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围墙下边,大声喊方烁的名字,墙上那人总也听不到,最后宴喜臣声音都给喊劈叉了,近乎崩溃地喊了声‘哥’,那上头的人才有了反应,他低头对宴喜臣一笑,然后抱着枪纵身一跃,稳当地落在宴喜臣面前。
宴喜臣瞬间有种亲人重逢般的温暖,几乎就要冲过去。这里是基辅,是他们的家,冬天消散后四周都是起伏的黄色低丘,放眼望去目光宽阔,远处有山林,尽头有城市,这里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忽然宴喜臣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他回过头,是杜亚琛。杜亚琛稳稳地端着狙击步枪,站在一段距离外叫他:小燕子,回来。
心脏又开始疼了。
杜亚琛连喊了他两边,宴喜臣才犹豫着向他走去。然后杜亚琛开枪,冲着方烁的方向。
宴喜臣猛地睁大双眼,扑上去要挡在方烁面前,方烁忽然递给他一把刀,用力向前捅去。刀刃入肉,宴喜臣抬头,眼前是那双黯淡的,已经熄灭的棕色眸子,那么多爱意,也那么多悲伤。
他身上的血越来越多,皮肤上崩裂各样的伤口。
“不——”
黑暗中宴喜臣猛地坐起身,剧烈喘息。他把自己喊醒了,脸上也湿润冰凉,伸手一摸,是泪水与汗水。
第六感在黑暗中延伸,宴喜臣忽然打了个冷颤,摸到枕下的匕首做出防御姿态。他的而眼睛很快适应黑暗,再一次,他不可置信地透过月光看到那个模糊的脸轮廓。
“……哥?”
那个身影动了,并且是很大幅度的动作,显然被宴喜臣手中的匕首吓到。宴喜臣这才发觉,那黑影是窈窕的身体。
“嘘,是我。”
“玫瑰?”宴喜臣连忙把匕首扔在枕头下,忽然反应过来,“你不害怕匕首了?”
“怕,所以你赶紧把那玩意儿扔了,跟我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宴喜臣把匕首扔到了被窝里,亦步亦趋跟着玫瑰往客厅走。玫瑰走在前面,按亮了客厅里所有的灯。
宴喜臣这才看清楚,玫瑰一身冷汗,额头上跟他一样,满是冷汗。
明堂的光也照亮宴喜臣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他听到玫瑰‘啧’了一声,半晌犹豫地靠近他,用后手掌抵着点袖口,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濡湿:“做噩梦了?”
宴喜臣有点不好意思,往后避开点,自己擦了擦。他眼睛还是红的,刚睡醒的样子。
“你在黑暗里坐着干什么?我心脏病能被吓出来了!”宴喜臣后知后觉想到刚才的情况,要不是刚才做了那个梦,他真可能毫不犹豫地就刺上去了,太惊悚。
“睡不着。”玫瑰没什么精神地回答。
宴喜臣啼笑皆非:“睡不着你到我房里盯着我看啊,还不开灯。”
“我说我在练习克服恐惧,你相信吗?”玫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冰水,在沙发前坐下。
宴喜很想起刚才灯开那一瞬间,玫瑰满头的汗,无声地也坐在沙发上。
“来,聊聊。听说你要和老江他们合作了?”玫瑰的手指哒哒敲着纸杯。
“他们昨天给我发行动函,我今天应该会去一趟。”宴喜臣打着哈欠,总算清醒了点。
他看玫瑰神神秘秘的,先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随后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了?”
“你听着,如果他们要合作,要你带着他们的人去行动,你就说你带罗森去,其他任何人都不要轻易让他们跟着你。”
宴喜臣一个激灵,在玫瑰的警示中彻底醒了:“什么意思?你知道他们想让我做什么?”
“我只是有个猜测,之所以等到罗森离开后再说,也是因为担心罗森自己擅自行动。”玫瑰凑近宴喜臣,轻声道。
宴喜臣狐疑:“你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猜测?”
“我的猜测不一定对嘛,但是每天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就难免想东想西。”玫瑰说得十分认真,“你听着,在你们到处都找不到老大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事关杜亚琛,宴喜臣瞬间来了精神:“什么?”
