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老天照顾他的心情,沈元枢竟然提早回来了。说是提早,其实也不过是回来补之前匆匆离开时没有拍完的戏份。
沈元枢瘦了一大圈儿,人看起来状态倒是还可以。他的助理忙着给全组的人发小礼物——这些原本是应该过年之前就发的。
安璇把礼物盒拆开,里头是红包和小零食。他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包,有点儿意外。主演给剧组工作人员发红包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 璀璨0 ">首页7 页, 墙鸲钫饷创蟮木秃芟『绷恕?br /> 别人欢天喜地的,安璇拿在手里,只觉得有点儿烫手。红包发少了,自然要被骂抠门儿,可是发多了,也会莫名其妙地落下许多讲究。他是真的有些替沈元枢担心。
担心过后,又觉得自己好笑。最后他把红包收好,走过去和沈元枢道了声过年好。
沈元枢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么累,也谈不上好。”
这倒是一句实话了。安璇看着他:“你感冒好点儿了么?”
沈元枢咳嗽了几声,表示没什么大碍了。两个人聊了几句,各自拿剧本对了对台词,那边也就开工了。
没想到拍着拍着,副导演忽然叫了停,说这个场景留越王就可以了,明犀最好站到镜头外去。于是重拍了一遍,安璇只有台词,没有镜头。沈元枢有点儿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如是几次,都是一有两个人的镜头,安璇就被以各种理由安排到角落甚至无法出镜。沈元枢最后皱起眉来:“那这段儿干脆把这个人物砍了算了,我对着空气说话算怎么回事儿呢。”
本来这是嘲讽的话,没想到那副导演很会顺杆儿爬,闻言立刻道:“也有道理。”
沈元枢当场翻了一个白眼。最后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想法也不一定对,还是得看导演的意思。我记得这场戏明犀的人物情绪和后头是有衔接的,要么还是先加上?后期可以再斟酌。”
他都这样说了,于是大家就又拍了一遍。
好在这一天拍戏很顺利,也没NG几次,到时间也就收工了。
主演大年头一天开工,沈元枢做东,请了剧组的人吃饭。不管他本人实际的脾气如何,待人接物大部分时候总是挑不出差错的。安璇几乎有点儿疑心那个红包的数额是包错了。
全组打秋风,沈元枢也很慷慨。大小员工,他满场转了一圈儿,基本都应酬到了。只是没有喝酒,说是还在吃药。他之前发高烧演出的事,电视台和网上都报了,就算有人不开眼劝酒,被他笑嘻嘻地四两拨千斤一怼,也就说不来什么了。
只是他本人不喝酒,不代表别人都能逃过灌酒。安璇也被迫和人喝了一些。那副导演又来缠人,他当众不好发作,借口去洗手间,溜了出来。
没想到对方借酒装疯,也跟着出了来,没骨头似地挂在安璇身上动手动脚。安璇不想跟人动手,但脾气再好的人也有底线。眼看着要拉扯起来,忽然听见有人到:“原来你在这儿呢。”
沈元枢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搂住了安璇,冲那副导演笑了笑:“张导,大伙儿找你喝酒呢。”话这样说着,手却在安璇肩上摩挲着,脸也贴得很近,含情脉脉地:“你也是,跑出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安璇感到自己身上窜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但他很清楚沈元枢在干什么,于是配合地回过头,呼吸擦在沈元枢颈边,温顺地微笑着:“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沈元枢一愣。随即目光转向那导演,笑容灿烂:“张导找小璇是有事么?”
张导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们片刻,终于缓过神来,讪讪地跑了。
安璇退开一步,收敛了笑容:“谢谢你。”
沈元枢松开他,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皮带:“没良心。”
安璇几乎有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尴尬,颇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很抱歉。”
沈元枢明显不太高兴:“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
他不高兴的时候有点儿孩子气。安璇看着他,觉得这样的沈元枢,脱离了那个巨大的光环,反倒流露出几分率性的可爱。两个人之间的话早就说开了,他也就没有太多顾忌了。于是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是,是我说错话了。”
沈元枢没看见他的笑容,只是脸上浮现出了一点儿疲惫:“抽烟么?”
