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喜臣抬起头,他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羊毛毯子。
这个枪弹炮火刀锋下练出的男人,对待感情上却坦诚得像个小男孩,玫瑰想。
她突然就有点理解老大为什么对宴喜臣着迷了。
“可是如果……我真的伤透了他呢?”宴喜臣很心虚,毕竟别人永远无法去衡量受伤者的心。
玫瑰有点生气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边生气边又有点好奇:“所以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宴喜臣犹犹豫豫:“在巴西利卡大剧院的时候,他让我选,我选了该隐。”
玫瑰愣住了。
宴喜臣立刻因为玫瑰的反应变得坐立不安,有些慌张。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忽然换了个姿势,变得非常严肃和正式,“首先小燕子,你相信我,以这几年下来我们对老大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会让未来对象做‘我和你妈掉到水里你会救哪个’的选择的那种人。除非两种情况——”
他紧张地问是什么。
“有什么真的激化了他,让他必须在当时让你做出选择,他才能知道下一步他该怎么办。相信我,老大其实是个挺理智的人,也就是遇上你才慌了。”
宴喜臣鼻子有点酸。
“第二,这跟我和罗森的另一个猜想有关系……”
玫瑰忽然异常严肃地看着宴喜臣,她的目光前所未有地认真,从柔软变得锋利。
当玫瑰这么看着他,宴喜臣就有种错觉,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仿佛是当初那个从高处一跃而下的玫瑰,她不柔软也不脆弱,她锋利且坚强。
该隐不会让她变得软弱,任何诅咒都不能,她的内心始终都铸有抵御的高墙。
“听着,小燕子,老大对我们虽然不错,但我们怀疑有些事他始终没对我们说。你跟该隐之间究竟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如果有一天有所谓的真相,我更愿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我不会逼问你,因为我站在老大这边,但是我不逼问,总有人会逼问你,到时候表里世界双方的人都会猜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猜想。”
玫瑰的这番话听得宴喜臣满头雾水。
“什么猜想?他有什么事没对你们说?”
“先说好,这些都只是我和罗森的猜测,如果猜错了,你可不能去老大那儿打小报告说我们怀疑他。”
宴喜臣失笑:“你这又不是在背后说他坏话。”
何况他现在也没有打小报告的机会了,宴喜臣低落而失望地想。
玫瑰去捉他的手,将他的手从羊毛毯上解放下来:“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知道。”
“我们怀疑,里世界这个空间,该隐的力量是有限的。他没有我们现象中强大,如果他真的已经强大到神的地步,不会对巴西利卡大剧院的事束手无策,更不会没有阻挡别人炸掉他的骸骨。之前我就奇怪,老大是和该隐作对的,并且我绝对相信老大是个强劲的对手,但该隐这么些年来也没能把老大怎么样……如果他意志的力量真能瞬间摧毁一个人,那为什么到现在老大还活得好好的?”
宴喜臣捕捉到某种模糊的感觉:“你是说,你老大比想象中强,而方烁没有想象中强?”
“该隐不杀老大,不是因为他不想,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杀死老大。我一直很奇怪,像老大这样理性的人,很多时候在面对你的问题时,会做出许多不理性的选择。”
“你这么说话听得我好难过,”
玫瑰为宴喜臣的坦诚愣了一下,随即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呃,不是啦,我是说,也许老大做的一些选择,并不是因为他感性才做,而是因为背后有她的理由。我之所以有别的猜测,就是因为我觉得你和这个空间的枢纽可能比想象中复杂。你自己想想,到底为什么乌鸦对你缠着不放,老大又要把你亲自从表世界领回来——在当时老大也还没有完全记起一切时。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你有想过吗?”
宴喜臣看上去还有点愣:“这意味着什么?”
玫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觉得更多的内容,你要找到老大,也只有找到老大才能弄清楚。他这个人就是那样子,看上去笑嘻嘻的,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实际上却从来不愿意把自己的心情和想法拿出来跟别人分享。你是独一的,小燕子,如果连你都放弃去了解他,那老大不是太可怜了吗?他在这个世界上,才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孤身一人,我也试图要打开他的心防,可即使是我,也很难做到。”宴喜臣闭上眼摇摇头,不动声色的难过又出现在他脸上,“现在是他不想见我,不,他不想见任何人。你看。连你和罗森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也束手无策不是吗?”
