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工序都完成之后,林言脖颈和皮肤上又散发着淡淡的沐浴后的清香。
在精神病院沾染过得阴郁肮脏,仿佛也随着流水被全部冲洗掉了。
陆含谦给林言套上浅蓝色的格子睡衣,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一般说:“好啦,洗白白了,睡吧。”
他掀开被子,带着林言躺进去。
等林言闭上眼,似乎确实有点那么快睡着了意思时,陆含谦才蹑手蹑脚爬下床,把自己的澡也给洗了,这才重新回到被窝里。
他们一直安稳的睡到后半夜。
大概快到凌晨三点的时候,陆含谦感觉有点不对。
林言不知怎么睡醒了,一直在被子里翻来翻去。
他不知道在精神病院那些人是怎么管理林言的作息的,但这个点醒了之后,林言似乎很难受,有点焦虑,想睡又睡不着。
陆含谦不知道怎么安抚他,硬着头皮哼了半个小时摇篮曲,结果反倒把林言吵精神了。
“别动,别动......”
陆含谦够到床头,把台灯拧开,看着林言:“要喝水么?”
林言不吭声,陆含谦眼睛红红的,打了个哈欠。
“......好吧,我们来看视频。”
陆含谦滑亮手机,调了个《财经在线》出来看,里头的主持人道:“这个星期股市情况普遍不理想,多支股票持续走低,一度跌破最低点......”
陆含谦勉强支撑着眼皮,陪林言听着,然而这《财经在线》显然不在林言的兴趣范围以内,他只看了不到半分钟,就又开始有点焦躁地挣动。
“好好,换一个23" 至死方休0 ">首页25 页, ,换一个看。”
陆含谦挨个在视频目录里翻着,寻思哪一个能对林言比较有安抚作用。
他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任何人在大半夜被闹醒后的心情都不会太愉快。陆含谦现在只是觉得困,没精神,要是换别人这么半夜三点给他叫醒,陆含谦八成就已经卸他脑袋了。
“看熊猫崽崽好不好?”
快滑倒底部的时候,陆含谦蓦然福至心灵,想起来林言以前吃完午饭后最喜欢的娱乐活动,立刻打开一个视频:“看这些小汤圆蛋儿吃奶好不好?”
林言没说话,但结果显然是好的——
从屏幕上出现几团白糯白糯的熊猫幼崽软趴趴地趴在篮子里,等着饲养员来一只只发奶瓶开始,林言呼吸就轻缓了很多。
他很安静地看着,那种神情和他呆呆地望着空气的样子有很明显的区别。
陆含谦能感到,屏幕上闪动的画面落在他的眼睛里,林言是有反应的。
视频每一支都很短,大概三五分钟就看完了。
陆含谦怕他看腻,期间换了几个企鹅宝宝学走路的,林言似乎也很喜欢。
他对那种毛茸茸胖嘟嘟的小动物特别感兴趣,陆含谦有点后悔地琢磨着,亨伯特不得宠可能是在体型上吃亏了。
陆含谦举着手机太久,右手有点酸了,便换到左手。
然而有意思的是,在他换手拿着的时候,林言竟然也跟着他的动作转了转脖子。
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住了林言,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陆含谦使坏,故意拿着手机往角落转,然后从左边慢慢拿着移到右边。
像在逗一个小朋友一样。
但期间林言的视线也在跟着挪动,他慢慢学会转动眼珠,或者微微向手机的方向扭头。
陆含谦把他的眼睛蒙住,手机音量调大,林言也会朝“咿咿”的熊猫崽崽叫声那边稍稍动一动。
那一刻,陆含谦心里真是不知道涌上股什么滋味。
......还好,不是完全对外界没有反应。
他眼眶酸酸地想,哑声问林言:“熊猫这么可爱吗?”
林言不吭声,仍只沉默地看着屏幕。
陆含谦笑着在他发顶亲了亲,轻声说:“没有你可爱。”
(下)
黑黑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安静地亮着。
屏幕的光线映在林言苍白的脸上,他看得专注地像个小孩。
林言的眼睫长而密,脸部的轮廓也很好看,侧影看上去非常漂亮。从陆含谦替他举着手机,稍高的角度往下看,还能看到他两根深深的锁骨,和空荡荡的睡衣里的,凸出来的两个秀气的小点......
