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现在没人了……那俩人,呃,被您给扔海里了?”
:“没扔海里。我指了牌子,让他们去楼下吸烟区了。”
:“您快到了,顶层,保安太多我这里看着全是热源点啊,您小心。”
:“行了。”
“吧嗒”一声,同志的耳廓一震,以为他被组长消声闭麦了,你个啰嗦的。
可是啰嗦了半晌也没敢讲出涉及关键实质性矛盾的建议。某些提议含在嘴里,就盘算着要不要说出来呢。
频道里发出气喘声,轻响,有人在急促上下楼途中轻敲耳麦。
:“头儿我忘了汇报,刚才在酒馆我替您摸过周彬了,他干净。兜里除了钱夹,钱夹里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
:“成。”
:“那?”
:“把钱给人家送回去,别没钱了,明儿我还蹭他饭。”
:“真烦,知道啦。”
:“呵呵大花儿你看你你就老这样,你又摸人家有钱的帅哥。”
:“你放屁,我哪有?!……这船上最有钱是谁?章老板;最帅是谁?咱组长。我摸他俩人了么?”
频道里那两位叨逼叨个没完,其他人都懒得吭声,都听习惯了,磕牙打屁聊作消遣。
哪天频道里不聊天了,哪个声音突然卡断,消失在电波中,那就是出事了。
永远行走在最危险的一线的行动组A组,和这两个频道代号,背后的人,都在两年内换过。
只有A组组长的位置最为坚挺,形象光辉高大,五年都没换过人了。
:“啧,组长真的切我频道了?哎,组长都不理宝宝了……大花儿这话我也就跟你一人儿唠唠,我真心话。我就说咱组长天姿绝色美貌如花,那位章总又对他情难自制旧爱难舍到了这份上,咱部门谁还不知道这事儿啊?你说他鬼鬼祟祟偷入房间还不如今晚正大光明地去敲人家的房门,就找那老家伙聊一聊理想、任务、使命与人生价值观等等重大论题,以及当前的国际时事热点,摆一摆利害关系,没准儿还能收获奇效、虎口拔牙、成功策反呢,最不济也能全身而退吧?你说是不是……”
耳畔突然传出一句:“你说让谁去?我去,还是你特别的想去?”
:“哎呦妈啊没不理我啊?……您去呗,我腿短。”
:“……”
裴先生讥笑道:“你短的不止是你腿吧?每天裤裆里偷偷塞个袜子当我透视不到你。”
那宝宝立刻委屈了:“好了嘛,人家就提个工作建议。”
裴逸淡笑了一声:“床上活儿有我好么?没有就都闭嘴。”
同事们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没有您好,心服口服再次全部闭嘴。
废话也并未耽误多少时间,腕表秒针只在表盘上走过短暂的一圈,裴逸侧身行动飞快,已接近最危险的地带,衣着颜色与昏暗的角落融为一体。
就在两层楼之下,章总刚刚走出酒馆,板着脸一言不发,一路横冲直行,简直像一只愤怒的螃蟹。
步伐没有太乱,手也没抖,维持着气势风度,只是在抓住楼梯扶手时,铁质扶手发出了刺耳的刮磨声。许冉跟上一步,无论真心假意总要聊表关怀,温柔地就握上去。刚沾到手,被章总“啪”得一甩就甩开了。
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你们做妖精这行的都当老子看不出来吗!
老子还真看不出来,所以十几年来让人耍了么……
所谓的富有四海后宫三千,那都是扯淡,男人在欢场上虚张声势做给外人看的。越是看惯世俗的浅薄、利益的苟且,就越偏执着魔似的想要求一份少年时的两情相悦。求而不得的痛苦无奈与魂不守舍,可不是只有金字塔最底层那三千万屌丝剩男才懂。
刚才对着楼梯栏杆发力过猛,指甲盖好像劈了一半,迅速洇出血珠。他含住手指,嘬出一丝老血,低头看着自己衣服前襟。之前西服领子被某人揪扯过,导致了轻微褶皱。
章绍池一脚往下踏去,在狭窄的楼梯上猛地一顿。
