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亚琛猛地上前一步,他拽住宴喜臣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的双眼。
“你盲目,冲动,感情过剩,你永远为别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可我他妈的爱你!我他妈的!爱你!”杜亚琛狠狠地揪着宴喜臣的头发,痛苦地看着他流下的每一滴泪,“他除了你一无所有……难道我就不一样吗?”
宴喜臣透过通红的带着泪水的双眼看着他,他想说出点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音节。
“你以为痛苦的只有你?你当初流下的每一滴眼泪,都带着毒性能腐蚀我的五脏六腑。那时看着你哭,我心都要碎了。”
宴喜臣伸出手去,却不知道他应该抓住什么:“对不起……”
杜亚琛摇摇头,他别过头去,很缓慢地眨了下眼,收回了自己所有过度流露的感情。
他放开宴喜臣,开始往后退。
“我当初没有给你选择,这一回我给你选择。”
他身后厮杀的人群越来越近,有人射击,有人呐喊。所有人都在找该隐在哪儿,所有人都已经疯了。
整个巴西利卡大教堂沦为修罗地域,四处都是血,都是流淌的腥臭的仇恨和血液。兵器也子弹不带任何温度,却带走温热的性命。
人们都疯了,这一刻世界没有信仰,所有人都是死神的信徒。
子弹迸射在杜亚琛脚边,但他头都没有回一下。
“跟我走,或者留下来。”他始终与宴喜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腰杆停得那样笔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持住自己的姿态。
宴喜臣恍惚地晃了晃,放下了握刀的手。
杜亚琛始终隔着一段距离,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外,他平静下来:“今天计划的最后一步是炸毁整个巴西利卡大剧院。不管这里有什么该隐的秘密能够重创他,爆炸之后都会毁灭。通道也许会打开,也许不会,他的意志也许会毁灭,也许不会。”
“会死很多人。”宴喜臣抹干净眼泪,重新攥紧了刀。
“我们会提前疏散人群。”杜亚琛轻声道。
“整个地方都会被毁掉吗?”
“引爆的威力范围的确是很大的。”杜亚琛回答得不急不缓,仿佛真的只是在回答宴喜臣的疑惑一样。
“我不能走。”宴喜臣低着头,攥着刀的手用力得呈现出青白颜色,“我不想他死。”
宴喜臣说完这话,几乎不敢抬头看杜亚琛的眼睛。他满心都那句怒吼的我爱你,真挚的,诚恳的,像要把自己剖开给他看一样。
那时候,在A区对杜亚琛表白的时候,究竟为什么会为自己捧上的真心而委屈?明明这个人,原来早就做好准备把心剖开给他看了。
对面没有声音,反倒是枪炮声变得格外刺耳。宴喜很还听到段明逸的大吼,以及罗森在不远处喊着老大。
杜亚琛依旧温柔地看着他:“好。”
宴喜臣迷茫地抬头。
他差点以为杜亚琛没有听清楚,就要重复一遍。他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嘲讽,冷冰冰的话语,或他一贯的佣兵暴力手段。
他给他的却是温柔。
杜亚琛两指圈住放入嘴中,发出三声尖锐的哨声。守望人们同时看向他,脸上神情各异,而在最前面的罗森确认哨声的内容后,立马诧异地看向杜亚琛。
杜亚琛没有理会罗森,他再次用哨声重复了自己的指令。指令精准,表达清晰,守望人们收回目光,紧接着他们开始组织所有的战斗力撤离。
有的人看上去如释重负,有的人看上去面有不甘。
直到里世界的战斗力撤离了大半,乌鸦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情况搞明白了大概,乌鸦四处确认该隐已经不在,他大手一摆,也带着他手下的杀手撤离了。
巴西利卡大剧院中,那些扭曲的,流动的物质渐渐归于平缓。线条重新变得笔直而锐利,融化的色彩重新组合成色块,最后成形,落实成物质。
世界重新回归秩序,被打乱的一切正在慢慢复位。
受伤的老人和小孩互相搀扶,守望人们为战斗的人打着最后的掩护,段明逸扶着段云的身影也一闪而过。
在人群中有个身影没有离开,他攥着拳头低着头,站在原地,好像要一直矗立下去。
“罗森,走。”杜亚琛转过身。
“老大,玫瑰怎么办?”罗森沉声问。
“走!”