玫瑰一下站起身,居高临下大声道:“我和罗森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你又是什么位置?你拿我们跟你比,小燕子,你昏了头吧?就算老大躲起来,不想见人,他也希望能去找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宴喜臣有点焦躁用指节敲着眉心。
玫瑰的语气这才软和下来:“毕竟他也找了你这么多年,这次换你来找他怎么样?”
宴喜臣来见玫瑰之前失魂落魄,从玫瑰这里离开又魂不附体。
玫瑰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尤其最后一句话,宴喜臣就像忽然被提醒了似的。
表里世界也好,守望人或意志力量也好,他短暂地将这一切都抛却脑后,只想找到杜亚琛,也要他平平安安。
那些对方烁的,日夜折磨着他的愧疚,令他良心不安的痛苦,也无法掩盖他对杜亚琛的担心。
宴喜臣记得玫瑰的话,杜亚琛找了他这么些年……他又想起那双眼睛里熄灭的火光,是他曾发誓不再会出现在杜亚琛脸上的神情。
可他还是熄灭了那火光,再一次。
作者有话说:
老大明天会出现滴 玫瑰小姐姐很坚强
第34章 他的伤口
宴喜臣没有回段明逸那里。
他给段明逸留了个条,又将他与该隐之间的所有事写了下来,留给段明逸一份,给于先生的邮箱中留了一份。
他知道守望人们还在等他的答案,这件事迫在眉睫。现在他交给他们一份满意的答卷,也许很快就会引起守望人们的轰动,守望人们会跟他一样寻找杜亚琛。
酒吧,图书馆,E区他们曾经的居所,所有宴喜臣曾遇到杜亚琛的地方,他都去过了。
可是他找不到杜亚琛,也打听不到杜亚琛的消息。
杜亚琛就像人间消失了一样。
杜亚琛一消失,里世界势力这边的事和麻烦就全都落在了玫瑰和罗森的身上。玫瑰现在的状态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背后提供意见,于是罗森忙得跟陀螺似的。守望人们在接到宴喜臣的信之后果然召集了紧急会议,非常严肃地探讨关于该隐的问题。
而宴喜臣和该隐的往事,几乎震惊了所有的守望人。
他们也恨不得立刻找来宴喜臣,可宴喜臣在信的最后恳求他们给他一些时间,老江把这件事暂且压了下来。
于是宴喜臣在分区之间四处游走,开始寻找杜亚琛。
他的眼睛看到许多事,看到许多景色。
他看到表世界势力和里世界势力之间的仇恨,尤其在巴西利卡大剧院之后,两个势力之间的关系更加严峻。
人们憎恨着其他人,不需要理由。
立场不同带来的伤害足够带给他们互相仇恨与互相伤害的理由。
他看到青翠起伏的山峦,也看到冰封后的河流,看过宁静平和的湖水,也看过战争后被遗弃的城市。
他走过了许多地方,看到了许多曼妙浪漫的景色,也看到了里世界的满目疮痍。
混乱区的形势比以前更加严峻,安定区也已经不再是避风港。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悲惨的事发生。
有些人找到了他,有些人试图杀死他,但他们都没能成功。
他也听说段明逸重新振作起来,成为了C区新的守望人,代替了他爷爷的职位。
可他始终没能找到杜亚琛。
一段时间后,宴喜臣身心俱疲地回到E区的那座公寓里。
他记得跟杜亚琛第一次在里世界见面时,杜亚琛就是将他带到这里来的。
宴喜臣还记得,当时自己想,这个男人驱车跨越大半个区,只为了带他到这个里世界最寂寞的地方看一眼,究竟抱着的是什么心情呢?
宴喜臣越想越难受,可他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方烁也再没有出现过,宴喜臣现在连噩梦都不做了。
他找不到杜亚琛,只能在这个有着杜亚琛气息的地方,仰仗着他留下的影子,好给自己一些稀薄的慰藉。
宴喜臣没想到人还真就给他等到了。
那是雷雨交加的一天。乌云厚重地在天空攒了一层,偶尔刺透云层的闪电曝光黑暗,又倏忽消失。倾盆大雨的声音隔着玻璃敲打人的脑壳,躁郁的气息似乎被加重。宴喜臣出门给买了一束花放在家中,打开所有灯,开罐头煮了一满锅汤,准备看电视调节情绪,度过这个有些阴冷又狂躁的夜晚。
他拉上窗帘,不去看窗外的电闪雷鸣。电视台的内容越来越无聊,有些频道甚至是十年前过气的节目。他调台调了三圈没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最后只能捧着热茶蹲在沙发上,愣愣地盯着某个广告看。电视屏幕光映照在他脸上,颜色跳来跳去,宴喜臣像彩色默片中的主角,蹲在沙发上发呆。
宴喜臣小口啜饮着红茶,好半天才把自己从虚空状态抽离出来,又想着玫瑰现在在做什么?这样的天气,大概很害怕吧?罗森有在家里陪她吗?这样的天气,段明逸会不会更想念段云?杜亚琛在哪里?他会害怕闪电打雷吗?应该不会吧。
如果他还在这间屋子里,如果一切没发生,他此刻在的话,应该会和他一起缩在沙发里,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些趣闻轶事吧?