身后秘书和保镖也跟着一顿。一群人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都不敢吭声,怕惹老虎发怒。
循着那片褶皱的走势方向,章绍池迅速往自己西装内兜摸去。
摸到仔细看了看,一片狐疑缓缓爬上眉心的纹路。
门卡还在,方形卡片底端的电子芯片完好无损,并无异样。
他闭上眼,眼前无法自持的掠过酒馆灯火之下,醉意朦胧的俊脸,他见过的最天真烂漫又心思莫测的一张脸。吉普赛女郎的长裙在背景中迷乱了他的眼,让他变得迟钝……不,那些都是借口。辣热的嘴唇、温润的身体贴上他的,那一刻野火烧身,火焰燎过他的陈年隐痛,就是揭开伤口再泼上一瓢最烈的酒。
然后,小裴先生就抓着他的衣服领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娘的,章总轻声骂了一句。
潜意识里疑虑难消,夜路走多了也知道怕蛇咬。
他三步并作一步跃下这段楼梯,风衣在身后抖了开来,迅速奔向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
在章总听不到的地方,发声:“他到啦。”
下一秒又“嘭”得一声,“嗷——”
一男一女从某间舱房里几乎是横着扑了出来,直接摔向章总面门!床单与枕头一色,口红和用过的避孕套齐飞,鹅毛从枕套里爆出来。房中扑出的俩人,活像水面两只大白鸥挥爪争食,或者是两只野猫发情掐架。脸都掐得看不清楚谁了,四掌“啪啪啪”互殴起来,嘴里甩的不知哪一国简单粗暴的俚语。至于吵架内容,无法听清,无非是睡过不爽睡成了怨偶,男的骂女的“凶霸丑”,女的骂男的“短频快”。
银质餐盘骨骨碌碌地跟着滚出房间,章总身后的大秘书一脚踩进牛肉末与黑豆、奶酪做成的一坨肉酱沙拉。这人“呃”一声蹙眉,伸开皮鞋脚。
章绍池被狠狠地撞了腰,被顶在另一侧栏杆上,差点儿给挤掉下去,掉到下一层。
他撤开两步一掌推开那俩神经病,腰一使劲把自己顶回来,愠怒而不想说话,今天简直倒霉,火大。
迟钝的保镖这才蜂拥而上,顿时十几个巴掌在拥挤的过道里搅来搅去,试图把那一对来路不明的野鸳鸯赶紧拖走。
那小泼妇,顺手捡起餐盘里一碗红色浓稠液体食物,泼向她的男票。
哗啦——
一碗西班牙番茄冷菜汤,劈头盖脸泼向章总胸前,正中目标。一地鸡飞狗跳……
此时,顶层的船舱,陌生的脚步缓缓逼近目标,地毯上划过一道细密的沙沙声。
保安扭头盯视墙后,警惕着一手摸向腰部。
这家伙小心翼翼蹭过去,随即以一个又蠢又夸张的拔枪怒射姿势冲过回廊的拐角,与墙角盆栽后面叼着奶酪蹿过楼道的一只灰鼠怒目相向……
裴先生从门前走过,步伐轻得像在地毯上飘,比帮他跑腿的小灰鼠更加灵巧,仿佛连呼吸都没有的。
他将门卡贴上读卡器,没等警示红灯发出声音,再以左手拇指贴上指纹读取屏。
指纹读取吻合,绿色指示灯亮。
房门开了。
纤瘦身形顺着快速合拢的房门融入昏暗,就像一条蛇快速盘入漆黑的夜。
……
没有开灯。
“床边有个保险柜。我没有密码或者开锁磁卡。”
借着腕表微型手电很有限的亮光,裴逸把脸贴到很近,眯细双眼,从锁孔中心位置微小的缝隙——当地制造商在打磨时发生明显质量误差的后果——费力地读取,再一个格一个格小心翼翼转动,转出八位密码。
“20140925,你记一下。”
念叨:“这啥日子?纪念日啊。”
“不是。”裴逸说。
回复完了又觉着自己荒唐,你怎知那不是章老板跟嘉煌后宫三千佳丽哪一位小妖物的纪念日?
“我不知道。”他改口纠正,“可能跟别人的。”
在透视锁眼读取密码的短暂一分钟内,裴先生确实脑补过好几种排列组合。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除了本人生日不会用作密码,裴逸脑子里闪过了自己的生日、相识的日子、某些很重要的日子,哪怕是分手的日子,至少也该是章家老太太、老太爷的寿诞吧这个不孝儿孙!
