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路边停了车,给林言拨电话,林言却迟迟不接。
陆含谦现在极其想要听见林言的声音,无论听他说点什么。
他还想见他,拥抱他,把他搂在怀里狠狠亲吻,看他缠绵寡淡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检查确认,这个人属于他,谁都夺不走,谁都无法伤害。
但他连拨了四五个,每一个都是长久的“滴答”声,而后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陆含谦烦躁到快要疯掉,当第七个电话也没有接通之后,他一把将手机扔到后座,猛踩油门,掉头而去,直接往林言事务所的方向飞驶。
与此同时,郊外。
下午三点,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
林言浑身湿透,被小青年摁在地上,衬衫上沾了泥水。
匕首紧接着迎面刺来,林言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冷刃,然后猛的一抬身,用肩膀接住了,膝盖同时曲起,狠狠往上一顶——
将小青年掀翻出去。
权贵们骂他恶狗,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所谓疯犬,就是打起来不要命,查案子追的死,咬起人来还得疼。
林言样样占到。
血水顺着林言额头流下来,停在他的眼睫上,眼睫微微一抖,一滴殷红的血珠便砸在他雪白的衣领上。
林言脸色苍白,在鲜血的衬托下,看起来醴艳得惊心动魄,又脆弱又狠戾。
“赵宇让你来的?”
林言用挨了一刀的左肩抵住小青年,同时右手在他下腹狠揍了好几下,紧紧抿了抿唇,寒声道:“已经有人报警了!你故意伤害他人,蓄意谋杀,企图妨碍司法公正,情节严重,必将重罚!”
小青年咬牙,想摆脱林言的桎梏,然而林言看着仿佛久病虚弱,手指却如铁水浇筑,掐着他的咽喉一动不动。
他的肩膀分明还在淌血,却犹如感觉不到痛,眼神冷冽得像出鞘寒剑,死死盯着身下青年。
“赵宇心狠手辣,买/凶/杀/人不过是幌子,你一回去他必定杀人灭口,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林言在暴雨中冷声道:“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愚不可及!”
小青年置若罔闻,仍不住与林言暗中角力,龇牙咧嘴地笑道:
“哈......赵宇?你想动你不该动的人,以为逃过这一次就好了么?你活不下去的!”
林言伤口发麻,血已经濡湿了他一半衬衣,肩膀逐渐开始有些使不上力。
他兜里有刀,但正当防卫的判定非常严格,几乎无法把控,稍有不慎就会变成防卫过当,或者互殴,连林言也会一起被拘进公安局。
——可已经到了这份境地,一旦林言脱力,就再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宁见法官,不见法医。”
心里飞快闪过这个念头,林言从口袋里飞快摸出匕首,避开要害往小青年身上狠扎了两下,随即趁对方惨叫之际,揪着他的脑袋往地上用力一磕——
惨叫声戛然而止,林言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按着小青年,胸腔剧烈起伏。
直到确认他真的昏迷之后,才缓缓松开手。
大雨瓢泼,衣服湿嗒嗒地贴在皮肤上,血水与雨水,泥水混在一起。
林言精疲力尽,愣愣看着小青年僵了几秒,才腿一软,脱力地跪倒在雨水里。
***
陆含谦找了一圈,从事务所到星巴克,打电话也一直不接,最后濒临暴走的时候回了趟家。
开门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锁孔有些湿润,陆含谦下意识低头去看,只见碰过锁孔的食指上有一丝淡淡的红色。
陆含谦没反应过来,仍打开了门准备进屋,却蓦然愣在了玄关处——
一进门的鞋架旁就是一件带血的衬衣,接着一路血迹,蜿蜿蜒蜒地往书房去了。
“......林言?”
陆含谦微微颤声,朝安静的屋子叫了一声。
然而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陆含谦精神高度紧张,他反手带上门,极其谨慎地往书房慢慢靠过去——然而书房也是空的。
电脑桌上有血迹,应当是林言挣扎着回来用电脑处理了什么东西,接着换了件衬衫,又出去了。
......伤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还到处跑?
那一刻,陆含谦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焦躁,担忧,愤怒,心痛,几乎握不住手机。
他颤抖着滑亮屏幕,准备让李楠快点去找人,看是不是在医院,但一个电话同时就拨了进来。
“......陆少爷?”