门是忽然被踹开的。
宴喜臣因正陷在遐想中,冷不丁被吓一跳,条件反射迅速摸出靠垫下的袖珍枪,上膛——自从想起所有事后,他的战斗意识比任何时候都强。
他还没来及开枪,一个浑身湿透,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身影冲进视线,撞在墙上滑坐下去。他背后的墙上于是被蹭了长长的一道血印。
雷电,大雨,湿透的人,血腥气。认出这是谁的瞬间,宴喜臣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他瞬间冲过去架住要往下倒的人!
宴喜臣屏住呼吸,感到肺里都是冰凉的,他扶着人靠在墙面上,尽量不去看那道过于醒目的血痕,用力将他的额发往后捋去,露出他苍白的面孔来。
杜亚琛浑身都湿得非常彻底,简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皮外套紧巴巴地黏在身上,冲锋裤上满是口子。他的血被雨水稀释了,宴喜臣不确定伤口具体在哪,又不敢贸然在身上摸索。
他用力地摸了两下他的脸,喊他的名字,窗外滂沱大雨中白光乍现,照亮杜亚琛的半侧身子。
宴喜臣松开手,看到自己掌心上都是血。
杜亚琛背后也全是血。
杜亚琛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身上的伤口骇人,几乎比宴喜臣在混乱区时受的伤还严重。宴喜臣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小心而迅速地将杜亚琛扛到沙发上,在他身下垫了一层毛巾。明白过来他进门时那股腥风从哪里来,宴喜臣瞬间心脏抽紧得发疼。
杜亚琛意识迷迷糊糊,但还有知觉,宴喜臣将暖气开到最大,飞快剥光他的衣服,动作小心,全程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认真检查杜亚琛的身体,两处弹痕,六处刀伤,三刀在后背,剩下分别在左肋,大腿和手臂。肩膀上也有伤,好在全部没有触及到关键部位,即使后背的刀伤触目惊心,也幸在刀口并不深。除了这些刚受的伤,还有看起来愈合了两三天,又被崩裂的伤口。
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过于骇人,尤其杜亚琛翻身,或者身体稍微动作,那些伤口就跟活过来似的开始往外流血。
宴喜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几乎不敢去碰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没看一眼都像刀割在自己身上,他忽然就明白杜亚琛说的那种心碎的感觉。宴喜臣俯身抱住杜亚琛的脖子,闭眼把唇贴在他额头上几秒钟。
宴喜臣给他喂了些盐水,然后开始清洗他的身体。擦拭过程中,他看得出杜亚琛很疼,英挺的眉失去了往日的泰然,紧紧地蹙在一起,偶尔会因为毛巾擦过伤口而浑身紧绷。杜亚琛的彪悍宴喜臣是知道的,至少在目前他所见过的里世界的人中身手算最强的。
那么有谁能将他伤到这种地步?杜亚琛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
宴喜臣心中隐隐有个答案,但他不敢往深想。
上药的时候杜亚琛迷迷糊糊地醒来,他黑色潮湿的发下露出有些懵懂的双眼,眯着,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他的锁骨上有一道擦伤,宴喜臣把药粉撒上去时,能感到他皮肤下的肌肉因为疼痛而轻微痉挛。即使如此杜亚琛还是抬起手,他好似梦游地摸上宴喜臣的脸,虚弱而仔细地凝视他。
灯光很暗,外面的雷雨还没有停,杜亚琛看到面前眼角红润的人,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宴喜臣看得出,杜亚琛眼中的失神,知道他现在虽然有反应,却是神志不清。伸手一碰他脸颊,果不其然烧得更厉害了。
杜亚琛却勾住宴喜臣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吻了吻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