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珂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问出的话语轻飘飘、似乎没有什么重量,“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么?”
戚贞眼神微动,眸中聚起了一点水汽,她点点头,仍然不说话。
“那,我找不到你,是不是因为,你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躲着我。”
戚贞说是一个人,其实她已经是神了,只不过没有神格,没法进入九天境,只能继续困在人类的身体里。她跟别的人类不一样,所以每回进入阴曹地府,经过奈何桥的时候,喝下的孟婆汤都会瞬间失效,曾经的种种过往,她都能想起来。
每一世,她都拼命地躲着秦珂,用尽各种办法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她做的很成功,秦珂找了几千年都没有找到过她,可是,她终究没办法永远躲下去。
听到她的这个问题,戚贞脸上滑过两行清泪,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没资格,也没立场。身为紫灵,化身罗刹,这就已经可以证明秦珂到底有多恨她,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是错的,活该,这就是她的报应。
不用动作,也不用语言,秦珂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答案,很诡异的,她勾了勾唇角,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笑得出来,实在是让人看不透。
秦珂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她又往前走了一步,这回,她就快和戚贞贴上了。
秦珂的声音非常轻柔,就好像她面对的还是自己的情人,而不是令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贞娘。”
“你是不是还爱我啊。”
原本,戚贞因为不想再留出更多的眼泪,所以闭上了眼,可在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她猛地就把眼睛睁开了,盯着秦珂的眼睛,只看了一秒,她就快速回答:“不是。”
虽然她回答的是不是,可秦珂的表情已经分明告诉了她,她不相信这个答案,她已经看透了自己。毕竟,戚贞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即使她觉得愧疚,也不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神格、千万年的时间来赎罪。
是啊,否认还有什么用,她的答案,早就在她曾经的行为里暴露无遗了。
戚贞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泪流满面,她沙哑着张口:“阿尘……”
罗刹女曾经也有个凡人名字,那是她路过一个卖书的摊贩、随意拿起一本书看到的,那本书就是一个民间话本,也不知道是哪个穷酸书生写出来养家糊口用的。
书中的故事是,一个书生郁郁不得志,即将跳湖的时候,一个叫做红尘的女子拦下了她,由此,两人结识,后来又结为夫妻,书生在妻子的鼓励下继续进京赶考,终于考上了,朝中大臣看他未来前途无量,于是问他是否有婚配。
就像所有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书生自然说没有婚配,家里的糟糠之妻,怎么比得上大臣家的千金,书生留在京城,当了大臣的女婿。怕老家那边妻子来找,他还特意派人回去,打算杀掉那个叫红尘的女子,但派出去的人回来以后说,没有红尘,没有妻子,老家那边从来就没有人见过这么一个人。
书生觉得自己遇上了鬼,吓得大病一场,后来病好了,他也不再想这些事,可是官途不顺,接连遭贬,后来书生还被牵连进了一场舞弊案,新妻子早在得到风声之后就与他和离,最后,书生被秋后问斩,连尸首,都是一张草席子裹了直接扔掉。
自始至终,那个叫红尘的女人,都再也没出现过。
书的最后有句话,即使现在过了千年,秦珂依然记得清楚,红尘中来,红尘中去,来去自如,自如红尘。
当时觉得这句话非常玄妙,于是,她就给自己起了“阿尘”这个名字,现在想来,万事万物也许冥冥中真的有定数,她用了那个被抛弃被背叛的女人的名字,于是,她也背上了那个女人的命数。
书中的故事不能当真,可那么多年过去了,兜兜转转,秦珂又一次觉得,那句话说的真是玄妙。
她掌管不了天帝,改变不了命数,但她可以紧握手中最后一点点的自由,让自己真正的变成“来去自如”。
秦珂灿然一笑,这次,她的笑容中带了十分真心,“谢谢你,还爱我。”
