还能活到今天?”
“等等等等,妈你是说……温繁不是爸的亲生儿子?”温志诚连害怕都顾不上了,险些要把手里茶杯丢出去,“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
“告诉你就等于告诉全荣城上流社会,温繁不是你爸的亲儿子,到时候就别怪我不保你了。”
温志诚讪笑,“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就是喝多了嘴上有一点点不牢固。”
“没用的东西。”许琴话锋一转,难得慈眉善目地对儿子笑了下,“对了,我有个人要让你见一下。”
“啊?”
温志诚张大了嘴,许琴看不得他这幅蠢样,张口就要骂,不知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憋住了,“是这样的阿诚,你舅舅身边有个没名分的女人怀孕了,下贱女人就是这样,爬了床还不够,时时刻刻都想着算计男人,以为怀孕了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她运气好,我让她检查过了,是个男孩,等生下来你把这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再给她点钱让她走远点,别回来跟我们许家沾亲带故攀亲戚。”
这事实在是太荒谬了,温志诚僵在原地,“妈,你确定……这孩子是舅舅的?”
不怪他怀疑,他舅舅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让女人怀他的种?
许琴乜斜着眼睛,嘴角的法令纹愈发地深,“你想得到我想不到?羊水穿刺我看着做的,没有一点动手脚的余地,是你舅舅的种。本来该打掉的,但你舅舅主动跟我说,你当了温总该有个像样的继承人,流着他的血就是流着你的血,他不介意自己的儿子叫你爸爸你还介意什么?我们是一家人,不会害你的。”
“那……阿藜呢?”
直到现在许琴一句话没提温藜的生死,她不满地沉下脸,“有这丫头什么事?”
温志诚打小就害怕母亲,她语气一重就满脸菜色,“她……她到底是我女儿,您的孙女啊。”
“温藜这丫头我会帮你去找,找不到的话就只能说她命不好了。”
聂郗成站在温志诚身后,很清楚地看见了温志诚正攥得紧紧的拳头。
“温总,夫人年纪大了,不要跟她反着来。”出于好心,他提醒温志诚不要闹得太难看。
温志诚浑身一颤,低下头,“我知道了,阿藜的事我自己也会出力。”
“你下去吧,我有话要和尹助理说。”许琴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站着干什么?快出去,别看着碍眼。”
平日里温志诚对他们说的这些东西避之不及,今天却跟中邪了一样,固执地站在原地,脖子梗得通红,不甘地质问,“我就不能听吗?既然您说我们是一家人,那为什么他可以留在这里,我却不能?!”
他愤恨地指着自己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助理,“为什么他可以?!”
许琴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她对这个儿子就这么多耐心,刚刚已经透支全部份额,“你听了有什么用,又听不懂。”她以为他又在跟自己谈条件,更加不屑地,“客房给你收拾好了,待会打电话叫你舅舅的会所送几个小模特来,最近又进了一批新货,你不是就好这口吗?……我都让你找女人了,你还没听明白吗?快滚出去!”
温志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到她都要用手中茶杯砸过来,低下头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来三个字,“谢谢妈。”
·
“总算滚了,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废物?尹助理,你平时很辛苦吧。”
“还好,以温总的地位来说,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也没什么架子。”
许琴苛刻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悠一圈,看到他手臂上的淤青,“没架子,哼。”
“专程把温总支出去,您要和我说什么?”聂郗成不在意这些小事情,“您终于下定决心了?”
“还能是什么,你被一群人追杀,我给你搞来合法身份和护照,每年花那么多钱雇佣你,难道就是为了给我那个废物儿子看看账本?”
“您的恩情尹源一生都不会忘记。”聂郗成着重了尹源两个字,“他是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她觉得有一丝古怪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古怪,按捺住这些情绪,“说正事吧。”
温志诚不在,聂郗成跟许琴谈了很久正经事——他本来就是许家人给温正霆找的助理,现在不过是回归正途。
她想要温正霆死的念头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是经过了长久的斟酌和谋算而得出的结论,为此她一直在小心谋划,就怕其中哪里出了差错。
“那丫头的事真的是温繁做的?”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生性多疑的许琴怎么都不肯相信。
“应该是的。温繁心胸不太广阔,有个快到手的项目被温总截了胡,很可能是做来报复。”他想了一想,补充道,“温先生下个月说是去美国谈生意实际上是去治病,这事温繁肯定也知道。温先生迟迟没有决定继承人,他等得快不耐烦了。”
“哼。”许琴冷哼一声,“瞧瞧,这就是他的好‘儿子’。”
过去的枕边人、亲手抚养从未亏待的养子,他们都成了这个世上最想要温正霆死的人,可见温正霆做人有多么失败。
“温先生事事做绝,现在不过是被反噬了而已。”聂郗成盯着桌子上插着的那束鲜红花朵,“如果要扶温总上位,那么温繁这个人也留不得。”
新鲜柔美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他的眼神柔和了一瞬,“您喜欢月季吗?”
许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起这个,“对的,月季,不是玫瑰,我讨厌玫瑰。怎么,你对这个有研究?”
“有一点,以前住的地方种了很多这样的花。”
许琴不疑有他,“喜欢的话我晚点让园丁给你分两支送过去。说正事,两份遗嘱的具体内容我没看过,听说每一份都有苛刻的附加条件……”
“条款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会有办法的,您就不需要操心了。”
午饭聂郗成是在内室和许琴一起吃的,等他们谈完正事外面的天早就黑了。
“我带温总回去了。”
她比温正霆还要大几岁,心脏又不好,一天下来早就累得不行需要歇息。
“走吧走吧,别让他在我面前碍眼。”
聂郗成问佣人问温志诚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在一楼客房。
屋子里烟雾浓密,聂郗成进去就踢到了一只滚落到脚边的空酒瓶。
“温总,您在里面吗?”他耐着性子问了一遍,“温总?……我进来了。”
他走进去看,发现屋子里只有温志诚一个人,他喝高了,瘫在沙发上睡得鼾声大作,身边没有往常那些莺莺燕燕——这倒是令他吃了一惊,许家的产业涵盖赌场和**业,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大,和已经洗白上岸大半的温家如同光明和黑暗的两面,温正霆没有彻底蹬掉他们母子也有这方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