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记得昨夜在酒店房间里“翻船”了,想撸猫结果只撸到几根毛儿。爱人年纪长了,又阔别五年光阴,很多事情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胡闹。现如今想怎么睡,真的由不得他了啊,委屈。
章总往传送带上丢行李,又包办了男友所有拎行李的重活儿,全部搞定,最后很飒地一转身。
挨近小裴,伸开大手罩住头,揉一揉头发。
这里没有人是三岁孩子了,裴逸身材瘦高挺拔,都快三十岁了还被人揉头发,当成三岁来宠,谁能忍住不动心、不沉迷这样的柔情啊?
心里喜欢得不行,裴逸嘴上嫌弃:流氓,哥你好烦。
章总一脸冷傲,以他这样身份和年纪,被年轻漂亮的爱人说他“流氓”,是在夸他吧?哪天爷们儿要是不跟你流氓了,一定是哪处器官机能出现严重故障或者老化了那就不中用了。
他俩一路走在机场大厅,回头率极高,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周围许多旅客回过头,不由自主地盯着看。
两位身材皆高大健美的黑发亚裔男人,气质不太一样,但都很俊、很帅,并肩走在一起,就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人和人之间是否和谐,是要较量气质气场的。章总这人平时经常遭遇恶劣风评,“不懂人味儿的活阎王”,唯独与他的小裴站在一起,肩并着肩玉树临风,会有很多人艳羡,认同这是一对神仙眷侣……哪个男人又能忍住不动凡心?谁不向往能有一位真正情投意合的伴侣?他确实渴望完整地拥有对方,等那么一天。
往候机通道走去,章绍池揽了裴组长的腰,手掌贴在后背,下意识的。
裴逸心里一直揣着正事,哪怕是上司尚未下达的尚不存在的命令任务。他一路谈笑风生,眼波风流婉转,扫过四下每个角落,寻找着可疑踪迹——有可能在罗马机场跟踪盯防他们的人影。
所以,两人在机场招摇过市,不是闲逛的。
“看到什么?”章总警惕地悄声问他。
“还没有。”裴逸低声道,“就是看身后有没有尾巴。”
他心里有数,既然已经昭告天下,伴侣之间坦白敞亮地手挽着手,就是再一次把他的爱人暴露在危险阴云之下。两人身份都是明牌,无处可藏,他必须对暗处的敌人宣战:我们都在,你出来交战吧。
甚至于,他乖巧地陪着章总在斯蒂法诺制鞋工厂流连一天一夜,就隐隐地希望能把某人引出来。鼎鼎大名的斯蒂法诺家族,就是西西里岛老船王的姓氏,江瀚江老板现在掌管的商业帝国。他暗暗地希望,闻到鱼腥味儿的老猫能循着他们的脚步跟过来。
对手不走常人路数,好像并不是要躲在暗处喂他一粒狙击子弹就杀死他完事,而是跟他藏猫猫呢。他想弄清楚对方要的什么?
登机口附近,裴逸这时接到报讯,聂妍和范高几乎同时敲他,喊他。
裴逸被频道里声音震惊了。信号接收不好,他压住耳机往落地大窗前跑过去。窗外一架飞机正在跑道上加速,喷着气流飞上蓝天……
“什么?……冷枭跑了?!”
裴逸的表情在几秒钟内剧变,牙齿磨出“咯咯”声响,不相信:“这人在转监收押的过程中越狱逃脱,就几分钟之前?!”
怎么会这样,他娘的蠢货,谁干的?
