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有人一直忧心忡忡,不停自责。声音低落:“刚才有问题?我们哪里暴露了?”
裴逸不紧不慢地合上箱子:“没暴露他也猜得到,他又不笨不傻。”
:“我把刚复制的那份门卡换进他西装内兜,换走您放的那张假门卡。我没问题的啊?”
:“大花姐,您今天手潮啦?”
:“我没潮,怎么可能?”
裴逸:“你怎么塞的卡片?”
:“怎么塞?我就是照常塞,卡片的邮轮品牌标识朝外,电子芯片朝里侧。”
“不是你的错。”裴逸舒一口气,一笑,“我忘了告诉你,章绍池这人就是跟别人反着来。他自己插卡进兜每次都是标识文字向里、芯片冲外。他迷信,他就觉着这样吉利,能来财。”
:“……这老家伙有毛病嘛?”
裴逸:“这种小事只有我知道。”
:“……”
照原样收纳了箱子,裴先生又顺手打开房间一侧挂衣服的立柜。一排纯白色扑入眼帘,撞破他眼上蒙的最后一层冷静自持!
衣柜的一侧整齐挂了三套西装,全是严谨持重的款式,换言之就是刻板单调没人味儿。占据右侧大半位置的是一排纯色白衬衫,不带花哨,有人大概就是进店直接挥手掏卡,把心仪款式的合尺寸的白衬衫一买就买一打。
每一件白衬衫里套一件用来打底的白T恤。
每件衬衫套好一件T恤,这样每天早晨一把抓,取用着特方便。就是多年习惯。
穿衣如其人,而且不爱穿袜子,箱子柜子里都没见袜子。柜子下层是两双低调精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属于男人的奢侈品,量脚定做,绝不能磨脚,因为不穿袜子。
裴逸眼眶微热,一片滚烫的带有记忆温度的热流,灼伤了视线让眼前缓缓模糊。
他重心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大衣柜,扑进哪件白衬衫的怀抱。心口仿佛往里凹陷下去,怔愣着半天没缓过来,频道里充斥了一阵喉头剧烈抖动产生的气流音……
耳麦音轨这时突然爆炸式的走高。
刚才已经在示警了,但他置若罔闻,仿佛就没有听见。
:“他回来了。”
:“唉,头儿?!”
:“走廊,门外,十米远了……快走,走啊您!!”
……
章绍池严阵以待脸若寒冰,脸上凝重的愤怒感不像跑来捉贼,倒是有点像前来捉奸。他一手伸进风衣下面,另一手很稳地从西装内襟里抽出门卡,在门外站定。
刷卡打指纹一气呵成。
枪已上膛,握在手掌正中,他猛一踹门,抬眼就举枪,瞄准了虚空中他想象的那双精致勾魂的眉眼,眉心正中位置。
房间里,有一团比走廊层层缭绕的烟气更加诡谲的迷雾。章绍池十分警惕地,一步步走进去,鹰一样的视线迅速扫过,甚至下意识看了一眼墙角行李的摆放位置,丝毫都不差啊?
床头好像给他留了一张便签。
章总急步上前,下一秒床头柜边的空气净化器“嘶啦”蹿出一串火星,噼啪作响然后莫名冒出一缕黑烟,伴随焦糊气味。
没有“雾”,根本就是房里起烟了。
章总下意识后退而门外两名保镖应声闯进来。冲进来立刻又傻眼了,脚步踉跄试图往后退,那冒烟的玩意儿打出明火,看起来要炸?
椅子被撞倒。昏暗的能见度以及略微混乱的场面让保镖都没能察觉,瘦如刀鞘的黑衣身影,就紧贴在衣柜的侧面,以一个灵巧诡异的动作迈开长腿,从保镖身后擦肩而过,轻得就像羽毛拂过谁的肩膀或者雪花落在衣服上,只在靠近门口的地毯上留下一条被拖拽变长的影子。
地上的影子倏得从门口消失,未留一丝痕迹。
章绍池怒不可遏地甩开人,推开那两个差点把他架起来拖走的蝎蝎蟄蟄的蠢货。
他知道谁来过,是谁动的手脚,心里确信不会猜错。所以他就不信了某人会不念旧情在他房间里直接安个炸弹弄死他?
“这玩意儿的电机老旧了,把过滤网烧了,爆了烟。”
章总抖了抖手臂,整理西装袖口和衣襟,不用等身后那几个惊魂未定的家伙上前检查。
打开台灯,拿起床头柜的便签纸,他是花了足有十分钟,众目睽睽之下左看、右看、透着灯光地仔细看,最终确定那真就是随手放的一张白纸,无需技术含量的障眼法。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他有很多话想问,想要较真儿,都还来不及问,忧心和狐疑甚至盖过原本那一腔积攒多年的怨夫气。
想劈头盖脸痛骂那小子一顿,你来这条船到底有什么目的,俄国佬的雪茄盒子被动了手脚是不是你?你故意让他发现你在船上折腾捣乱、坏他的巨额生意?你知不知道那家伙干什么的,石油军火毒品还有皮肉生意都做,心狠手辣利欲熏心且无所顾忌,你疯了么你缺钱从狼嘴里抢肉?
