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林言,你先回去......”
林言脸色苍白,早上难受的劲儿还没过去。
他怔了一下,看了看陆母,又看看陆含谦,微微蹙起眉。
他刚准备说什么,陆母却突然颤抖着摔倒在地,浑身都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
她死死盯着林言的脸,就像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手忙脚乱地蹭着往后退,直到没退两步,抵到了事务所门口的台阶上——
“.......你,是你。”
她目光僵直,嘴唇都白了,指着林言的指尖抖得不成样子:“.....你回来了......!”
30.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夏日的风温暖和煦, 晌午后阳光犹如蜂蜜般黏稠。乳白色的小洋楼里, 一个穿着长摆白裙子的女人高高高高地坐在高高的阳台上。
她眉心有一颗朱砂小痣,眉目含情,妩媚动人,美得就像个妖精。
房间外不断传来冲撞敲砸的声音, 一个男人在疯狂敲门,大吼, 但门早已被锁死了, 谁都无法进来。
她神情茫然,就像一个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的懵懂小女孩,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洋楼别墅群。
突然, 一阵风吹了起来,楼下栽着的一排梧桐树哗哗直响,将女人的注意力一下全吸引了过去。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那排梧桐树,一片混沌的大脑里仿佛隐约想起来了什么, 眼睛里慢慢出现神采。
六月的法国, 巴黎国立音乐学院, 种满了梧桐树的林荫大道。
“林先生......”
她小声喃喃,向楼下的梧桐树缓缓伸出手。
“——顾顾!”
坚实的房门终于被砸开,一个男人冲进来,声嘶力竭地大喊。
但一切都晚了。
她回过头, 看了男人一眼——
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便弯唇笑了一下, 非常好看,下一秒,人就一头栽了一下去。
***
陆母死死盯着林言,脸上惊惧交加,十来寸的高跟鞋不住在地面上刮擦,竭力想往后退。
但林言站在原地,半分也未往前走动,远远地蹙眉看着这场闹剧。
“你给我过来!”
在周遭路人的侧目下,陆含谦含怒一把抓住陆母手腕,不由分说就往车里拖。
保镖围在一侧,手足无措地劝着:“少爷!少爷轻点!那可是夫人啊......”
“滚!”
然而陆含谦暴喝呵一声:“还嫌不够丢人吗!?”
“逆子......”
陆母惊惧悸又愤怒,被陆含谦拽得步伐踉踉跄跄,不住大声怒骂:“陆含谦你这逆子!”
“我警告你。”
陆含谦一把将陆母摔进车里,狠狠指着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陆母有些发抖,但仍撑着气势,咬牙瞪着他。
“你是陆太太,不要做这种下三烂滥的事情。”
陆含谦堵在车门口,沉着脸,一字一句哑声说:“如果你下次再出现在事务所——”
他笑了一下,但比不笑还吓人。
陆含谦被人在背后称为“商界罗刹”不是没有理由的——
真正惹得陆含谦动怒还没进牢房的人,除了林言没有第二个。
他俯下身,对陆母耳语了句什么,陆母脸霎时白了,陆含谦这才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听懂了吗,陆太太?”
陆母被他吓吼得一哆嗦,眼泪都要下来了,不知是气还是难过:“......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是你妈妈,你现在为了个不三不四的东西,这么对我......”
“你他妈去问问哪个亲妈会拿针扎亲生儿子啊?”
