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那杯水,黄炳很快安静下来,睡在客厅很多裂缝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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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那晚,董海再度见到田东和方泽拥抱的情景,突然明白自己从来都是被排斥的,他在田东那里,连一席之地都没有,那是董海撕心裂肺的一晚。
感情往往受不了等待和期待。
那天喝醉,董海异常奇怪地和黄丽华发生了关系,居然控制不了那可耻的欲望。
喝得太多,连意识都在涣散,很可笑,那种情况还能和女人做那种事。
他还是喜欢女人!在身体上!
这证实,他不爱田东,更配不上田东,这段情书的爱情里,他才是真正的小丑,谈论爱情……毫无资格。
现实与理想总是永远有隔阂,董海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行个礼,承认的说:“我他妈认输!”
于此,他在这诡异的地方,找隐蔽的角度,去窥探田东的生活。
雪下得绵长,直到暗下来的夜色,董海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望远镜看着的那个宿舍,人影稀少,他很难看到田东的身影。
餐厅换上了夜间慢摇吧的模式,乐队开始弹奏歌唱,曲调黯然。
“你居然来爸爸的地方?”周思思突然出现在对面,穿着灰白相间的貂皮外套,没化妆,一副野性的模样。
“爸爸知道吗?你肯来他公司的大厦,这是好事啊!”她笑着,在看到桌角处那个望远镜后,笑容渐渐消失,顺着视线看过去,有些震惊。
“你真的看上他了?你别搞错情况啊,他可是男的。”周思思终究是不相信:“玩玩就算了,不过替我跟他写了几封情书,还来真的啊,你太夸张了吧!”
冰冷又莫离,好久,董海才从窗口转过头,看着他这个奇怪的妹妹。
砸了大把钱进了影视学校,她说那种圈子才有她想要的东西,崇拜张国荣,却痛恨同性恋,这个妹妹,他越发看不懂了,像个蛮横无理的陌生人。
“你为什么那么做?”董海问。
“你是说我当初为什么要揭发田东?”周思思楞了楞,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揶揄的,她说:“就是觉得恶心。”
董海耸高了眉峰,几乎是一刹那的时间,周围的空气比外面的雪花还冷:“他恶心?你呢,不恶心吗?周思思。”
这个称呼是陌生的,也是董海第一次以周思思的名字叫她,曾经的兄妹情真的被拉远了。
周思思全然不在意,把手机圈在手指间,无所谓的神情:“没什么,看不惯罢了。”
“周思思,你的看不惯,会让我恨你一辈子,也永远不再有你这个妹妹!”董海吸了冰冷的一口气道:“你和周天望果然是父女,血液里是如此的相似!”
周思思轻笑一声:“呵,哥,你可别推卸自己的责任,喜不喜欢一个人,自己心里清楚,谁他妈都左右不了,怪我?凭什么怪我,就算我不那样做,田东就喜欢你了?别天真了!!”
“周思思!”董海重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愤慨不复,盖了轻缓的音乐声,引来几道目光。
周思思丝毫不畏惧:“怎么的,董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没种去承认那种恶心的感情,别他妈推到我头上,我有错?什么错,你要真喜欢他,会等到他被甩了才去承认,你这自我折磨的样子,做给谁看呢?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
这四个字,田东也曾经对他说过,心口一顿,董海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再说了,田东自己不也是傻叉一个吗?他连两个人写的信的都分别不出来,只能说他咎由自取!就这种蠢货,活该被人耍。”周思思骂着,继而又符一声赞叹:“但田东那敢于承认的态度我给点赞赏,毕竟同性恋可没几个人敢自我曝光呢!”
几乎不用思考,董海越发难受,他干涩的声音压在喉咙说:“是我的错……”
“什么!!!”周思思以为自己在幻听,居然听见这个从小见到大的董海会说个错字。
有些轻蔑的,周思思摇着头,吐了口气,喝了半杯威士忌:“哥,你们没缘分,我的作用无足轻重,所以你的责怪对我毫无用处。”
啪!