竟然都不是。
他们两个人,在那年三月就分开了,再没见过面。
保险柜内藏有协议书,还有私下用几种文字草拟的文件草稿。
涉及阿尔及尔、的黎波里的港口基建,以及附近一处石油钻井平台的资料,竟然还有转让合同和附件,暂时还未签署生效。
他把文件资料一份一份快速翻开,里面暗藏玄机的条款应当就是章总与对方开列的交易条件,大多是获得利益,俄国佬这次也下了血本。伊利亚·尼奥扬科夫斯基这是有求于东亚的大商人,意图将黑市贸易向东方扩张。而章总应当是帮那熊玩意儿充作牵线搭桥的掮客,联络边境买主,一拍即合,从中赚取不菲的佣金。
裴逸快速拍取了一些照片,捡主要的页码拍摄留底,再将其余草草翻过,一目十行。章绍池选择这条危险的航线,绝不是挥洒闲情逸致、前来观鱼赏花。那两人在雪茄室密会了一小时,也绝不是老基友聚会,打个炮再抽根烟,就是明修栈道暗做交易。
心里没来由的一凉,章总绝对是要淌了这趟混水。
这是一艘据情报消息显示满载了禁运试剂和危险原料的邮轮。巨轮载着一千多名尚被蒙在鼓里的没心没肺的各国观光客,载着难以计数的巨额利益,已经远离港口驶入深海了。无法掉头拖回,就只能中途实施拦截,或者釜底抽薪。
然而巨轮犹如海上一座孤岛,周边是看不见尽头的波涛,敌众我寡,极易伤及无辜。在他们眼前,这就是一桩极具艰难的任务。
……
章总这晚来酒馆之前,原本就换掉了蓝衬衫,换了一件白色的。
原来那件沾了浓郁的雪茄气味,小裴先生从来都不喜欢烟。他就想换件纯色利落的,冥冥中就预料到,能在酒馆遇到某一个人。当真就狭路相逢。
现在眼前一团乱麻,已经是所有麻烦不期而至,狗血淋头!章总脸色严峻铁青,但轻易不会破口大骂或与人动手,维持着上位者的风度。他只是按住一名保镖的脊背,就把摞在一起的那几人推出七八米远。
“河东狮”大约是心虚耳热,回头瞥了一眼赶紧脚底抹油,爬着跑都比别人两腿儿逃得快。
:“哎呀妈啊这一堆热源点,你俩对黑山老妖都干了啥啊?”
频道里爆出呼哧喘气声:“没拿捏住,下手有点儿狠了。”
“对不住啊,组长。”
“走走走了。”
“……”
:“他偏偏穿了一件白衬衫这能怨我吗?胸口那两道白色绸绸花边,正中间,我泼了他一碗西红柿汤。”
:“噗——特像卫生巾吧?”
:“你见过,还是你用过?”
:“没有么,人家没见过也没用过么……”
假若有更充裕的时间斗嘴犯贫,和这一对默契搭档一定会把躲在底舱杂货间里全盘操纵电子地图的死宅男拖出来,也泼一碗红汤。
低呼示警:“组长他好像要上楼,他直奔楼梯。他发现了?”
章总闯荡江湖多年,也见过许多幺蛾子,鉴过不少小婊子,眼瞅着那对野鸳鸯身手敏捷迅速融入走廊尽头一群华人中年旅游团中间,下意识摸过自己左肋,刚才被撞过的地方。
福至心灵,他再次摸出内兜的房门卡,只看了一眼,面色突变……
老子忒么再信你一回,人间都能活见着鬼。
第6章 擦肩而过┃求索似的吻,在衬衫领口。
章总住宿的客房,仍然保持这人多年生活习惯,陈设简洁而单调,桌上、床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用品,当然也没杂物。洗手间台子上只有极简的护肤和一瓶古龙水,还五年都没换过品牌了,什么用具都摆得横平竖直,显得这人略乏味无趣。
保洁员每日前来报道,没什么垃圾值得清扫。这人平日住自己房子,也能自动把房间住成这苍白的模样。
这位老板甚至可能保留了早年入伍的习性:假若这个贵宾房间没有保洁员服务生的存在,老板每天清晨起床时,一定会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形状,胶鞋摆在床侧,靠背座椅一定要推进写字台下方。就是强迫症,就总跟别人不一样。
裴先生还是没忍住,默默地在洗手间扒拉了纸篓,没找见那男人专门喜欢的某种材质的安全套“小气球”,心情说不上滋味,低声自言自语:“你是岁数大了,自动熄火不消耗了么?”洗手间透明柜门里配备的几样高档情趣用品,发热的,按摩的,也没有一样拆过封。
原本都要退出去了,瞥到墙角的行李箱,裴逸迅速过去放倒、打开箱子。开箱的时候没再犹豫,他就是中了邪似的想挖掘这个男人的一切。
看行李里都带了什么新鲜衣服,或者哪一类见不得人的玩具!
五年了啊。
五年,他扮作死神的模样行走在暗夜的孤独的路上,突然就在这一刻,头顶后方仿佛射进一道光亮,猝不及防得,照亮了他肩膀,让他突然感受到一些早已流逝的心灵悸动。那也是他生命中曾有过的一抹亮色,他放浪形骸的灵魂深处,原来也藏着纯情美好的一些记忆。
再回首,背后依然是那个熟悉的人。只是,他自己已经走得远了……
借着月色微光,自言自语的嘟囔已经尽力压成喉头的轻颤,这样就不会即时传声,成为频道里尴尬的公共背景音。
“不要脸,老流氓……这都是你自己用么?你又不需要,还是这两年不中用了你需要这个了?你给谁用过,给隔壁那个小短腿丑八怪么?”裴逸说这话时脸上也没表情,低垂扑簌的睫毛流露出几分失意与无可奈何。不过这种失意,一大半是想要吐槽二舅舅这几年眼光飞流直下,品味一落千丈,身边养的妖精简直一代不如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