杜亚琛跳下剧台,离开台上灯光中笼罩的那个人。
他没有再多看宴喜臣一眼。
第31章 巴西利卡大剧院的罪与罚(4)
很快,剧院中的人如流水挤出去,空旷的剧院内场只剩下宴喜臣一人。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回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就连杜亚琛也离开,没有看他一眼。
宴喜臣扔了刀,扔了枪,解**上的防弹衣还有枪带……他逐一地脱去那些负荷,直到所有的装备都被他卸下,他才缓缓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变回了记忆中那个小男孩。
很奇怪的,人在孤身时总会变得很勇敢,好像什么事都能担当,可一想到什么人的时候,就会重新变成小孩子。
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显出来,是刚才消失了许久的方烁。他像黑暗中一个沉默的影子,剧院中的血腥与死亡都投射在他身上。大概任何人都会对他感到害怕,除了宴喜臣。
方烁无声地显形在宴喜臣身后,玩味地绕着他走了两圈,最后在他面前蹲了下去,与他平视。
宴喜臣依旧抱着膝盖埋着头,嗡嗡地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哥,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现在把所有人都赶走,我就如意了?”方烁恶劣地笑起来,“对,没错,是很如意。刚才你的表情特别精彩,我坐在观众席上,忍不住给你喝彩。”
宴喜臣不说话,他将自己蜷得更紧密了些。
“对不起。”
“为什么?”方烁歪了歪头。
“为所有事。”
方烁伸出手来抚摸他的头,如果有第三人在场,看到他面上那种春风般的温柔,大概会感到不寒而栗。
“说什么呢?”
“对不起……那个时候,没能赶到你身边。”
宴喜臣终于从臂弯冲抬起头,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煎熬和痛苦。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的消耗,回忆里那每一分每一秒的苦难的煎熬,都再一次回到了他身上。
方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好像在审视他说话的真假。
他的表情渐渐狰狞而扭曲,压抑了这么久的愤怒和仇恨,终于淋漓尽致地倾泻到宴喜臣身上。
“知不知道那十八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的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来,双眼如同要洞穿什么似地盯着宴喜臣,“皮囊的溃烂不算什么,反正那时候知道,我来日无多了。我的小燕子向来是飞得最快的那只,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能等到他飞到我身边。就一眼,哪怕他在我走之前看我最后一眼,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第三天开始我的皮肤溃烂,第五天我的皮肤开始脱落,我像一块发霉腐烂的奶酪,那时候我害怕极了。我想,小燕子这么爱漂亮,可是我现在这么丑,这么糟糕,他会嫌弃我吗?他为什么还不来,我想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我多想在皮肤溃烂之前能见到你一面,那样我立刻可以安心去死,你印象中的我永远会是漂漂亮亮的。”
宴喜臣的双眼蓄满泪水,不可置信地大睁着双眼,他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襟,像是疼得有点受不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方烁,为了他挡子弹挨刀子,甚至还受鹰眼团长的处罚,他只是咬紧了牙说不在乎,甚至不让宴喜很去看他的伤,担心宴喜臣会自责。
伤害和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宴喜臣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方烁也舍得对他这样残忍。
看到宴喜臣痛苦的表情,方烁就像变得很兴奋似地,他更加靠近宴喜臣,似乎极为享受他现在的痛苦。
“可是我没能等到我的小燕子,他在遥远的索马里,正和那个在追求他的小情人在一起。”
宴喜臣捂住耳朵:“不是,不是这样的……”
“第七天,我开始大口地咯血,我咳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内脏。”
“药剂对我没有用,可我依旧想着坚持,我要坚持等见到你最后一面,我还有好些话要对你说。”
“第十二天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同期的人都开始陆续死去。有些还活着的,在鹰眼的安排下都开始服用他们弄来的安乐死。”
“我是唯一一个拒绝了鹰眼的提议的人,他们都很惊讶。他们告诉我,我没有几天活头了,也就是这两天,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他们要我接受他们的好意,这样可以不那么痛苦地死去。我拒绝了,他们就问我为什么。那时候我眼睛烂了,舌头烂了,食道都已经在腐烂了,也就耳朵还能听到一些话语。他们于是问我,是不是还在等什么人,我点头。有人哭着问我,是不是在等你,我又点头。然后他们告诉我你不会来了,要我不要再等了。”
宴喜臣大张着嘴,仰着头,缓缓闭上眼。
“不要说了。”他嘴唇颤抖,面容崩溃,“求你。”
他猛地站起身,从上而下欣赏宴喜臣那张崩溃的脸,他的眼神因兴奋而发光。
“但是他们说的也不都确切,我坚持活着,是因为我急切的要在生命最后一刻告诉自己,我活着并不是没有一个人爱我。那些所有死去的人,所有,他们即使写的很痛苦,可身边都有亲人,朋友,或妻子的陪伴。”
“我对自己说,没有关系,我能够等到你。皮囊烂了也没关系。可是到后来,我的心也要烂了。”
“我的心都烂啦!小燕子,可是我还是没有见到你。”
“我孤零零一个人在那间腥臭的病房死去。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在想,我这一辈子,心地真的不算坏。至少我从未辜负过你,从未。”
“可是你没有来。我最终死成一滩垃圾,他们用巨大的辐射袋装我,然后放进玻璃袋,再放入棺椁中。他们像处理垃圾一样把我埋在几百尺的地下,后来在里世界中,杜亚琛又像炸毁垃圾一样炸毁我的骸骨。”
“够了!”宴喜臣猛地站起来,“不要再说了!”