章绍池在旁边听见了,脸色也慢慢变化,眉头紧锁,非常严峻。
……
时间回溯到一小时之前,坐落在海岸线外某处小岛的罗马重犯监牢。
这座海上监狱,由石头配件构筑,建筑物坚不可摧,而且四面全部是海,让囚犯很难越狱逃生。
只有前来执行公务的渡轮,时常停靠监狱码头,荷枪实弹的士兵负责押解每一名重犯。
冷枭双眼被蒙,长发披散,穿着宽松的囚服。只能看到修直的鼻梁和唇形轮廓,极为安静。
手脚四肢被铁环铁锁固定在一架铁床上,就像一头雄狮被禁锢在转身都转不过来的坚固铁笼里,再厉害也动弹不得。无论在收监状态,还是押运转移途中,冷枭都是被锁在床上的囚禁状态。
此人今日要转运另一地方,由巴黎总部正式收押提审,所以被运上渡船,从小岛返回陆地。
士兵全副武装并且头戴钢盔,就没有注意到,冷枭半握拳的右手,从囚服袖筒里摸出一根尖细的钢针状物。
手腕轻动了几下,钢针就灵活地挑开腕锁。
冷枭突然爆起,手中钢针横着刺入身旁士兵的颈部。那人“啊”得捂脖子踉跄倒地……
另一名警卫惊愕,刚要放低枪口,被冷枭一针扎穿手腕,嚎叫……
转瞬的几秒钟之间,令人难以置信的,冷枭解开了手上脚上的全部腕锁,制服身边四名持枪士兵。
一瞬间的突发过程,全部被摄入电梯间的摄像头,被视频记录。逃脱就在电梯间内惊魂的二十秒时间差,手段之干脆凌厉,让罗马分司后来赶至现场的探员们都长了见识,惊骇无语。
冷枭,特情六处中亚A组的前任组长。
可惜人生没有重新洗牌选择出身的机会了,许多人会输在最初的起点。假若他不是通缉犯冷鹄的弟弟,他原本不该、也根本不需要这样。
冷枭此前执行任务极少失手,包括这次令人瞠目咂舌的逃脱,都堪称特工密室逃脱的教科书范本。
他原本和北非A组的裴组长一样年轻而出色,能够成为六处新一代的王牌。然而,自认为前途无望事业尽毁,转身投入深渊的纵身一跃也十分坚定,不稀罕回头。
人生道路确有太多不定的选择,没有谁能够出生时就猜中结局。说不准在哪条岔路口上,眼前浮冰漫漫,白光闪烁,就划进寒冷黑暗的大洋深处。
……
警铃大作,大部队收到警报时候再跑过去察看,已经迟了一步。
电梯间上方的一块板子被掀,凶犯从上面脱身,眼前只剩下四名捂住伤口留血惨叫的倒霉蛋……
“蠢货!白痴!”裴逸在频道里头一次这样发飚骂人,“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押解得人犯竟然能让人跑了?……简直是一群废物!!”
罗马分司的特种部队亲自押送A类重犯,就在众人眼皮底下逃之夭夭,逃得没有痕迹无影无影?这事不知够不够他们燕城六处拿出去吹一辈子,“瞧瞧我们培养出来的……” 可这毕竟不是一桩好事。
章绍池摇头也骂了一句,怪不得二战时候这个国家的军队渣得留名青史,在北非阿拉曼一败涂地机械化军团被围攻全歼,如此残渣的战斗力为对手盟军最终取胜作出了堪称卓越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就是专业拖后腿的。
裴逸撇下他的行李箱,大步奔出机场大厅,脸色儿气成铁青……
他的行李,还是总裁男友帮他找回来的。章绍池一声不吭推着一大车行李,还得负责开车,一路飞车冲回市区。
章总但凡跟在裴组长身边,角色扮演就是“司机”,“厨子”,“保姆”,可能还是“提款机”,也习惯了,一脸认命的表情。
……
陈焕已在罗马,和罗马司高层司长会面交流案情期间,当场遭遇这桩狗血事件。
“陈老师,有人接应囚犯,对吗?”裴逸走进罗马司的充满艺术格调风情的办公大楼,走廊灯火辉煌,“他不可能一个人获得利器而逃脱,有人给他提供了工具。”
他在走廊一角驻足,转过脸盯着陈焕:“陈老师,之前谁去见过冷枭?”
陈焕凑近裴逸的耳朵,不让旁人听到:“罗马司这边高层,有几位都见过案犯,我还跟他们一起去的。就是例行简单问话,都还没来得及,筹备周密详细的侦讯。”
明白了。
裴逸对陈焕耳语:“罗马高层有内鬼,就凭见面的几分钟机会,为冷枭提供了逃脱工具,事后再从电梯间顶上接应,提供车辆逃脱警方视线……太轻松了。”
对于他们这一行特情人员,这一套手段玩儿得太熟。
“我要看视频,冷枭逃脱的全过程录像。还有,之前高层人员探视囚犯的全程录像!”
朱利亚诺匆匆而来,脸色比裴组长还要铁青呢,引领几位中国同事进到办公室。裴逸觉着朱利亚诺就是太克制太有风度了,假若是他,恐怕不会等冷组长有机会越狱,先一步就手握利器进去动用私刑了……
裴逸双眼贴近显示屏,仔仔细细地,一帧一帧地走画面,把冷枭袭击士兵逃脱的过程看了好几遍。
他摇头,叹息,只觉得遗憾,这样一个人。
假若给他选择机会,他希望自己不必跟这样一个人为敌。可惜双方都没有回头路了。
罗马高层与冷枭会面唠嗑到底聊过什么,属于内部机密,朱利亚诺作为组长探员都无查看权限。裴逸只能看到那几名高官从监牢出来时,步入走廊一闪而过的背影。
那几人身着罗马司男模队员的制服正装,一水儿的掐腰藏蓝色西装,搭配领带和墨镜。
装束一模一样,身材个头也都差不多,一看就是年轻时在地中海叱咤风云的人物。
那些人面部或者都有化妆和伪装,估摸不想让囚犯看清楚脸。裴逸开始强迫症发作,不停重放那几秒钟的镜头……朱利亚诺往后撤了几步,双眼疲劳发花需要松弛,裴组长不停看慢镜头回放看了有五十遍。
他贴近屏幕仔细辨别,死死盯着走在最后那人,以朱利亚诺听不懂的中文,突然压低声音问陈焕:“最后那人眼熟,他是谁?”
