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恶作剧!"季威冷哼道:"你这个恶作剧还真是小,害我的舌头到第二天还痛辣辣的。"
"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骂也骂过了,难道要我跪着向你们嗑头认错!"
"没错,我们最不爽的就是你这一点,做错事竟连句对不起也没有,你是不是男人,连句对不起也说不出口!"
季子余冷笑道:"我不是说不出口,而是根本不想说,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你这小子,做了这么恶劣的事,竟然说你没错,从小到大你的道德课是怎么上的!"季威气得揪住季子余的衣襟,好想一拳把他脸上那嘲讽似的冷笑打倒。
"怎么?想打我!"季子余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反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黑色的大眼睛藏在眼镜框后,让人摸不着他的情绪。"一不顺心就诉诸暴力,野蛮。"
季子余用手格开捉住他胸口的大手,悠悠道:"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做错什么了,你们从小到大就知道欺负我,指使我做东做西,替你们洗衣服,做饭给你们吃,到最后你们非但连一句谢谢也没有,还挖空心思找机会整我,你们也没有向我道歉,凭什么我要向你们道歉!"
话一说开,季子余忍不住将这十几年来的苦水一次过向外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怎么看我的,我一清二楚,你们根本从来没有把我当弟弟看,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免费佣人,煮饭洗碗,洗衣叠被哪一样不是我在做,每天早上五点不到就起床,有时晚上睡到半夜还要起来照顾一身酒气的醉鬼,我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比你们小,身为你们弟弟,就要像个印度阿三似的被人使唤,没工资外还要受你们的窝囊气,我受够了!"
一席话说得季家五兄弟毫无反驳之力,现在想起来,平时他们对这个小弟似乎过于苛刻,这种一直觉得很正常的态度,在一经挑破之下,隐藏在和平假像下的弊病一一浮现出来。
"可是......可是......"季威喃喃道:"可是我们以为你自己喜欢做。"
我自己喜欢做?季子余笑得凄楚,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帮他们洗衣做饭,做这做那,到最后得到的是--他犯贱!这比被爱人抛弃还更凄惨。"我喜欢?我喜欢?我放着快活日子不过,自己找罪受,我犯贱啊我!"
"是谁在一大清早嚷着要喝豆浆吃春卷,硬逼我寒风刺骨的天气下出门买。我的脸被风刮伤,足足痛了二天,你们有谁关心一下,没有!根本没有!你们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恐怕我哪天死在街头,你们连去认尸都不屑!"将长久以来所受的委屈全部吐出来,之后不是舒解后的快感,而是无力的悲哀,真正明白到自己在亲人的心目中原来是如此微不足道,悲哀到他想哭,但心头的酸楚仅止让眼眶一阵微热,硬是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是压抑过久,或是他已经绝望,无论是哪种,都令人无限感慨。
"子余!"季伟皱了皱浓眉,"你说得太过份了,哥哥承认以前是疏忽了你,但你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绝!"
嫌他的话绝,事情都给他们做绝了,他还能怎么做,难道要他像只街边狗一样乞求他们回头看他一眼,那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他季子余虽然懦弱,但这点骨头还是有的。
"你们出去,不要妨碍我做事!"季子余不再理会身后的人,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洗衣粉,开始洗衣服。
季子余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季威很感冒,他承认以前他们是过份了点,但他们绝对没有像季子余说的把他当佣人用,哪有做哥哥的不疼自己的弟弟,也许他们的表达方式有欠妥当,但子余不能就此盖棺论定认为他们不重视他。
想反驳他的话,却发现自己的立场薄弱得连开口说话的份都没有,平时就是他把子余欺负得最惨,子余一定也最讨厌他,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十分沉重。
当然,有哪个哥哥被自己弟弟讨厌还能若无其事。
"照你这么说,美薇没有欺负你啊,你干嘛要整她,你知不知道,美薇的小嘴肿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你这做哥哥的也不怎么称职嘛!"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反击的理由,季威看了看其他几个兄弟,就见他们赞同似的猛点头。
"砰!"一声巨响吓得季家五兄弟退缩了一下。
季子余重重的甩上洗衣机的盖子,恨恨道"她是你们的妹妹不是我的。"
"你说什么!"季威又开始发飙了,刚才子余骂他们的那些话他不能反驳,因为是他们做得过分了,但现在子余连无辜的美薇也骂,就实在太不应该了。
季子余转过身,直视季威,一字一句重复"我说她是你们的妹妹不是我的!听清楚了没有!她不是我的妹妹,从小到大她哪一点像我的妹妹,她根本就是我的主人,她说往东我不敢往西,她跌倒我要挨骂,她睡觉我要铺被,她想买个什么东西,我就得连续二三个月不吃午餐,蓄钱给她买,不买她就哭,一哭我就遭秧,朋友们老说我衣着老土,连头发也不理一理,但是他们知不知道我连吃午餐的钱都没有,每次省吃俭用,减衣缩食地把钱存下来,就是为了怕她不知道又看上什么东西,到时候买不起,回家又要挨你们一顿臭骂!你们自己说,她哪里像我的妹妹,她根本就是我的主人,我们两人走在街上,有谁会相信她是我妹妹!"