在愤怒中,摔了杯子,玻璃杯四分五裂,在空中跳着决裂的舞姿,反射诡异的色彩,每块碎片都印出嗜血的冰冷。
董海拿了东西,山风海啸的气势,冲出了餐厅。
出租车上,董海拨通了黄丽华的手机,心绪躁动。
“喂……”黄丽华的声音实在温柔,又楚楚可怜,像一吹就会散的云朵。
董海噎着一口气,却始终发不出大的声音,甚至在发抖:“黄丽华……我们……我们算了吧。”
说这话时,董海看向窗外,手紧捏电话,那些不断拉扯而过的红色霓虹灯,在眼里成了触目的颜色,和那天的白色床单上,黄丽华留下的处女血是一样的红。
电话里再次传出黄丽华的声音,仍然那么温柔,她甘心情愿的说:“好,我理解,我也有准备。”
董海的心魂一颤,竟然在害怕,手也抖起来,他从没沾过黄丽华这样纯洁的女孩,和他母亲完全相反的女性,这种截然不同的女孩,竟是如此让人战栗,如此挑战一个男人的责任心……
呼吸也哽在喉间,董海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片刻,黄丽华柔软的声音体贴地传来:“董海……明天会停雪,停雪会降温,我记得田东很怕冷,我买了两副手套,当做鉴别礼,送给你和田东吧!”
她竟然做到这种程度的准备……
“我放在服装店的前台,你记得来取。”
“你要去哪?”董海才回过神来问,心里压了一座千斤顶,越来越不能呼吸。
“我想去外省看看,多走几个城市……”黄丽华努力笑出声,却越显苍茫。
董海的心揪在一块儿:“你……你没必要离开武北市。”
“我不是故意要避开你们,我是注定要漂泊的,我本来就是不被需要的人,是我爸捡来的,不知道生生父母是谁,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遗弃我,以前我会抱怨,时间一久就习惯了,都说初恋不会有结果,我知道,我也如愿以偿了,还是挺幸运的……”
听着黄丽华温声细语的话,类似告别的话,董海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尖浮现在黄丽华苍白的脸上,看着那个柔弱女孩眼睛里的无奈和绝望,善良和淳朴……
那个女孩就那样淡淡地笑着告别,等待离开后无疾的命运。
女人的温柔像锁魂的铁链,越是优质的灵魂,越难逃离。
“留下来……”董海长舒一口,在木楞地宣誓:“留下来,黄丽华,直到你遗弃我的那一天。”
也许路太远,没有归宿,也许这寻找的路途中会出现太多纠结太多意外无数指点横生,我们只能向前,摇摇晃晃,没有退路。
第13章 013 绝不
短暂的美丽邂逅,用永世的孤独来祭奠。
真正的寒冬来临了。
寒假刚回去,就被逼着了去了爷爷家。
所有人都奇怪又冷漠地看着田东,但他毫无所谓,再暗的路都走了,还怕人情冷暖的嫌隙吗。
父亲带着新婚燕尔在老人面前博得欢喜,红灯笼,年画,春联,占据这栋房子的各个角落。
那是个刚26的年轻女人,这让田东觉得很离奇,更离奇的是,这个女人竟是武北大学毕业。
叫苏小梅,难以评价的名字。
“听你爸说,你的成绩原本是很好的啊!”苏小梅杨着凤目说,在众多亲戚朋友的注视下,她故意找田东说话,声音又尖又细。
爸爸为什么非要我来这边,他对我的恨从哪里来?父子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他接纳这个女人。
呵……想着,田东兀自轻笑一声,有什么所谓,他遇到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比这种场面残暴。
“苏小姐。”田东温和地叫她,笑着,笑容很完美:“我也听说,你原本是被我爸包养来着。”
几个亲戚长吸一口气,苏小梅沉阴了脸,但她沉住了气,以大度的口吻,不计前嫌道:“小东啊,你说你要是个正常男生,这么俊的模样,会有多少女生喜欢,读不读大学也无所谓,你爸也不至于那么操心,对吧?”
口蜜腹剑,还是言如冷刀,砍在田东身上,已经毫无知觉,他从不对已成事实的事情做任何狂妄的否定。
只是觉得眼前的冬景特别残败,不回应苏小梅的话,看向远远的公路上的寥寥经过的车辆,视线偶尔落在一个点上,那拐弯的岔路口边,有一辆黑色轿车,一直停着,像这漫长的路上被遗落的停滞不前的落魄骑士。
晚饭时,爷爷叫他去卧室,那个乱七八糟的房间。
刚进屋,门突然被人从里面锁了,房间没开灯,点了三五组奇形怪状的蜡烛,燃了怪味的香炉,几个喜欢来事的亲戚,簇拥着一个穿道袍的长胡子中年男人。
那男人的头顶挽了一个莫衷一是的圆形的发揪,是个道士!?