陆含谦一脸戾气,冰冷道:“你没拿我当过儿子,还指望我把你当妈?做梦呢吧。”
陆母瞬时被惊得呆了。
林言站在远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是的,陆含谦就是这样一个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一个怎样恶劣冷情的坏坯子。
伪装在那层年少有为衣冠楚楚的人皮之下的,陆含谦所有不为叫人知的低劣一面,他曾经都是尽数发泄在了林言身上的。
他是最典型不过的权贵子弟。
尽管陆含谦从来不说,端着某种所谓的涵养与品行,但他从出生到现在带着的阶级烙印,始终依然深刻地留在骨子里。
他想得到林言,就无所顾忌地利用手头职权把人逼到手;想捉弄林言,就拿委托人的案子来威胁;现下见到,才知他对生母的态度也不过如此——
对于他人的命运苦楚与喜怒哀乐,陆含谦没有丝毫的共情鸣情能力感。
倘若他不喜欢林言,林言大概也会是他一时不愉,就能随手捏死的蝼蚁之一。
陆含谦收拾完陆母,又当场开除了那四个保镖,这才朝林言走过去来。
目睹了这场闹剧的人都被陆含谦吓着了,没想到他西装革履的外表下掩藏着的,竟然是这样可怕的脾性,不由全部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只有林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陆含谦渐渐走近,脸上露出笑容,甚至若无其事地捏了捏他的脸:
“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冷啊,怎么出门也不围条围巾。”
林言神色平静,淡淡道:“没事,不冷。”
“那吃早饭没?”陆含谦懒洋洋笑着,狎呷昵说,“我待会儿给你买罐四季粥送楼下来。”
“吃过了。”
“......”
陆含谦端详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从口袋里摸出支烟,刚想抽,又意识到林言在这里。便低着头,捏在指间把玩。
“......那行,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
陆含谦淡漠道,“今天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的。”
林言安静沉默,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那双缠绵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分毫的波澜。
半晌,林言一声不吭地转过身,推门进事务所里去了。
陆含谦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点燃那支烟,抽完了,也钻进车里驶车而去。
进了单位,所有人都盯着林言,见他进来,又“唰唰”别过头去。
林言视而不见,沉默地自顾自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他的桌子靠边,处在是比较偏僻的角落。几位同事就凑在他看不见的盲区,小声地嘀咕比画划。
“刚才早上来的人是找林律师的......?”
“......不会吧,我看那姘头不也是个男的么,怎么男的和男的,也可以......?”
“嘘,小声点,后来的那位可是陆家的,惹不起惹不起。”
“我说林律师怎么接官司这么大胆......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花钱买名声呢。”
“呵,‘律师界最后的良心’......我们律师界没有这种靠跟有钱的男人睡觉赢官司的‘良心’。”
?2" 至死方休0 ">首页14 页, 庑┗耙蛔植宦渎┑芈浣盅远淅铮次薹ㄕ酒鹄捶床担荒芫簿驳靥拧?br /> 他们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陆含谦是他最憎恶的权势阶级,他的家人与他母亲的死有着密切的关联系,他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但他现在却雌伏在陆含谦身下,任他恣意摆弄耍玩,作弄拿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特权阶级与普通人的区别在哪里呢?
就是普通人丢了孩子,警│/察会让你回去等24小时再来报│/案,即便立案,也是捉着家长问个不停,好像家长才是犯罪嫌疑人。
而上回顾兆的堂妹中午丢了只名贵的狗,托陆含谦给警│/署打了个电话,用“二郎神”全国联网监│/控│/系│/统一查,当天下午就给顾意送回去了。
林言抿紧唇,压抑地闭了闭眼,眼睫微微颤抖。
“林律,喝点水吧。”
满屋子的人,只有小助理倒了杯水犹豫地给他送过来,小声说:“林律,我相信你的......你不是那种人。”
林言盯着那杯水,沉默着,不吭声。
小助理想说,你刚入行那会儿,替你的女同事收拾了一个包工头,后来那女律师因为毁容辞退职了,其实她是我姐姐。
她记得你的善意,一遍遍地和我说起你,我没有天赋,但我坚持在这一行,也是想当一个和你一样的律师。
你为她争取过的希望是永夜中的一盏星光,她记得这温暖,我也记得这温暖,每一个受过你照拂的委托人都记得。
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这样的人。
“林律,你手心流血了。”
林言接过纸杯,小助理却讶然道:“哎,这是怎么弄的,在哪儿划着了吗?”
林言看着纸杯上的殷红血迹,有些迟钝地翻过手,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掐出了血。
“......没事,”林言慢慢道,“不是很疼,没感觉到。”
“......”