温香软玉怀中抱,喜欢之人在眼前。
但只能看,不能摸。
陆含谦长吐一口气。
“来,自己看一会儿好不好?”
陆含谦把平板给林言调好,放到被子上,让它处在一个林言看得见的位置。
然后自己挪到一边,滑亮了手机。
陆含谦往被子里挪了挪,然后用余光看了一眼林言,确保他正在专注地看企鹅崽崽之后——
悄悄地,打开了一个小视频。
陆含谦实在受不了了,不管林言是锋利傲人的也好,还是这样有点迟钝呆滞的也好,他都喜欢。
既然喜欢,这么抱着蹭着,就很难没有反应。但想想林言这个样子,还对人家上下其手,做点什么,那才真是不是人。
为了避免一会儿出现什么尴尬场面,使得林言又受了惊吓,陆含谦觉得还是自己先解决一下比较好。
他带着耳机,竭力使自己快点进入状态,速战速决。
然而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怎么,陆含谦总是差那么把火。
就当他终于快要好了的时候,画面转场,微微黑了一下,陆含谦在屏幕里突然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
“......”
“......!!!”
陆含谦简直要被吓软了,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言那边视频放完了,他不会换,就下意识朝陆含谦这边转过头,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陆含谦瞬间捂住林言的眼睛:“你怎么能看这个!!”
陆含谦紧张得要命,生怕林言被视频里的画面刺激到,又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
“没什么事吧?”
陆含谦立刻打开熊猫崽崽的视频给他洗洗眼:“有哪里不舒服没?”
他洗澡的时候实在是被林言那句“老公”吓到了,特别怕林言又冒出什么往他心窝子里扎刀的话,那陆含谦真是活不成了。
然而林言没有。
他沉默地看着视频,什么都没有说,反应仍有点迟钝。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陆含谦见林言没有什么异样,渐渐放下心来。
但林言突然扭过头,仿佛在模仿刚才看到的视频里的动作,轻轻给了陆含谦一个吻。
他的唇冰冷柔软,亲在陆含谦脸颊上,大概持续了两三秒,然后松开,看着陆含谦。
林言的脖颈细而长,这样拧过头来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角度非常漂亮。
像森林里的一头鹿在探究地看着闯进来的猎人。
陆含谦呆呆地看着他,心脏跳动蓦然急剧加快。
......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问,为什么突然亲我。
但可能林言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大脑是混沌的,模糊的,只是简单地在模仿视频里看到的动作而已。
而陆含谦此时恰巧在他身边,算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含谦哽咽着,颤抖问。
“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就亲我......”
陆含谦绝望又悲伤地看着他,哑声问:“你快死了啊知不知道......你不是要死也不死在我身边吗?你不是偷偷拷贝我的邮箱吗?你不是要我家破人亡锒铛入狱吗......?!”
“——你现在亲我是什么意思!”
陆含谦眼眶红了,像一个拿命运的捉弄束手无措的小孩。
他看着林言,难过地极缓说:“你明明不喜欢我的......那就不要耍我了。林言,放过我吧......我现在已经可以一个人喜欢你了。”
——你不要给我希望,又把它拿走。
陆含谦摸了摸林言的后脑勺,让他把头转过去,然后轻轻地在林言耳边说:
“......下次,不要再亲我了。这个动作,是要和喜欢的人才能做的。”
林言是不太可能听得懂的。
他只觉得陆含谦挠得他后脖子痒,便下意识拧回了头。
陆含谦帮他举着手机,林言就重新看起了视频。
大概熬到快七点的时候,外头的天都快亮了,林言才终于又有了睡意,困倦地歪在陆含谦怀里睡着了。
陆含谦贴着他的后背,林言坐在陆含谦怀里,是一种被陆含谦整个保护住了的姿势。
他睡着后便往后靠,头无意识靠在陆含谦的胸膛上。
陆含谦缓缓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台灯拧灭了。
然后他看着林言的睡容,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晚安,我的宝贝。”
57.第五十七章(上)
第五十七章
(上)
在家短暂地休整了一天后, 陆含谦带林言做了次全身体检。
除了精神问题和心脏病,他很怕林言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在瞒着他。
万幸的是,还好。
可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心力衰竭本身就能要了他的命,再多一些什么病症,无非是会加快这个进程,使得林言死的更加难堪而已。
他看着林言躺在病床上,医生在他手指和胸腔上夹上夹子,然后看着仪器打印出来的单子, 欲言又止地摇头。
“真的不用做手术了。”
医生说:“修复不了,对病人的身体还是一种负担。我建议保守治疗。”
“......怎么个保守治疗?”