也谢谢你,送给我最好的、报复你的方法。
秦珂毫无预兆的伸出手,她掐着戚贞的脖子,用力一推,就把她推到了窗户上,后脑勺用力撞在玻璃上,戚贞痛的闭上眼,脖子上的桎梏越来越紧,戚贞艰难的睁开眼,只见秦珂非常认真的对自己说道:“你的东西,我不要,因为我觉得恶心。”
戚贞的瞳孔猛地缩紧,她好像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她开始猛烈的挣扎,可是,人是挣扎不过神的。
戚贞眼睁睁看着秦珂把神格还给自己,神格虽然没了,但积攒多年的神息还在,一时半会儿,秦珂还不会变成原形罗刹,而且,这也不算完。
点点红光从秦珂身体里逸散出来,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些许属于紫灵的紫色光芒,戚贞看到这一幕,觉得心脏都要被人捏碎了,她瞬间哭喊起来,哭喊的声音如同凄厉的哀鸣,几乎要哭出血泪。
“不要……不要!我错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在她的哭喊声中,秦珂的声音几乎都要被盖过去了,她轻声说着,手上的力度却一点不减,根本不给戚贞反抗的机会。
“你自以为是的替我承担杀孽,你觉得我会领情么,对不起,我不领情,而且,这让我觉得厌恶,我不想欠你。既然没法还,我就把命都还给你。”
戚贞都快疯了,她不想的,她不想让一切都变成这样,她躲着秦珂,是不想让她因为复仇而变回原形,变成连身体和生机都没有的恶鬼,但是她没有想过,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终会引来这样的结局。
戚贞的哭喊绝望又凄惨,就如同当年的自己,也许,比自己更甚。罗刹是不会哭的,可秦珂却觉得自己眼中有些微的水珠在渗透。
其实有件事,她一直没说过。
世人都以为她是受害者,但在戚贞把她送给皇帝之前,有三次,足足三次,戚贞想要离开,或者把她送走,把她送到远远的地方,两个人再也不相见。可是每一次,都是她,执着的回到戚贞身边,让她没法推开自己。
她们的最终结局,是戚贞造成的,可她们之间的联系……是她,强求来的。
第54章
贺与璇的家中发生了什么事,银霜都不知道, 因为她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
昨天下午的时候, 她就被傅芒送走了, 傅芒说她在隔壁城市定了两星期的度假套房, 但是因为贺与璇这边太棘手, 她一时走不开,所以先让银霜过去, 等她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了,她再过去找银霜。
银霜不情不愿, 她也想留下来, 可是傅芒很坚持,银霜也没多想, 然后就上了那辆看着跟武装运输车一样的越野车。
临走前,站在门口,傅芒给银霜背上她的那个登山包, 登山包里鼓鼓的,几乎全都塞满了, 里面全都是傅芒收拾的东西, 银霜虽然不知道其他的是什么,但她能感受到里面有自己的本体。
银霜一边抬起胳膊, 一边嘟囔:“怎么连剑都要带着,不是半个月以后就回来了嘛。”
听到银霜似抱怨的吐槽,傅芒轻拍一下她的脑袋瓜,然后挑了挑眉, “不是剑灵吗,不带着剑怎么行?”
银霜眨眨眼,噤声了。
她们两个一直都没说剑灵这个问题,不过傅芒很聪明,联系到之前她对自己收藏的那把古剑有那么深的执念,仔细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傅芒还是觉得玄幻,原来剑是活的,而她对着一把剑耍了十几年的流氓……
都收拾好了,银霜就准备出门了,站在门口,她笨重的转过身,乖乖看向傅芒:“那我走了哦,你快点过来找我。”
傅芒笑容不变,只是双手微微背在了后面,借以掩藏僵硬蜷缩的手指,她点了点头,“嗯,走吧。”
银霜抬腿往外走,走出去好几步,听到身后有跑步的声音,银霜又回过头,果然,是傅芒冲她跑了过来,银霜不明就里的停下,傅芒微微站定,认真又平静的看着她,“手机带了吗?”
“当然带了,”银霜听到这个问题,顿时笑起来,“放心好啦,我才不是丢三落四的人。”
……这话出自一个刚出生就把自己本体丢了的人之口,好像有点大言不惭呢。
傅芒扯了扯嘴角,“那就好,走吧,到地方以后给我打电话。”
“嗯嗯。”
银霜离开了。隔壁城市的首领和贺与璇的关系不错,两个城市之间资源互通也是常有的事,而且因为地理关系,隔壁城市山清水秀,居然很快就恢复了旅游业,虽然现在能旅游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是一项收入。
开车到隔壁城市的话,大概需要六个小时,在车上的前三个小时,银霜要么玩手机,要么睡觉,一直都很淡定,可随着窗外风景的变化,银霜变得越来越坐立难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心里很恐慌,她拿出手机,给傅芒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很快,那边就接了起来。
“……银霜?”