他拾起枪,枪口对着自己,另一边递给方烁:“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如果你曾经没有为我当过子弹,我早就死了!你恨我,你现在就杀了我。”
他的目光是巨大痛苦后留下的空洞,就像当年经过核泄漏之后的基辅,成为一片废墟,寸草不生。
“我救了你的命,又怎么好收回去呢?”方烁忽然笑了,如沐春风,他用最柔软的目光看着宴喜臣,伸手抚摸他的脸,“知道为什么他们在巴西利卡大剧院中什么都没找到吗?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里的一切在扭曲吗?”
宴喜臣的眼珠转了转,机械地看向方烁。
方烁带着恶意地笑了,他绕着宴喜臣又转了一个圈,动作语气浮夸得像真正在在台上表演:“是你的回忆呀!”
“你想不起来了,你亲自把自己的回忆埋起来,我又藏到了这个地方。所以他们什么秘密都找不到,你将会在见到我的时候,被归还属于我的一切回忆!所有人,所有人永远也找不到你这根弑神的肋骨!”
“你想要什么?”宴喜臣低着头。
“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和我一起!”方烁的瞳孔忽然放大,近乎兴奋地看着宴喜臣,“你不是想要补偿我吗?不是觉得很歉疚吗?永远留在表世界陪我,好不好?”
宴喜臣空洞无神地看了他半晌,动了动嘴唇。他的‘好’几乎就停留在唇边,但就是说不出口。
他想到了许多人,脾气不好的段明逸,做蛋糕的段云,玫瑰与罗森,还有看向他时,眼睛里都是爱情的杜亚琛。
如果说出了好,总觉得有什么事就真的不可挽回。他们会消失吗,会死去吗,还是会怀着对他无止境的恨,永远地被困在这里?
“这个空间里还困着很多人。”
“他们也只是有些想出去,很多也不想,不是吗?”方烁反问道。
宴喜臣说不出话来,喉咙中涌上来一层恶心的血气味,让他自己兜局的很恶心。
方烁握住了宴喜臣的肩膀,几乎要逼到他的门面上:“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我才是唯一那个就算全世界要杀你,我依旧会挡在你面前的人。看看你现在,你以为扔掉关于我的一切,自以为躲起来就没关系吗?我告诉你宴喜臣,你说服不了我!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死去的那一天,我将要被当做垃圾埋在地下的那一天!”
忽然之间,空气中有被锐利的风刺破的声音,很短暂,很明显,瞬间打断了方烁的叫喊。
激动而洋溢的表情还停留在方烁脸上,他脖子上的动脉却准确无误地被连发子弹穿透。
血水飞涌三米高,那副残破的躯体倒下去,很快和舞台的地面融为一体,变得平整。
宴喜臣回神,他望向剧院尽头那扇被推开的门。
光亮是很狭窄的,在那道光亮之间有人挡在那里。
杜亚琛挡着光,影子很黑,看不清表情。他开完枪后随手将手枪扔了。
他望着黑黢黢的虚空中道:“你不是神,不必冒充神的名讳。你只是个愤怒而丑陋的蛆虫。”
宴喜臣紧紧地盯着那点光亮,好像在黑暗中看窥见真正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