小助理看着林言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半晌说:“......林律,我有点担心你。”
林言看起来寡淡少语,实际上非常有骨气,自尊心比一般人的更加强烈敏感。。
如果他是遇到什么事遭人胁迫至此,小助理根本不敢想林言怎么受得了。
“我,我有个远房方叔叔在警│/察│局当局长......”小助理小声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林言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缓缓转开视线,轻声道:“没事,我很好。”
下午四点,林言离开事务所,提前下了班。
他预约了今天的心脏科专家门诊,想去补做一下上次没做完的心脏检查,以及看看顾丽。
医院里人山人海,林言的心脏不适已经越来越严重,到了这种人流密集区,他甚至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谁知到了前台,林言身份证竟怎么都找不到了。
林言翻遍了文件包,他明明昨天睡前收好了放进去了的,不可能不见。
最后他突然想起来,昨晚洗澡后陆含谦摁着他弄了一次,交换条件是可以帮他找人。
他当时昏昏沉沉,实在无力把资料给他,就让陆含谦自己去拿,难不成是陆含谦不小心拿走了他的身份证?
林言立刻给陆含谦打电话,陆含谦一口承认了,不以为意地说晚上给他带回去。
林言简直无话可讲,只能冷冷挂了电话,先去找顾丽。
然而林言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挂断电话之后,陆含谦颇为得意地将他身份证复印了好几份,收进抽屉里:
上回他装的追踪器被林言摘掉了,但现在有了身份证复印件,看你林言还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不成。
31.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公检法已经对赵宇提起了诉讼, 林言又忙于二十年前案子的调查, 有一些时日没有与顾丽见面。
他买了水果去住院部,但到了十人间一看,顾丽竟然已经不在那儿了。
“一号床?”
护士蹙眉想了想,找出病历日志翻找, 片刻后道:“噢,你说那个患有白血病的女人么?”
林言点头, 护士道:“她呀, 她出院去了。”
“她被人告了,诽谤罪,可能是没钱了, 又惹上了官司,就干脆不治了。”
护士忙碌地低着头写值日报告,以一种不以为意又习以为常的语气道:“她病得挺严重了,就开了点止疼药走了,现在再回来住院, 估计也救不回来了。”
林言怔在护士台前, 手里的水果沉甸甸的, 勒得他手指疼。
护士抬头,打量着林言,见他穿着墨绿色的双排扣大衣,戴着米色围巾, 气质不俗的模样, 又带着水果, 不由问:
“你是她什么人?远房亲戚?”
未等林言回答,护士便摇摇头,淡淡说:“哎,你们这些远房亲戚呀,人都不行了,才过来看看,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
林言心里一下像被压了块石头,压得他说不出话。
他想起来以前接过的一个案子,一个工人的小孩,来城市借读,被老师体罚致残。
他去的时候,小孩疼得在病房里号啕大哭,下午就要被推进手术室,摘除眼球。
他的父亲穿着工装,安全帽放在腿上,坐在窗边。他笨拙地攥着手指,沉默茫然地看着孩子。
男人想摸摸孩子的脸,但那手指和掌心覆满了茧子,指甲里还有洗不掉的白灰。左手小指断掉了,因为工伤。
小孩哭闹不止,出事至今,校方和涉事老师没有一个人来看望。
小小的班级,其实也是一个社会,“借读”与“本地学生”就像两个标签,打在原本毫无分别的孩子身上,将他们有选择地圈到中心,有选择地边缘化。
边缘地带的小孩,没有人关心他的喜怒痛苦,眼泪也不值钱。
林言站在床边,给了小孩两块巧克力,很小块的,德芙最小的那种包装。
小孩含着巧克力,眼睛上蒙着白色纱布,抽噎着问林言可不可以再给他一块。
但是林言没有了,他身上当时只有这些。
后来林言带了三盒巧克力去工地,想交给小孩的父亲。
但男人望着他,说:“娃回乡下去了。照顾得不好,伤口感染,得败血症发烧死了。”
他木讷而傻气地望着林言:“谢谢你啊林律师......但娃没了,就算官司赢了,要赔偿金又有什么用呢......”
他比林言高大很多,身体结实粗壮,穿着沾满灰土的工装。
却在林言面前眼眶红红地笑着擦眼泪。
那是林言的第一个案子。
在之后的时光里,林言总是会忍不住回想起他走进病房的那个时候。
一个黑黢黢的病孩子拽着他的衣角,眼上蒙着纱布,抽抽噎噎问,哥哥我好疼啊,可不可以再给一块巧克力?
每想一次,林言就会呆很久,问自己,那天为什么没有多带一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