“你们到处都找不到他,因为他根本就不在里世界。”
宴喜臣听得一怔:“什么意思。”
“他可能在表世界。”玫瑰道。
那一瞬间宴喜臣猛地被击中了。
表世界,他应该想到的。
他们所有人的想法全都被局限了,或许因为在里世界势力下被影响太久,深谙若无必要表世界不能回去,否则很容易被再次同化,再次陷入诱人的乌托邦。
“表世界是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宴喜臣喃喃道。
玫瑰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所以我怀疑……老大在他自己的表世界。”
第37章 通往他的世界的门
玫瑰给宴喜臣提了个醒,将这种可能性摔到他面前,就好像终于不用把这个秘密猜想憋在心里,心满意足地去睡了。留下宴喜臣一人焦躁不安,凌晨之后再也无法入眠。他完全能理解为什么玫瑰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告诉他,这是关心他,给即将要去守望人那边的他提个醒。同时宴喜臣也能理解为什么玫瑰要背着罗森告诉他这件事。
罗森跟杜亚琛相似,身上一样流着骄傲的血。如果玫瑰把这猜想直接透露给罗森,她百分百确定罗森绝对会瞒着守望人也瞒着她,甚至瞒着宴喜臣,自己到表世界去找杜亚琛。
玫瑰曾一度为此十分自责,因为她认为如果不是自己受到该隐的诅咒,也许杜亚琛就会带着他们一起去做事,而不是单独去冒险。她还觉得正是因为自己需要受照顾,杜亚琛索性连罗森也没有带在身边。
宴喜臣说杜亚琛的那些伤时,玫瑰就听得很心疼。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玫瑰难过道,“我曾见过他和一个区的人对抗,满身血,也没失去意识。”
宴喜臣疲惫地捏了下鼻梁:“他自己去,大概有自己的理由。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去找他。”
再一次造访守望人们是在十点钟过后。
这次罗森没有陪着宴喜臣,守望人也不是全部出动。老江,于先生,还有其他几个宴喜臣见过的,以及段明逸也在。目光在段明逸身上短暂停留,宴喜臣丝毫不掩饰他的惊讶。
“我们希望你去找杜亚琛。”在经过之前一次的沉默观望后,老江这回重新找回掌控权。
老江与宴喜臣的交际风格十分直接,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
宴喜臣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你们的确是知道他在哪,却这么长时间一直放任他不管?”
语气听起来平淡,内容却略显刺耳。
“首先,我们并不确定,其次任何贸然去寻找他的人都会有风险与危险,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吗?”他看上去心平气和,完全不因后辈的冒犯而动怒。
宴喜臣心头一动,他知道玫瑰昨晚的猜测ba九不离十。老江话语里的暗示恰巧证实了玫瑰说的那些话。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疑惑,没有猜测到杜亚琛在表世界的可能性。
“不要跟我打机锋,也不用搞得这么紧张。”宴喜臣没有把握,但是他可以试试,“如果我没猜错,杜亚琛他现在很可能是在表世界中——他自己的表世界。”
会客厅内霎时间安静,有人意外,有些则平静看不出颜色,老江就属于后者。
宴喜臣观察众人的神色,就连段明逸都瞪着眼看他。他脸上有按捺不住的神色,但唯独没有震惊。看来押对了。
“看来这次的谈话不会比预想中更久,你说得对,我们放松点。”老江扯开两个扣子,将茶杯一推,从抽屉里拿出两只高脚杯来。
他对身后的助理做了个手势,身后人就拿了起泡酒来。
宴喜臣眼见着老江从一本正经的老干部变成了个老油条,脸上的表情也鲜活起来,顿时有些不适应。
旋即他又想,这样的老江恐怕才是平日跟杜亚琛相处时的真面目。
一想到这里,宴喜臣又有些跑神了。
他知道玫瑰的话没错,告诉他,其实等于告诉罗森。但先告诉宴喜臣,宴喜臣会来和守望人们求证,总比单枪匹马进表世界要安全得多。
老江的话验证了玫瑰的猜想,他高深莫测地摩擦着酒杯边沿,观察宴喜臣脸上的变化。他没直说杜亚琛在哪,给出的是警告。
“里世界是温柔乡,是乌托邦,不仅仅刚开始在里面沉溺的人很难醒来,而且后来如果再回去,待的时间久了也会慢慢忘记外面的事,只是沉醉在自己的表世界假象中。”
宴喜臣皱眉,他又想到那天杜亚琛浑身是血地推门摔进来的样子。
“如果表世界真是这样,他怎么会在自己的表世界,乌托邦里被伤得那么重?”
