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签了国书和解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毁约!”太子一说完,看宋衡一脸太天真的模样,他顿时回过味来,“是因为地龙翻身,京中疫病吗?”
“这么好的机会,羌戎不会放过。”宋衡说。
所有的合约不过是基于国力之上,大楚若四海升平,自然两方结盟,友好共处。
可羌戎是什么国家,自古以来就没有信誉可言,乘火打劫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
“这场仗很有可能会打,殿下,我怕是不日就得赶往北境。”
“那疫病怎么办?”
“阿瑾的药正在研制,如果成功,便能控制疫病,如果不行……”宋衡眉头深锁,“隔离的范围要扩大,所有患病之人都只能去死,然后烧毁。万不得已,不要离京。”
太子张了张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希望这不会是真的。”
可有些事情越是担心,它就越会到来。
两天后,八百里急报闯进了城门,接着闯进了宫门。
楚文帝从昏睡中被强行唤醒,听着边境来报。
“晁古将军杀了守城将士,与羌戎里应外合,私开了雁城城门,如今雁城已破,百姓沦陷,大军南下!”
楚文帝愣神了片刻,忽然怒急攻心喷出了一口血。
“皇上!”
“父皇!”
惊骇的太子和应公公几乎手忙脚乱地宣御医,给他擦血迹。
楚文帝紧紧地握着太子的手,一字一句道:“将、诚、王、府、拿、下、追、回、齐、王!”
太子哭着道:“是,父皇,是!您不要有事……父皇……”
楚文帝的目光看向应公公,后者连连点头,“老奴知道,老奴明白。”
“命、宋、衡、抗、敌……”楚文帝说完,便陷入昏迷之中。
这一次卢御医把脉施针之后,却摇了摇头,“只待皇上造化了。”
“晁古叛变,为何拿下诚王?”陆瑾跟着宋衡往大理寺。
宋衡道:“晁古曾是老诚王的部下,他打开城门便是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
“什么逻辑,这不是加速诚王死亡吗?况且大楚内部矛盾还牵扯到羌戎,叛国就叛国,何须说的如此大义凌然!”陆瑾满心厌恶,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有这等卑劣之人实在让他不耻。
“所以他并不是真的拥戴诚王。”宋衡说,“他背后另有其人。”
是谁,已经一目了然。
诚王府上下被拿下之后就关押在大理寺,宋衡借调查之名得了太子令牌,带着陆瑾进入大理寺。
“你先见谁?”宋衡问。
陆瑾说:“诚王妃。”
诚王妃毕竟是上了玉碟的一品亲王妃,哪怕被下了大牢,也依旧打扮整齐,端坐在狱中,似乎这里不是黑漆漆的牢房,而是诚王府的花园。
听见脚步声,她侧过头看到陆瑾,“你终于来了。”
陆瑾没有说话,更没有行礼,就这么看着她。
“我想着你再不来,怕是没机会从我口中问出什么了。”诚王妃淡淡地说。
“那您已经准备跟我交代了吗?”陆瑾口气僵硬,如今见到诚王妃,他就会想到自己惨死的姐姐,再如何努力他都做不了心平气和。
而诚王妃并不在意,反而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问吧。”
“我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似毫不意外这个问题,诚王妃侧过头,看着地牢墙上高高的天窗,说:“那个故事我重新讲一遍。”
“陆婉性格刚烈又年轻漂亮,像朵花儿一样,虽不乐意嫁王爷,不过王爷却很喜欢她,是真心宠爱。女人的心都是水做的,又何况已经嫁了人,不一会儿两人就有了感情。然而陆家遭难,王爷不敢出手援助,的确让陆婉寒了心,那时候她对诚王的脸色就不好了,两人生了嫌隙。只是没过多久诊出喜脉来,两人才相安无事。这些都不假。”
诚王妃淡淡地,慢慢地说,作为诚王府的女主人,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如神仙眷侣一般,也真的是一个煎熬。
不过这个时代的女人,在侧室小妾合法的情况下,她也无力改变。
“然而不巧的是,我也怀了孩子。”诚王妃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小腹,目光幽幽,“可我身体不好,孩子长得也不好,大夫说这一个很有可能也留不住。”
“然后?”