对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客客气气地说:“您好,我是澜城春关路这边的公安分局的局长。”
陆含谦心里焦虑,烦的不行,心说怎么这种人也有他的手机号,还敢给他打电话。
然而接下来一句对方就道: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们这儿出了趟警,有两人在郊外发生冲突,其中一个我听人说是您的朋友,现在他受了点伤,片儿警陪着在医院里缝针,我就想着来跟您说一声。”
“......这人叫林顾言。”
男人顿了顿,而后道:“不知道您认不认识。如果不是您的朋友,他这个事情,可能就比较麻烦。”
37.第三十六章
进局子, 林言不是第一次。
刚入行的时候,他脾气太硬, 在这里吃了不少亏。
最过分的一次, 是被强留了快35个小时, 水米未进,资料也没拿到。还是女同事想办法将他保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林言是恩仇分明到极致的那种人。
女同事对他好过一次,所以他就愿意在所有人噤声不敢言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她不避汤火地找那包工头算账;
可同样的, 陆含谦在他身上作过的每一笔孽,林言也全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只等哪一天连本带息地讨还。
白花花的吊灯下, 警察捧着个记事本, 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姓名。”
“林顾言。”
“年龄。”
“24。”
警察抬头, 瞥了他一眼,稍微换了个坐姿,接着问:“今天下午在郊外怎么回事?”
于此同时, 其实陆含谦也站在病房外, 一言不发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他仿佛患上了某种不知名的疾病, 原本想来了医院立刻带林言走, 但当他站在这里,听见林言的声音的时候, 又一下挪不动腿了。
当年在学生时代, 顾兆追他们系花, 整天和系花偶遇,上课趴在桌子偷偷看着系花傻笑。
陆含谦一巴掌给他脑袋拍正,一脸不耐烦地把口水擦他衣服上,还问:
“你他妈下巴脱臼了?口水流老子一手。”
顾兆出了糗,气得破口大骂:“你这抱着钱生抱着钱死,永远得不到爱情的臭傻逼!”
直到现在遇上林言,陆含谦才隐隐约约明白当初顾兆为什么总看系花,却总也看不够。
当一个人抓住了你的心的时候,他就占据了你的世界,偷走了你的眼睛,把你变成了一个贪婪的小偷,一个病入膏肓的毒瘾病人。
他是你的解药,是你从未见识过充满了吸引力的新奇世界。你想了解他,探索他,知道他的方方面面。
理智想要抵御,但眼睛却很诚实地跟着人家转。
陆含谦觉得自己肯定表现得像个傻逼,算是栽在林言手上了,但又一想,栽了又怎么样呢。
反正林言也喜欢他不是。
病房里,林言刚解释完了下午事情的经过。
“但你又如何证明是对方先袭击了你,你才迫不得已自卫;而不是你为了抢回手机先动得手,与对方互殴?”
警察录着口供,问。
“根据英国合理武力自卫案‘RV Deana’,它的判词曾说,‘法律从来没有规定过,一个人只有等到别人攻击自己时还击才算自卫。’”
林言神情平静,缓声慢慢道:
“‘——他有权利先发制人,在有必要的情况下为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而行动。(*注1)’当时对方掏出了匕首刺向我,无论是不是我先动的手,我都属于正当防卫。”
“但那是英国的法律,不是中国的。”
警员微微一笑,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意味道。
林言垂着头,抿唇蜷了蜷手指。
他刚缝合了伤口,额头上磕破的口子也扎了绷带。
格外消瘦的身型使林言看上去有些孱弱无力,只有眼睛仍然是冷淡而沉静的。
像秋日森林里,夕阳下的一湖冷冽的潭水。
“那么根据《刑法》第二十条,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同样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林言道:“即便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需负刑事责任的,也应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蹙眉,摁着心脏弯起身子蜷了起来,有些难受地压抑地闷哼了声: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把那边背包里的药......”
林言微微一顿,像突然想到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警员莫名地看着他:“什么?”
林言额头渗出些冷汗,他竭力使自己抖的不要那么厉害,尽量平静说:“麻烦给我一支烟可以么?伤口有一点疼。”
“......”