田东冷笑着,看着那个道士奇怪地振振有词,在他面前念了琐碎的一堆鸟语,再乱七八糟烧了一堆黄红色的符。
“阴鬼附身!速速离去!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道士围着田东念,并在他额头贴符。
“阴鬼?”田东依然冷笑道,看清楚他们每个人畸形的担忧的脸,他一个一个喊道:“大婶,二叔,二婶,还有爷爷,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不跟田东说话,好像怕通过语言被传染似的。
二叔突然上前,把田东用绳子捆起来,途中着急地说了几句:“小东,这是为你好,这场法事花了你爸3千块呢,大师是龙源观请来的。”
“3千!?”田东想起刚刚苏小梅手上的蛇皮包,这钱还不值那个包的十分之一,他无奈讽了句:“要玩我,也不用花钱,这确实贵了。”又朝着门外喊:“田国强,这三千块你真花冤枉了,拿去给自己买副棺材怎么样?”
田国强绝不像什么慈父,尤其是离婚以后。
田东的话刚传出去,那个男人就气势汹汹地踹门,大婶慌忙开了门。
进门就一脚踢田东肚子上:“老子当你是儿子,你当我是老子了?你得这种没根的病,还有脸说话?老子欠你的?只有王淑芬那个贱女人才能养出你这种怪物!”
这一刻,田东觉得自己的父亲真的成了暴君,身边跟着一个妲己。
爷爷也满目忧心的怨恨:“天杀的,田家怎么出这种子孙,祖上十八代的脸面都丢尽了,我七十多岁的人还要听那些不要脸的传言,怎么得了哦!!”
“有得治,有得治……”二婶在热情劝着。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话,田东吞了胃里的酸水,僵硬地站在原地,漠视他们奇形怪状的表情。
他全然木楞,看着那个道士洒了盐还是大米,然后将焚烧过的符纸的灰,兑成水往他嘴里灌。
田东紧闭的嘴,无比倔强的嘴,被四五双手用各种手段撬开,直到嘴唇和牙齿间不断渗出鲜血,他们丝毫不松手,他们坚持不懈,终于扒开一条血淋淋的缝隙。
那恶心的符水灌进来。
血腥和符水恶魔般的掺和,在胃里形成反胃的强烈作用,田东不断呕吐,又被不断灌入,那只碗,那无数的认不清的手,那一张张认不得的面孔,像撒旦的武器和魔鬼的利爪,在黑暗中,田东不知道自己又沉浸到什么样的地狱。
好奇异,他竟没流一滴眼泪,竟不觉得又有什么可伤可痛的,他放弃反抗,任凭他们的排布,如按在砧板上的鱼,被肆意宰割。
这场法事持续许久,以一碗公牛血被灌下肚结束!
“好咯,好咯……过几天就会正常了。”
“对啊,老三你可以放心,这法师很灵验的。”
“二哥二嫂辛苦你们为那个畜生操心,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小梅,拿2千块给二哥二嫂。”
拿到钱的二婶还回头不停对田东宽慰,端来半碗热水:“小东,喝点热水把那些灵药压下去,肯定会见效,你可是我们田家的公子,要给田家娶媳妇,你始终是我们田家的血肉,要听话哟!”
田东推开那碗热水,尽情把那些血腥味留在齿间摩挲,从灵魂深处记住这个味道。
推开二婶,他径直走到田国强面前,咧嘴大笑,嘴里的血腥足够发出恶臭的气息,熏得田国强的脸暴怒地抽搐。
“你干什么?滚去把嘴擦了!”田国强大吼,一副不容触犯的暴君面容。
田东从没如此愤怒地对视过这个男人,这一刻,他对田国强仅有的那点尊敬和感情,全部破碎,如一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终于轰然倒塌,碎成难收的覆水,举起的拳头狠狠砸在田国强脸上。
那一拳,打得田国强难以置信,大概他想不到那个从小冷静的田东会如此令令人发指,自己的儿子竟然敢对他拳脚相向。
还没站起来,田东已经骑到他身上,挥下的几拳,打掉了田国强的一颗牙齿。
这下扯平了。
田东站起来,田国强也站起来,以暴怒的姿态,以愤恨的眼神,以更狠辣的还击。
“敢打老子!你不想活了!”
暴君的拳脚从来没有感情,在田东身上每处都留下血迹染染的痕迹。
田东不还手,更不撕喊一声,倔强地忍受所有的痛,侵蚀在骨头里的啃食的痛,遍布神经的撕裂的痛,到最后,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