"小哥......"一阵带着哭音的少女声传来,
众人皆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季美薇哭得梨花带雨,"小哥......对不起......我不知道......呜呜......"
伟广威庭寒一见,马上围到季美薇身旁,安慰她。
"美薇,别哭!"季伟把季美薇搂进怀里,细心安抚,季庭马上从客厅里拿来面巾纸,帮季美薇那张小脸擦拭。
"不要哭了,子余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对不对?子余!"
伟广威庭寒拼命给季子余使眼色,季美薇也从季伟怀中抬起被泪水打湿的娇颜,一双大眼睛充满希冀的看向季子余。
看到她那副纯洁的样子,季子余突然想狠狠的伤害她,想看看如果她像他一样从小不被疼爱,是不是还一样能像现在这样纯洁得像个白痴,他承认他不若她可爱,不若她天真,但那是谁造成的,从小到大面对着被人当公主一样捧在手心里的妹妹,他那颗倍受冷落的心当然会产生嫉妒,怨恨,导致性格的扭曲。
她就像一面照妖镜一样,她越是纯洁,就显得他越是卑鄙污秽,她是光,他是影,她永远生活在众人的爱惜和疼爱之中,像阳光下娇放的美丽花儿,而他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靠着她不要的残热余温,温暖自己早已冰冷的心。所以,他讨厌她,他非常非常讨厌她,她越是在他面前表现得无辜,他越是讨厌她。
"小哥......"季美薇战战兢兢的叫道。
"闭嘴!"季子余吼道,他受够,他不想再过这种两面人的生活,明明讨厌她,却还要对她扮笑脸,这种日子他受够了"我不是你小哥!"
季美薇拉住季子余的衣袖,哽咽道:"小哥!你不要生气,美薇以后不会再任性了,也不会随便要你买东西了,求求你,不要生美薇的气。"
季子余冷冷的站在原地,任凭季美薇如何哀求她,他理也不理他。
季寒看不过去,于是道:"子余,美薇都跟你道歉了,她还小不懂事,你就原谅她吧!"
"原谅她?"季子余看了看身旁那张哭得凄惨的小脸,满脸的眼泪鼻涕,说多惨有多惨,就算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看到这张脸,任何一个人都会原谅她的。很可惜的是,季子余是特例中的特例,从小到大看她的哭脸看多了也是能免疫的,他很清楚在她楚楚可惜的哭声背后是自己惨痛的无日地狱。
"不可能!"短短的三个字,他说得冰冷也说得绝情。
听到他这么说,季美薇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季威一边安慰妹妹,一边很生气地对季子余说:"子余,别太过分了,美薇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她还小不懂事,是男人的就别计较这么多?"
"我还能怎么样!"季子余说得落莫:"我能对我的主人怎么样?"她犯错一句还小不懂事就简单带过,而他呢,被人怒骂三天三夜,贬得连块垃圾都不如,面对既定的胜负,他还能怎么样。
想起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季子余觉得自己做人好失败,好无奈,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周围的事,所以他没有发现哥哥们眼中那份伤痛与无奈。
在季子余感伤自己人生苦痛的时候,偏偏季美薇在一旁不识时务的号淘大哭,引得他气不打一处来。
"闭嘴!你哭够了没!哭!哭!哭!"季子余把所有的愤怒发泄在无知的季美薇身上:"你除了会哭之外你还会什么!十六岁了,还动不动就把眼泪挂在脸上,如果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因为你几滴眼泪而为你买命那就大错特错了,至少我季子余不会,你少再惹我心烦!"
季美薇的哭声被他一骂给吓停了,但眼泪还是不断的滚落,她捂命堵住几欲冲口而出的咽呜声,怕自己的哭泣声又惹季子余不悦!
"你这臭小子,今天怎么了,乱发神经,像只刺猬一样见人就刺,也不分好坏!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别拿美薇出气!"
"冲你来?我能拿你怎么样?打也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就如你所说的,我这种连阴沟里的臭老鼠都不如的人,最好找块墙一头撞死!"季子余自暴自弃地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不懂你肚里打什么主意,与其在这里跟我这只臭老鼠浪费唇舌,不如去按抚你那个可爱的白痴!"
"啪!"季威被季子余的话激昏头了,狠甩了季子余一把掌。
仅仅一瞬间季子余脸上多了五个火辣辣的掌印,脸上的眼镜被打跌在地,跌坏了。
不只其他人傻了脸,就连挥出这一巴掌的季威也呆住了。
他......他打了子余。
季威满脸错锷,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有些微痛的掌心。
季子余捂着被打的脸颊,低丧着头,单薄的双肩微微发颤。
"子余!"季威试探性地叫了他。
只见季子余身形一僵,头垂得更低了,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季威走过去,想搂抱住那擅抖得厉害的身躯,好好安慰他。"对......"