你还以为江湖如此纯良世道河清海晏,人人赚钱都像老子我这么韬光养晦心存底线,见面还能放你一马再分你一半?!
小孩儿,我给你钱买楼,你立刻从这条船上滚蛋,哪安全你给我滚哪去。
秘书很有眼力价儿地给老板递上换洗衣服。章总套上一件干净衬衫,魂不守舍得,一排扣子都懒得系,挥手让身后人全部消失。做老板就是要含威不露,让周围人心存敬畏,时不时还要猜猜这人心里琢磨什么呢。哪怕此时心如乱麻,面皮上的风平浪静就是装逼,起了多大的浪总之一个字都不会向旁人透露。
也是心有灵犀,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墙边衣柜的双开门,遽然愣在原地。
一排纯白色的同款同码衬衫,好好地挂在那里,一件也没少。只是原本敞开的每一件衬衫,领口下方第二、第三颗纽扣,都被人系上了,很细心的,让衬衫裹住里面的紧身T恤。
章绍池突然抓起一件衬衫,凑近领口用力闻了闻,想要从那些面料中间闻出一个人曾经碰过这些衣服留下的气息。
大衣柜里充满芒果木的原始香气,还有一个人的味道——打开衣柜流连过留下的气息。
裴先生也站在柜门前,猛一前倾,整张脸贴到那件衬衫的胸口位置,似乎十分的留恋。他噘起嘴唇沿着扣线往上,摩挲着亲吻,闻一闻味道,再轻咬缝线的边缘,灵活的舌尖把上端的第二枚纽扣舔湿;再用牙和舌配合,轻咬着就把那枚扣子系上了。
解开或系上都特熟练,就是他以前常玩儿的那样。
他求索似的吻那很有立体感的衬衫领子,那里经常会蹭到男人下巴侧面的棱角。这个男人其实非常性感——在床上的时候——只是有幸领略过的人也没几个。
章绍池这号人绝对算不上正人君子洁身自好,而是傲气,且极度自恋,极为挑剔苛求伴侣,认为看不上眼的都不配被他睡。
裴逸吻完了,抹掉嘴唇的热度,伸手就在立柜内侧,二指用力摁了下去。
……
章总大约是把客房里这个半新半旧的木头衣柜,从里到外都闻过一遍了。
他盯着内侧木板上,那两根指头留下的明显指痕,都能辨出清晰的指纹呢。
堂堂章总对着那俩小坑,着魔似的又盯了半刻钟。
他又把他秘书叫了回来,冷冰冰地吩咐:“这个衣柜,你去问邮轮客服经理开个价,把这柜子买了,下船时别忘搬走。”
他把柜门重新严实关好,生怕敞开通了风,味儿就变淡了。
……
半小时之后,小组成员会和。
轮船吃水的铁甲背后,复杂笨重的机械发出轰鸣,让这钢筋铁骨的庞然大物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海面上,缓慢前行。
底舱,值夜的船工往身上套着工作服。带有乌黑油渍的工作服偶尔少了两套,船工嘟囔着在破柜子里翻找,咒骂偷他衣服的大灰老鼠。
靠近机炉房的升降货梯,工人搬着东西出去了。货梯门合拢,上升,却在一声闷响之后卡在两层中间,暂时不能动了。货梯天花板上方留出一块四平米见方的空档。
四平米见方,恰好勉强容纳了四人的身躯。就是挤了点,肩膀和大腿互相都挤在一起,只能用最低的声音交谈。
“底舱电子控制面板现在可以看了,头儿?”范高把膝头上的屏幕推过来展示。
“让货梯停这里十五分钟,不用太久。”裴逸说。
“没——问题。”范高最口型轻松回答。
“我进章总房间的门卡记录?”裴逸又问。
“上面几层走廊的电子控制系统,我暂时还无法抓取啊头儿,但我之前把那谁……客服经理的操作系统给黑了,嘿嘿,我现在跟经理共享密码和数据。您进过章总房间的门卡使用记录,已经消除,反正他抓不到数据。”亲密挤在裴组长身旁的这位圆圆脸眼镜男生,轻松一乐。
作为他们特情六处的电子反控制黑客精英,大龄不纯情的死宅男一枚,平时永远被他们组长和组员嘲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只老鼠都不敢捏死,还能混吃混喝跟组执行任务,每次授勋表彰都能有他一份,是因为在很多时候,这小子真的很好使,很可靠。
A组组长麾下的上一任,在两年前的北非沙漠,一次任务中遭遇意外差错,作为小组的后援“电台基地”被敌人破解了藏身处,就是死局。
组长没有能够把他的平安带回来。回来之后裴逸跟上级打报告,说新换来的电脑黑客麻烦你们找一个话多点儿的,嘴贫的,能不停跟老子在频道里唠嗑的。本来就忒么一群无聊的IT死宅,还都腼腆内秀不爱讲话,三脚都踹不出个响屁来的千万不要派来我们A组,我们冲在最前线的A组就要话多嘴贱臭不要脸的,给我找一个这样的来。
然后头儿就调派了他们六处能找着的话最多的这位,专业技能之外还得负责奉陪组长唠嗑。
裴逸后来跟他头儿说了实话,“他话太少,很多时候半小时都不向我报位置和平安,我以为这样特好,特让我清静省心。如果他能五分钟出一个声跟我报一次平安,他五分钟都不出声了我就知道他已经出事了,我就有机会救他,他就根本不会死。”
“你身上的油渍,蹭我裤子上了。”裴逸白了范高那小子一眼,很嫌弃着,你哪弄来的一星期没洗过的工作服?