“……” 陈焕语塞。
裴逸突然明白了,用口型问:这人难道是江瀚?
陈焕闭口不言就等同于默认。
朱利亚诺谨慎地打量他们:“怎么了?”
陈焕一秒切换洋文:“没看出什么。”
裴逸这样聪明的脑瓜,一下子明白了陈焕都不便透露的内情。
罗马司高层几名官员中,其中一位是富商身份的Mr. Jiang。江老板在当地混迹多年,人脉深广,背面的身份牌是罗马帝国高级特工,但这人是纯正华裔血统。
这人他娘的假若跟特情六处没有一腿、两腿、好多腿的千丝万缕关系,蒙谁呢?
所以这事不能明讲,或许双方高层互有默契,不能放台面上显摆。说白了就是,罗马司内部有我燕城六处安插的“内线”,我们自己人。
裴逸和陈处交换复杂的眼神,不愿相信:江瀚设法协助冷枭越狱吗?
他和章总自作聪明地往郊区鞋厂转了一圈试图引蛇出洞。然而那条蛇比他们精明太多了,姜永远是老的辣,直奔罗马监狱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只能这样解释,还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么?
裴逸把脸埋进掌心,摇头,喃喃自语:“不,不会……他救过我。”
江瀚在他落入冷枭设下的陷阱时,危急关头救过他的命,破了冷枭的如意盘算,是他和章总的救命恩人,怎么会放走案犯呢?
反反复复,多此一举,这就不合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出没。
我不相信……
不信……
裴逸摇头,盯着视频中一遍遍重放的背影,很奇怪的一道电流感应不断划过他颤栗的心口。冥冥中在天花板上方的虚空,江瀚的背影就悬在高处,转身从迷茫的白雾后面看了他一眼,锐利的视线穿透雾气直射他的眉心。
这个男人背影脚步坚定,非常清楚自己每一步都在做什么。他有他的周密计划,他有他的缜密思维。这人曾经毫不犹豫救过我们的命,叹息桥一面墙壁上都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十指的剧痛连心。假若江老板拥有罗马和燕城两地高级探员的双重身份,救他,暗中帮助他们,才是合理的行为逻辑,不是吗。
这样一个人,绝不能是坠入黑暗深渊助纣为虐的一员。
……
裴组长披着西装外套,走出罗马司的办公大楼。
因为戒备森严,严格审查出入人员,他的伴侣不能跟他一起进去。章绍池当时瞅了瞅大门两侧,荷枪实弹站岗的几名士兵,实在不信任这帮人的武力值和判断能力,就连大厅前台等候区都没进去,宁愿站在大街上等。
海风夹杂着鸢尾花薰衣草的香气,还有当地盛产的各种花草、橄榄的恬淡味道。男人身材挺拔,就站在车子旁边。
裴逸抬头看见他的亲人、爱人。
司机大佬一手搭在车顶,回头,也看见他,淡淡一笑。
那也是他最坚定的依赖,可靠的后背。看见就放心了,再回忆昨夜的争执龃龉,多么可笑。
裴逸隐瞒了一两件他认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免得平添烦恼。章绍池也隐瞒了一些不愿提及的往事,不想破坏爱人之间重修旧好的和谐。至于江瀚那老家伙,恐怕瞒了更多。
隐瞒的未必居心叵测,或许就是用心良苦。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一定有他最重视的,最牵挂的,和想要保全的、珍重的。
即便经历了重重波折,领略过暗处的血影刀光,他们两人仍然坚定地认为,海风如此清新,这里的世界美如天堂。世间还有许多带有鲜艳色彩和滚烫温度的美好事物,他们还没来得及放纵享受,他们还想要故地重游,从远方拾回失落的记忆。
假若还有下一次,假若能有平静安详的明天。
Te amo, babe.
第3卷 沙海的弗拉门戈
第56章 清白的灵魂┃每一个无辜的灵魂,都应该得到安放和守护。
Chengdu, China.
河清海晏, 水秀山青,一层湿润的水汽沁入心脾。
树木郁葱, 山中浓绿连成一片。山顶寺院那里, 钟声荡涤着心灵的宁静。
穿凉拖的小贩在街边摆摊, 也不急赤白脸地叫卖,打着麻将, 或者干脆就蹲在板凳上闲抽烟, 等待主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