电话中的傅芒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她之前离开时候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银霜总算是放下了心,她含糊的说着,“啊,我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了,你是在贺与璇家里吗,她怎么样了,还不愿意出门?”
傅芒的声音十分沉静:“嗯,还是老样子,不用太担心。你到酒店以后,记得吃饭,不要乱跑,知不知道?”
“知道,你……你快点过来。”
银霜其实不是粘人的性子,但她今天这句话已经强调了好几次了,傅芒心脏微颤,脸上的笑容是怎么都维持不下去了,她轻轻闭眼,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好,我会的。”
挂掉电话,傅芒从这个小房间走出去,喧闹急促的声音立刻传到耳中,有两个人还在边走边骂:“居然在这个时候搞偷袭,真她妈阴!”
看见傅芒在这,其中一人停下脚步,“傅总?你也在啊,太好了!这回他们带了好多能力者过来,顶着报仇的名头,其实就是想借机打垮咱们,弟兄们都去前边支援了,傅总,你也去吧?”
知道傅芒的人少,但凡是知道她的,都再也忘不了她,毕竟是那么强悍的一台杀人机器,幸亏她是自己人,要是别的势力的人,他们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弄死傅芒。
傅芒看了一眼外面漆黑如恶魔笼罩的天空,淡淡的应了一声,“好。”
这一晚上,银霜就没睡着过,她在酒店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找到自己的那个巨大背包,继续背上,然后打开酒店的窗户,站起来就要往外跳。
现在是早上五点三十九分,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可就在她刚要发力的时候,好长时间都没再见过的祝沛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只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然后就看向银霜:“你不能离开。”
如果祝沛儿没有出现,兴许银霜还不会想到那么糟糕的地方去,但祝沛儿出现了,而且还对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银霜脸色瞬间就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离开?”
祝沛儿张了张口,却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措辞比较好,她正在犹豫的时候,银霜却没了耐心,现在她的胸腔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心脏急速下坠,失重的感觉几乎要让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不再管祝沛儿想说什么,银霜避开她,纵身一跃,然后就往远处飞去,祝沛儿不能离开她太远,于是,猝不及防的,她就跟风筝一样,被银霜急速的拉扯着跟她一起飞。
祝沛儿:“……”飞升后的日子,没有一天是不苦的。
她只能紧赶慢赶来到银霜身边,对着风口喊:“停下!你先听我说!”
刚才的银霜还想要一个解释,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听,她只想快点回去,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傅芒安全无虞。
“傅芒她把你送出来,就是为了不让你回去啊!你现在回去了,她的苦心不就白费了吗!”
猛的一下,银霜落在一栋楼的楼顶上,她转过头,看向祝沛儿,神色晦暗不明,“你说什么?”
银霜阴沉着脸的时候,比其他仙人更能唬人,祝沛儿的小心脏抖了抖,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一字一句平铺直述的说道:“银霜,你也知道,人类总是会死的。你之前把所有元气都给了她,确实抵消了一部分她身上的杀孽,你帮了她,给她改了命,没错,这是真的,可是,你帮她改的不是这一世的命,而是……从下一世开始。”
银霜一开始没有听明白,等她听明白以后,她蓦地睁大双眼,祝沛儿怕她又激动起来,立刻把实话全都倒了出来:“我之前说傅芒是祸国妖姬,其实都是骗你的!傅芒她不是祸国妖姬,她的身份很特殊,也很厉害,很快你就能知道了,在你没遇见她之前,她已经经历过了很多次像现在这样的凄惨命格,这是天道让她承受的,你之前帮了她,已经很不容易,可你不能再帮她了,再说了……你、你现在也没法帮她,如果你强行要救她,让她继续活下去,那等到了下一世,她还是会继续现在的循环。”
银霜望着她,她瞪着眼睛,似乎不认同祝沛儿的话,“那又怎么样,我可以继续救她!”
祝沛儿被她突然抬高的音量吼得愣了两秒,两秒之后,她无奈的说道:“那又何必呢,只要过了下一世,她就不会再受轮回之苦了,你们也能好好的在一起了。”
“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在骗我!”
祝沛儿真是有苦说不出啊,她揉了揉眉心,“祖宗,这回我是真的没骗你,之前骗你也是不得已。老实告诉你吧,傅芒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因为我跟她说了,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是你们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