“同样怀着孩子,可王爷却一心一意扑在陆婉身上,我就算再大度这心里也不是滋味。更何况,我还不止一次地听到王爷向陆婉保证,若她生了儿子,我生了女儿,便要替他请封世子。”诚王妃眼眶微红,忽然提高声量,“凭什么,哪怕这只是一个假设,王爷这话依旧是往我心窝子里插刀。从那以后,我每次看到陆婉脸上的笑,那种期待我的心就疼地受不了。”
“你害了她?”陆瑾定定地看着诚王妃。
“不,我没害她,我害了我自己。”诚王妃讥嘲地一笑,“我的孩子终究是保不住了,与其这样,我干脆给自己下了药。”
陆瑾一怔,突然想明白了。
“没错,我掉了孩子,可陆婉依旧好好的,王爷夸下海口之后,我堂堂王妃的孩子没了。一个嬷嬷指认陆婉的丫鬟去过厨房,动了我的汤羹,陆婉无论再怎么解释也百口莫辩。”
“你……”陆瑾眼中眦出怒意。
诚王妃笑了,“男人啊,就是如此,口中说着宠爱怜惜的话,可要是冒犯了他一丝一毫,所有的甜言蜜语,柔情似水都成了泡影。王爷以为陆婉为了自己的孩子陷害我,再加上宫中传来训斥王爷的旨意,又千丝万缕地指向陆婉告密,王爷所有的宠爱信任就都不见了,盛怒之下将她关到了静心阁里。那些丫鬟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就只有一个方嬷嬷,陆婉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才留了下来。”
陆瑾握紧拳头,咬着牙才没有辱骂开去。
诚王妃笑过一阵,之后便安静了,她重新坐在凳子上,淡声继续说:“陆婉心灰意冷,之前还大闹过,后来就不闹了,一心想把孩子生下来。可没想到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当然,孩子自然是没有死,那个死去的孩子是我让人替换的。她一直说这个死婴不是她的孩子,她说她听到了哭声,然后疯疯癫癫地又是哭又是求,到后来看到谁都骂,骂王爷薄情寡义,还动手抓了他,至此之后王爷彻底厌弃了她。”
陆瑾听得眼睛眦裂,“你就不怕下地狱吗?如此恶毒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我姐姐如何对不起你们,她一个孤弱女子,造如此践踏,你们难道不会噩梦中惊醒吗?”陆瑾骂不来太恶毒的话,可是他只要一想到姐姐被这对男女如此欺负,便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可诚王妃脸上毫无表情,“你说得对,罪有应得,陆婉骂的也对,薄情寡义,可男人哪儿来的情深义重?我本想弄死那个孩子,不过最终还是没下手,就随意养在宅子里,充当哪个下人家的孩子,现在我将他交给你。”
陆瑾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的眼泪收回去,想到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问:“诚王知道他吗?”
诚王妃轻轻地摇了摇头,“也许吧,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去认过。”
见陆瑾冷漠冷笑,诚王妃说:“无论你多么恨我们,多么厌恶诚王府,可这个孩子终究是你姐姐的骨肉,你愿意养便养,不愿意就随便丢路上吧,反正我是照顾不到了。”
陆瑾听此愤恨地甩袖而出。
诚王妃隔着牢房,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苦笑着低声说:“你在天上看着是不是高兴一些了。”
第161章 一片混乱中
而这边, 诚王抬起头隔着牢门看到了宋衡。
他的目光往宋衡的身后看了看,宋衡说:“阿瑾没来。”
诚王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 垂下眼睛。
“您知道那孩子的存在吗?”
闻言诚王抬起头来,低哑着声音道:“你见到他了, 那陆瑾呢?”
“阿瑾正在探望王妃, 询问陆婉之事。你们是不是该给他一个交代?”
诚王顿了顿,然后缓缓地点了头, “都是我的错,没有相信她……”
到了这个地步,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自从陆婉死后, 他满心的愧疚, 日日折磨着, 也的确该说出来。
说到最后诚王苦笑道:“她不该嫁给我。”
那为何作了那副漂亮的美人图,还流入宫中?那时候是想要得到陆家长女吧?宋衡心中嗤笑。
“您还没有回答我, 那个孩子你知不知道?”
诚王说:“我知道,后来我知道了。”
“不认?”
诚王摇头,“不认, 不认对他更好。这一天总会来的, 我知道, 皇上不会放过我。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就还能留他一条命, 宋衡,我求你留下他?”
“这可是欺君之罪。”宋衡道。
诚王的手指微微颤了颤,“他虽然身上流了我一丝血脉, 可自出生开始就没得到过诚王府子嗣该有的待遇,又怎么能跟着诚王府一同受难?宋衡,你恩怨分明,再加上他是陆瑾唯一的外甥,你总该网开一面啊!”