陆含谦语气艰难,缓声问。
“注意饮食清淡, 低脂低盐, 避免剧烈运动。”
医生顿了顿, 接着道:“还有最好在家准备一台吸氧机。”
他看了眼在坐在病床上,沉默垂着眼看向地面的林言:“他现在胸闷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呼吸困难之类的症状?”
陆含谦哑口无言,林言现在根本不会吭声, 怎么可能能自己说出哪里不舒服。
“......他以前好像有点。”
陆含谦竭力回忆着, 想起来从前就觉得林言总不太爱动,能坐着就绝不站着, 能躺着就绝不坐着,总是非常容易疲惫。
医生叹了口气, 转而去检查林言的腿和双足。
“有点肿了。”
医生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种情况以后可能还会不断加重。”
在心衰晚期的病人, 最后都逃不过呼吸艰难,胸闷呕吐,双下肢浮肿的厄运。
由于心肌收缩能力减弱,无法提供身体组织代谢所需的血液供应,林言此时匀称笔直的双腿会不可避免地一天天浮肿,肿胀,使他行走困难,感到疼痛。
他不得不长时间躺在床上,然后形成某种恶性的循环,越疼越不能走路,越不能走路越浮肿。
可能甚至有一天,他会再也穿不下那些一直箍到小腿,他最喜欢的不同款式的马丁靴了。
对这种无可避免、毫无尊严的死去方式,陆含谦都不知道该不该再带林言去接受心理疏导。
如果最后一段路程他注定走得很辛苦,那么无知无觉地直接去往往生,或许比清醒地等待着死亡更是一种幸运。
如果不是自己,他也许是能够活下来的。
每一想到此,陆含谦都心疼得快要裂开。
这并不是道歉就能弥补的错误。
哪怕出于无心,但一旦想到心爱的人,其实是因为自己而一步步走向死亡,陆含谦甚至都想把自己的心脏换给林言,来减少这份愧疚与煎熬。
“我不会让你死的。”
陆含谦伸手,轻轻在林言的脸颊上摸了摸,明知道他听不见也执拗地说着:“不要怕。不要害怕,林言。”
林言并不害怕。
他无动于衷地与外界隔离了开来,只迟钝而呆滞地看着地面。
陆含谦难过地抱紧了他。
下午从医院出来,陆含谦又带林言去看了心理医生。
那是顾兆介绍的,据说相当靠谱,他堂妹自残的时候也是在这里看的。
医生先是温和地问了林言一些问题,试图测试他的反应,但林言都没有回应。
他坐在那里真的和一个失心疯了的病人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太大的气质和容貌,很难再看出来他当初站在法庭上,不世之材林顾言,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影子。
当心理医生拿出《宪/法》和《民法》条例给林言看,他都没有反应的时候,陆含谦实在不忍再看下去,退出去和顾兆一起等在了走廊上。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顾兆问。
“......不知道。”
陆含谦低着头,走神地滑动着手机。
他机械储存着一些小松鼠企鹅宝宝的视频,防备着今晚要是林言又睡不着,可以拿出来给他看。
“我恨死那个老畜牲了。”
陆含谦低声道:“但我似乎......也没什么资格。”
顾兆不说话。
“如果不是我,林言也不会那么恨我们家,惹上那个老畜牲。”
陆含谦说:“......说到底,还是怪我。”
“你把林律带出来,他就没有说什么?”
顾兆迟疑问:“还有你妈的事,前段时间不是进医院了么,你去看看没?”
“她没事,就是摔了跤,过几天就回去了。”
陆含谦语气不带什么感情,有些漠然地说:“我去精神病院的时候,把那什么副院揍了一顿。之后我爸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听说是那副院半身不遂了,怪我下手太重。”
陆含谦冷淡地笑了笑:“还他妈给我打电话,我没连他一起揍都算好的。”
“......”
顾兆觉得有点奇怪,心想按照陆北征那种心狠手辣的作风,哪怕是亲儿子把人抢出去,都不一定会作罢,怎么这次就放任自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