“头儿,您身上有男士古龙水味儿,以前不是用这牌子啊?”范高果然忍了没有两秒就憋不住了,往鼻梁托了一下眼镜,“您又换新口味啦?”
裴逸不置可否,不想跟这小子分享隐私八卦。没换新口味,还是有点惦记旧的。
那是章总洗手间台子上的东西,他喷在手腕内侧。血管里黏稠的液体缓缓流动起来,心脏在跳,就会散发香味。就仿佛平静之中自带一股汹涌的暗流,在心思的深处,需要他刻意地去压抑去克制,才能抵御很久未曾有过的最轻微的感动。
第7章 咫尺天涯┃你们都别听了。
范高,男(并且据同事们可靠推测还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处男),频道代码。
六处的上级当初也不知怎么想的,给这个皮厚话多的孩子起了这样富有文艺情趣的化名。真实姓名封锁在加密档案里无人知晓了,这个化名迅速演化为谐音“梵高”。然而文艺巨匠的名讳与本人实在不配,气质严重不符,结果就是在一次执行任务的危急过程中,本组那位一贯风度优雅游刃有余美艳大方的女士,在频道里化身尖叫鸡脱口而出:“死路,前面你给我的是个死路,出口在哪啊?!汇报路径,路径!……你个向日葵!!!路径!!!”
爆麦了。这个称呼由此被组长大人钦定为的官方绰号。
:“你才向日葵你全家都是向日葵!老、子、不、叫、向、日、葵!!”
:“小孩儿,好歹你也成年了,二十好几岁,办事很快的,你就快要变成向日葵了。”
:“你啥意思?”
组长饶有兴味地搭茬:“哪天领导帮你破个处,你不就是了?”
:“……”
:“滚!人家才不要呢!!!”
敢在频道里让上司“滚”,这小子距离被爆菊的惩罚也就为期不远了。裴逸此时盯着小范的脸,好像这小子脸上当真开出了一大朵舒展鲜艳的葵花。
“你总之也没法黑了伊利亚那家伙的电脑吧?”裴逸若有所思。
这个确实力有未逮,甚至触摸不到对方电脑加密系统最外围的屏障,范高扁着嘴一摊手,就差抱住领导的大长腿,眼巴巴望着。
裴逸半笑不笑:“阿葵,你抱我干嘛,你盯着我干嘛?”范小弟立刻表白谄媚的心意:“您好看呗。哎组长,我好歹也是个男的,我这样含情脉脉盯着您看,您是不是特高兴特开心啊?”
漂亮的“舞女”翻个白眼,你俩够了,差不多行了。“没太开心,你也算男的?”裴逸冷笑,摆头一打眼色,“哎你去跟阿泽说说,让他也多看我几眼,没准今晚上就能把我看硬了呢……”
怀抱枪匣正在仰脖喝水的一口水直喷出来喷了小范一脸,脸和耳朵遽然就红了——你俩神经病够够儿的了这个A组没法待了,就不适?" 与敌同眠0 ">首页4 页, 先∠蛘5哪腥恕?br /> “再瞎扯淡老子缴枪不干了啊。”沉着脸没表情,有时候都特怕直视他上司那一双犀利勾魂的眼睛。
“哦——跟我缴枪?”裴逸温柔一笑,“缴你的哪杆枪啊?让我验验货,枪要是好使我就不生气不neng死你。”
美女憋不住笑趴到裴先生肩膀上,捏着大帅哥的脸笑。狙击手先生一脸屈辱,忿忿然地想要起身走人,刚一直起上身“嘭”就磕在货梯顶上了。组长大人一脸心疼地赶忙给摸摸头,“别啊,我的宝宝别走”!范小弟捶地爆笑,差点把怀里的卫星电台给捶掉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