警员略微有些犹豫,但考虑到这说不定是陆总的朋友,得罪不起,还是从兜里摸出了根香烟。
林言点烟的姿势不是很熟练,实际上他手指颤的非常厉害,好几次火苗都从香烟旁擦了过去。
警员看着他突然没有血色了的脸,终于觉察些不对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喂——”
他惊慌地扶着林言,刚准备扭头叫医生,陆含谦却突然推门而入,猛然将香烟从林言指间抽出来,跺灭在地上:
“这什么低劣产品,抽了也不怕中毒!”
“医生呢!”
陆含谦将哆嗦的林言一把搂进怀里,朝警员怒吼道:“你是个蠢货吗?他疼你给烟有什么用,让医生过来打一针镇痛啊!”
“......哦哦——”
警员忙不迭点头,同时打量了陆含谦的衣着,飞快判断出他就是那位局长都要客客气气称一声“您”的陆少爷,慌忙退了出去。
陆含谦也有些被林言这样子吓着了,记忆里他从来没见过林言发抖的时候——床上不算,他想象不出来得什么样的疼痛会叫林言都哆嗦成这个样子。
医生很快赶进来,见陆含谦搂着林言,立刻眉头拧了起来,厉声道:
“你松开!病人伤的是肩膀,你碰着他伤口了!”
“......”
陆含谦一怔,下意识扭头去看林言,果然见他锁骨处一直到肩膀全缠了绷带,经过刚才的折腾,雪白的绷带上有一抹淡淡的殷红泅了出来。
三分钟前陆含谦刚骂了别人是蠢货,没想到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林言难受得冷汗都出来了,额头上有,细细的脖颈上也有。
他又垂着头,汗水便顺着脆弱的脖颈流下来,停在锁骨上方的那个小窝里。苍白细腻的皮肤在白织灯下仿佛显得格外温热柔软......看上去极其诱人。
倘若在从前,陆含谦看到这一幕除了感觉真他妈刺激,不愧是老子的人,太漂亮了,大概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深层次想法。
而此刻他看着林言蹙紧的眉,涔涔落下的冷汗,却觉得心有些酸酸麻麻的。
甚至有些懊悔,刚才自己怎么就没看清楚就去搂他,他怎么能做这么蠢的事?
“......麻烦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林言低喘了一下,推开医生,哑声说:“我不注射镇定。”
“注不注射都是小问题。”
医生观察着林言的脸色,道:“但你得说清楚你哪里不舒服,及时做检查,不能拖着。”
然而林言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以一种全然拒绝交流的姿态不说话了。
医生拿他没办法,只得叮嘱警员与陆含谦,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摁呼叫铃。
陆含谦望了林言背影片刻,有点想把他硬摁着翻过来,让医生好好做个检查。但又看着他的背影,那么瘦,盖在被子下只有一点点轻微的起伏,没忍心。
十来天后,林言拆线出院。
但他没回公寓,而是问陆含谦,可不可以搬到他那里去住。
不久前郊外那件事让林言记忆深刻,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查的方向是对的。
那小青年不是赵宇的人。现在开庭在即,赵宇不会做这种傻事去买凶杀顾丽的委托律师。
这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除非是因为他触碰了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是陆家动的手。
不能再回公寓住了。
林言想,在送那些罪人上法庭前他决不能死,公寓已经不安全了。
但陆含谦不清楚林言心里的这些弯弯道道,他只以为是自己替林言收拾了那小混蛋,又将林言保释出来,事做的很漂亮,林言总算跟他示好了。
他当即就心花怒放,放得能开满一座花园,笑着对林言说:“行啊,我正巧在春关路有一大平层,离你事务所挺近的,就那儿吧。”
想了想,还是高兴,便忍不住搂着林言亲了口,咬耳朵说:“你怎么总算想通了林律师?你那小破公寓冬冷夏热,不说恒温系统,特么连个地暖都没有,憋屈死我了。”
林言想推开陆含谦,接过反倒被陆含谦捉住手指,凑嘴边又亲了一口。
“之前送你戒指你不要,我不怪你。”
陆含谦牵着林言的手,总觉得这细长漂亮的手指上缺了些什么:“回头我让李楠再去欧洲定一对,你别别扭,再好好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