季威的对不起还没说完,季子余突然抬起头,总是隐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此刻充满了悲愤,下一秒,他像一只发狂的雄狮,扑向季威,抡起拳头朝季威那张端正的脸上狂揍。
季威一时不觉,被他一拳重重击在下鄂,痛得他牙齿直打战,一股雄性意识被激起,季威挥拳反击,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拳打脚踢,互不相让。
伟广庭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马上意识到事态严重,冲上前将撕打的两人分开。
"好了,阿威,子余,住手,别打了!"
季子余与季威揪住彼此的衣领,死不放手。
伟广庭寒没办法,只好用蛮力将他们分开。
季威抚着被痛欧的下鄂,怒道:"臭小子,你疯......"未尽的话在看到那两串透明的泪时,自动消散。
"子余,你哭了!"他们那个坚强的弟弟,无论怎么欺负他都不认输的弟弟,竟然哭了。
季子余甩开拉住他的手,恨恨地怒吼道:"我讨厌你们,我恨死你们了,你们不是我兄弟,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
说完,他像风一样冲回自己的房间,房门重重一声合上了。
狭窄的洗衣间里,只剩下洗衣机轰轰的转动声和满目苍痍。
"哎...哎......你轻点!阿寒,你要痛死我啊!"
"痛死活该,谁叫你把子余弄哭了!"
"我......我又不是成心的,等我回过神来,那一把掌就已经打下去了!"季威嘟着嘴,不满地低咕道:"就算我有不对,我也被他狠揍了一顿,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这是心情问题!你想想看,当着这么多年的面他被你狠甩了一把掌,面子理子都挂不住,不难受才有鬼!"
我才要难受呢,那家伙竟然大大声地说讨厌我,我才想哭呢!
站在楼梯口的季庭很担心的望着二楼"子余没事吧?这次他一定恨死我们了,我们也太过分了,明天找机会跟他道个歉吧!"
"也只好这样啦!"季伟从沙发上站起身对其他人说道:"先去休息吧,明天再好好跟子余道个歉。"
"嗯。"应了声,所有人都各自回房。
第四章
幽幽的哭泣声透过单薄的墙壁传到隔壁。
隔壁是季子余的房间,与他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遥,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那似有若无的哭声显得特别凄清。
季威躺在床上,听着从对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心头跟着一阵酸楚,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墙边坐下,"哭什么嘛!我也被你打了呀!如果你还不消气,最多明天再给你打几拳,最多......最多我不还手!"
隔壁的人没有听到他的话,哭泣声继续着。
"不要哭嘛!求求你不要哭!......子余!"季威把头靠在墙壁上,隔壁的哭声听得更清楚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威只怕妹妹季美薇的眼泪,想不到今天又多了一样,女儿泪令人心伤,男儿泪却会人肝肠寸裂。
借着月光,季威看着那只打了季子余的手。
越看越气。为什么那么冲动,好想把这只闯祸的手砍下来。
季威背靠着墙坐下,挫败地将头埋进两膝之间,想跟子余说些什么,但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怕一说错,又惹子余伤心难过,身后的薄墙像一座大山,将两人隔开十万八千里。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家里六兄弟,跟他最亲近的就属子余,因为亲近所以没有顾忌,也因为没有顾忌所以对他比对其他人苛刻,总是下意识的认为无论他做什么,子余都不会在乎,不会跟他计较,一朝习惯了,就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久而久之,忽略了子余的感受,连自己的举动伤害了他也不自知。
回想起以前自己的所做所为,的确十分过分,明明有语言可以沟通,他却选择这种别扭的表达方式,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对方身上,总以为对方一定会明白的,殊不知他的行为在子余眼里只是一次次的伤害,这样的他,连自己都讨厌,何况是子余,怎么办,要怎么做子余才会原谅他......
一想到子余可能永远不原谅他,季威就觉得悲哀,耳边的低啜声,一声声都像在控诉诉他的不是。
季子余躲在棉被里,捂着发烫红肿的脸颊,哭得差点断气。
刚刚哭不出来的眼泪,现在像长江决堤似的奔流不止,将枕头濡湿了一大片,连他自己也奇怪,这些水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他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竟然躲在棉被里,哭得像个娘们,明明在心里不知说过多少次:不要哭!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偏偏不听话的泪珠,硬是背叛了自己的意志,越流越多。
哭到最后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再次醒来都已经半夜了。
季子余从床上坐起来,坐在床头发呆。
他不想再见到那群野兽,回想自己十六年的人生,越想越觉得自己很窝囊,被人这么欺负竟然也不懂得反抗,难怪他们把欺负他列为每日必做的工作。
季子余从衣柜下找出旅行袋,开始打包行理,他的行理出奇的简单,几套换洗的衣物,一些生活必须品,存折,印章和几本心爱的小说漫画。
他提着袋子蹑手蹑脚地溜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