宋衡笑了一声,“您说的很对,为了阿瑾,我也不该将他交出去。不过我也有几个问题,还请您回答我。”
“问吧。”
“暴雨后的那晚,您为何接连派出死士出东西二城门,带着血书前往津地,这样子造反未免太愚蠢了些?”
宋衡一问,诚王便低低地笑起来,他通红的眼睛看着宋衡说:“你也知道这样做很愚蠢,这怎么会是我的意思?地龙翻身,皇上下罪己诏,我躲都来不及,还上赶着淌浑水吗?”
“所以……”
“诚王府被监视了多年,这里面到处都是眼线和奸细,府中下人、侍卫、死士,有多少还听命于我,我也不知道。就王妃手里的那点人,根本不够对付。那晚凌晨,死士无故骑马离府,动静闹得大,我就知道不对劲,便立刻派人去追回,没想到跟皇上的人马已经交手了。你说的血书我不知道是谁写的,更没让人去过封地,至于去西北的快马我也觉得莫名,可现在知道了。”
“羌戎。”
“我连府里的下人都指挥不动,怎么还会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北境将领为我摇旗助威,他是逼不得让皇上早点杀了我。”诚王冷笑着。
诚王府是被当靶子使了。
“宋衡,你不会想不到。皇上,也定知道我是无辜的,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他不会错过。”诚王呵呵笑着,眼中带着气性难耐,他忽然冲到牢房前,双手握住栏杆,瞪着宋衡问,“他已经是皇帝了,我父王已去,我根本构不成他的威胁,为什么,就不肯放我,放诚王府一条生路?”
诚王面带不甘,眼中郁郁。
宋衡身形未动,面无表情。“没有为什么,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若是三十年前,登基的是老诚王,如今圣上这一系能否苟延残喘,也只能看他脸色。
诚王呵笑一声,“好一句成王败寇。那我就等着,这一次,疫病在前,皇子联合外敌在后,看看这位帝王该如何抉择,呵呵。”
排除了诚王,这一切的背后是谁,其余无需调查也该知道了。
“多谢王爷解惑。”宋衡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诚王叫住了他,“等等,那孩子……”
宋衡回过头道:“今后他姓陆。”
诚王眼眶湿润,慢慢坐下来,说:“好,挺好……也当是阿婉的意思。”
宋衡在狱卒歇息的地方等陆瑾出来。
看到他眼睛鼻子通红,便知诚王妃已经什么都说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看看孩子。”
“我真是挺没用的。”陆瑾说,“静心阁,那个地方,姐姐有这么大的冤屈,可我却没有察觉到。我现在回想起来,那陈旧的桌子、墙上,一道道的指痕,是她太痛了,受不了才留下的。那么明显的警示,我都没在意。”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这些呢。
宋衡道:“这样说,我的责任就更大了,我还见过这个孩子,却没怀疑。”
陆瑾摇头,苦笑着。
正在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抬头,牢头恭请着几个内侍进入牢房,壁上火光之下,应公公的面容印入眼前。
“国舅爷和陆大夫也在呀。”应公公似并不惊讶。
“正要出去。”宋衡回答。
应公公笑道:“国舅爷和陆大夫是大忙人,好不容易得空还是回去多歇歇,这疫病也好,羌戎来敌也罢还得劳烦两位多多担当呀。”
“公公说的是,这就走了。”
宋衡说着与应公公互相见了礼,便带着陆瑾离去。
陆瑾回过头,看见应公公正看着他俩,在他的背后,一个内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白布。
顿时他心中一跳。
“别看了,走吧。”
当夜,诚王府上下被赐死在大理寺地牢中。
第二日,全京城哗然。
不仅因为诚王被赐死,更因为羌戎破城南下的消息不知怎的被散布出去。
而奉旨前去追回齐王的人却被发现死在了半路上,谁下的杀手,一目了然。
朝野上下震荡,百姓惶恐不安。
“太子殿下,不能再等了,请下令出城吧!”冯尚书带领其他老臣苦苦哀求。
前有羌戎破城南下,后有齐王虎视眈眈,再者京城疫病未消,再等下去无需对敌,光一个疫病就能将京城战力都给消耗了。
太子也是急得上火,嘴角都是燎泡。
“父皇已经下令,令英国公领兵抗击羌戎,羌戎不足为惧。至于齐王兄,父皇命其回京,若是不从,便是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