安璇有点儿意外,但还是点了头:“好啊。”
两个人跑到酒店后头的花园里。过节了,东溪很多剧组年前赶完工,都收工离开了。只有几个大的剧组仍然在拍戏。就算是过年,这里也很冷清。
安璇看他掏出烟和火机,想起他还在咳嗽,突然有点儿后悔:“你感冒还没好吧。”
沈元枢不说话,只是点了烟,却没有把打火机靠近安璇。而是直接将烟凑了过来。两个人的烟头碰在一起,火光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安璇抽了一口烟,咳嗽了几声。
沈元枢拿开烟,笑了:“你说自己会抽烟。”
安璇有些无奈:“从前是会的。很久都不抽了。”
“为什么?”
安璇神色温柔下去:“我的养母……说抽烟伤身体。”
沈元枢看着他,突然道:“其实那姓张的,手上真的有资源。”
安璇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淡淡道:“他有就有吧。”
沈元枢也转过身来,很不客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红不起来了。”
安璇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那你呢?”
沈元枢目光桀骜:“我?老子运气够好,不需要那个。”
第十九章
安璇没有说话。
沈元枢望着天上:“你不信我。”
安璇摇摇头:“不是的。”他静静道:“只是羡慕。”
沈元枢喃喃道:“羡慕么?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全年无休,连续工作。得了一点成绩,人家夸你经纪人资源好;演出出了问题,别人骂你是个花瓶。说着喜欢你的人,追车追到你出车祸;真心讨厌你的人,你喝口水他们都能骂你祖宗八代……”
安璇知道沈元枢是会错意了,但他也没有纠正,而是好奇道:“那你为什么做艺人?”
沈元枢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疯狂:“因为我想让别人看我。”
更多的话他没有说。但安璇觉得自己猜到了。看他们为自己哭为自己笑,为自己神魂颠倒……很多明星是会迷恋这种感觉。沈元枢是走在哪里都自带发光气场的人,即使别人不认得他,也很难忽视他。
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吃着碗饭的。
沈元枢看向安璇:“你呢?”
安璇想了想:“我不知道。”他看着树的影子,慢慢道:“一开始,只是跳舞。后来……考上舞蹈学院,跳舞跳得太狠,应力性骨折,不能再跳了。从小学艺术……又因为一些事,文化课耽搁了。不能跳舞,将来就没饭吃。没办法,转而考了影视学院……”他喃喃道:“硬要说起来的话,其实只是想有口饭吃吧。”
沈元枢探究地看着他:“但我看你还挺享受表演的。”
安璇垂下眼睛,自言自语道:“享受么?”
沈元枢直白道:“你在戏里情绪……很直接。”他歪了歪头:“演戏很爽吧?我也觉得,毕竟有时候做别人比做自己要爽得多。”
安璇的心重重一跳。许久,他才沙哑道:“那你呢?”
沈元枢意兴寥寥:“我演谁都是我自己,没那么痛快。”
安璇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其实……每一个角色,都脱离不了演绎他的那个人。只是多与少罢了。毕竟人……”他慢慢道:“人是很复杂的。”他望向沈元枢:“你的戏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好。你有天赋。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沈元枢笑了:“你是看在红包的份上才夸我的吧?”
安璇睁大了眼睛:“你……”
沈元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辛苦了,一直带着我演戏。”
安璇心里一轻:“我还以为……”
“怎么会。”沈元枢打了个呵欠:“我的钱也是拿命换的好么。”他坦坦荡荡地望着安璇:“等杀青了,有空一起喝一杯啊……你不想喝酒的话,吃顿饭也行。”
安璇点点头。
沈元枢把烟丢在地上踩灭,看着安璇:“还回去和他们喝么?”
安璇摇头,在铁栏杆上摁灭了烟头,然后把两个烟头都包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沈元枢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那一块儿走吧,我也困了。”
两个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绕过拐角,忽然看到路边一辆车旁围着几个人。为首的人放下电话,有点儿一筹莫展:“这可麻烦了,也不好打车。咱们得等一会儿了。”回过头来,正好与沈元枢和安璇看个对脸。
沈元枢和和气气道:“呦,冯老师。这是怎么了?”