“他的伤很有可能是在表世界之外受的。”
宴喜臣倾身:“怎么说?”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在躲什么人。”
宴喜臣目光灼灼:“该隐。”
老江打了个榧子,这作态宴喜臣真不习惯:“该隐是无敌的,如果整个表里世界能伤他到那种程度的,除了该隐我不作他想。说不定,只剩下表世界是他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宴喜臣听着心头发颤,垂着眼,睫毛蒲扇:“告诉我,该怎么做?”
老江赞赏:“你是天生的战士,和他一样。以个人意志为规则的表世界,除了主人之外也可以被打开通道,但打开通道的必须是他信任的人。”
两天后,凌晨。
宴喜臣在昏黄的灯光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忽然发现在里世界这么久,属于他的东西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增长而变多。收拾来收拾去,统共也就那么几样东西。
宴喜臣跟老江谈妥的当天,宴喜臣问他要两个人,一个是罗森,一个是段明逸。如果守望人们一定要安排谁跟他一同进入杜亚琛的表世界,宴喜臣只愿意信任这两人。
宴喜臣收拾好包,抬眼看到罗森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墙上,抽着一支烟。
“没有关系吗?跟那小子一起。”
“我相信他。”宴喜臣头都没有抬,“倒是你,留玫瑰一个人在这没关系吗?”
“当然有。”罗森掐了烟,走两步到他面前蹲下来,“这事我交给老江管了,我走的时候她啥样,回来时候也得是啥样。”
宴喜臣跟罗森对视了两秒,罗森眼里有很沉的情绪。
他和罗森同时站起身:“喂,其实你喜欢她吧?”
罗森用一种好笑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说他多此一问:“这都看出来了,不容易啊。”
宴喜臣被调侃也不生气,跟在罗森背后下楼,远远地看到段明逸已经在楼下等他们了。
在走出楼前,宴喜臣再次叫住罗森:“你有没有跟她提起过?”
“我不说。”罗森坦然地一摇头,“她心里也知道。”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说出口是一回事。有些话早点说出口是好事,不要拖到最后,都没有时间了。”宴喜臣低下头笑笑,不知是给罗森,还是给自己的笑。
罗森瞥他一眼,忽然把烟头往地上一砸,抬胳膊挂在宴喜臣肩膀上:“你跟老大?”
宴喜臣没有别过头:“以前是我太磨蹭,现在想想,我跟他都有这毛病。跟你说这个干嘛,走了,去找他!”
还是那辆吉普车,还是罗森开车,还是熟悉的街道和景象,他们很快出了A区的边界,往E区开去。
昨天老江跟他说了能够回到表世界的方法。
宴喜臣想要回到杜亚琛的表世界,就需要找到当初杜亚琛坠入到里世界时的那个确切的“入口”。比如宴喜臣的入口,就是当初C区的那家二手书店。
不仅如此,还要在他当初来到里世界的具体时间点,通道才会打开。
并且只对杜亚琛内心真正信任的人开放。
据说,杜亚琛坠入里世界是非常久远的事。玫瑰和罗森已经来里世界五年了,杜亚琛尚且在他们之前。
他算得上进入里世界最早一批的人,因此鲜少有人知道他来到里世界的入口。
罗森是其中一个。
宴喜臣想过有可能是A区这样繁华的地方,却没有想过偏偏是那个看似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E区。
怪不得,杜亚琛不仅仅是对那个公寓,他是对整个E区都有种说不清的情感。
宴喜臣能感觉出来。
A区离E区有些距离,驱车五小时左右,他们三人轮着开。
出发的时间是段明逸定的,说是夜晚里少些是非,虽然里世界的是非总不会少,但宴喜臣认同他的话。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三人刚好到达E区,这个看起来像废墟的地方令人无处安身,别说是个旅馆,连整洁或完整的屋子都很难找。杜亚琛的那个公寓是个例外,但宴喜臣并不想带其他人进入那个空间。
在他的潜意识中,那个空间是属于他的杜亚琛的。
罗森有二手准备,来到了杜亚琛进入E区的那片湖水,在旁边支起一顶大帐篷,足够他们三个容身。
试图进入另一个人的表世界,对他们三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经历。现在他们只找到了地方,却不知道通道打开的时间,所以只能等。
一路疲惫,罗森和段明逸率先进帐篷补觉,以便之后用最好的状态迎接各种突发状况。
可宴喜臣睡不着,他抱着膝盖坐在帐篷外。
他离帐篷几十米远,坐在湖边。忽然间,一种熟悉的阴冷和恶寒从身后袭来,宴喜臣没有摸枪,他僵硬地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