冯昌就是戏里演老皇帝的演员。那一辈的演员与年轻的明星习惯不太一样,身边就一个拎包的助理。眼下遇上这种车子抛锚的情况,也不比普通人更有办法。他无奈道:“和朋友出来吃饭,车坏了。”
与他一起的几位,都是年纪大的演员,大概也是趁着过年出来小聚。沈元枢虽然内心不见得喜欢他们,但是面上总是很亲切的:“要么坐我的车回去?挤一挤也差不多能坐下。”
夜里天冷,这个时间也不好打车。冯昌顺水推舟,忙不迭地道谢,完全看不出来之前对沈元枢的冷淡了。
沈元枢和几个演员都问了好,最后带人一起往自己的车那边走。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身边空了,回头一看,安璇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走过去:“怎么了?”
安璇嗓子发哑,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酒喝多了,有点儿晕。”
这是一句谎话。
郑大江也在。
沈元枢探究地看了他片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轻轻伸手搂住了安璇,把他带到了自己身边。
沈元枢的保姆车很大,但猛地多塞了五六个人,也有些逼仄。安璇和沈元枢最后上车,坐在了靠门的角落里。
八杆子打不着的演员们在这种情况下凑在了一起,不得不没话找话地弄些话题来聊。然而彼此都不太熟悉,能聊的也就只有戏了。《逐鹿》拍到现在,拍摄进程有一半了,团队是什么样子,大家彼此不说,也都心知肚明。有人仗着自己年纪大,戏路与沈元枢不重合,话讲得也就比较直接。
沈元枢不动声色,不痛不痒地回应了几句。别人尽可以随意说,他不行。他是带资进组的,回头被爆出来背后讲团队的不是,圈子还要不要混了。
不论老少,能在这个圈子里混明白,都是经年的人精了。冯昌见沈元枢打太极,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安璇头上。对安璇,他的态度比对沈元枢倒是真诚了许多,先是夸奖了几句安璇的踏实稳重,然后就问他之前演过什么戏。
都是些非主流乱七八糟的戏,德艺双馨的老演员们当然听都没听过。不过冯昌似乎很喜欢安璇,说了不少勉励他的话。正聊着,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演员忽然道:“你是不是演过《故城往事》?”
那是好多年前,邹建国还在的时候,安璇出演的一部电影。他在里面只是个很小的角色。而且铁匠的妆容很乡村,和安璇本人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安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下好几个人都来了精神,直夸那个女演员眼睛毒。然后又感慨电影没能在国内上,挺可惜的。言谈间对安璇也流露出了一点儿惋惜。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大江忽然开口:“你现在是在哪家公司?”
安璇的手悄悄握紧了。他垂着眼睛,低声道:“一家小公司。”
郑大江掏出一张名片,诚恳道:“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之后倒是可以聊聊。”
安璇没动。冯昌催促道:“快接着啊,郑老师这是要提携后辈了。”
安璇不易察觉地吸了一口气,将名片接了过来。
郑大江打量着他:“梅花香自苦寒来。你要是有志向,艺术是一辈子的事。搞艺术么,总得吃点儿苦。不过为了艺术,多付出一点,也是值得的。慢慢来,不必急躁。”
安璇猛地抬眼直视郑大江:“郑老师觉得,为了艺术,怎样都可以是么?”
他讲话一直低声细气,突然这样问了一句,所有人都很意外。
郑大江也很意外,不过还是正色道:“那当然。我们这一辈的人,都是吃惯了苦的。但是现在的孩子,可能又是另一种观念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是有希望的。你看,起码现在拍戏,条件比我们从前好得多了不是?不过你们确实还年轻,等到阅历再多一些,总归是要青出于蓝的……”
安璇听着他侃侃而谈,不再说话了。
后半程就是几个年长的人在一起聊天,沈元枢靠在车门边,似乎是打起盹来。
最后终于到了酒店,众人纷纷下车。沈元枢作为晚辈,在车门边上把人一一往外送。郑大江最后一个下来,与沈元枢握了握手,然后也向安璇伸出了手。
安璇没伸手,嘴角提起来:“不好意思郑老师,我手上都是汗。”
郑大江放下手,宽容道:“没什么的。”他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演戏的?”
安璇静静道:“大学的时候。”
郑大江点了点头,冲安璇笑了笑,离开了。
安璇远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门口,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晃了一下。冷不丁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沈元枢扶住他的胳膊,皱眉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安璇浑身发冷,沈元枢手心的温度隔着厚厚的外套,仍然传递到了他的皮肤上。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是很卑微地,希望能得到身边人一个拥抱。沈元枢不会拒绝他的,一定不会。他知道那个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