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跟董海最近都在这里看那些工人爬上爬下,他第一次觉得冬天也挺好,日落显得格外艳丽,不刺眼。
“你最近不玩DNF了?”董海问。
……田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玩不玩游戏也没跟他汇报过。
董海解释道:“我看你的登录时间是在上周末,一个礼拜没玩了?”
田东反应过来:“嗯,孙芳说她要负责12.9晚会,我帮她弄。”
他笑了,那笑容亲和有度,有浅浅的酒窝,类似令人神魂颠倒的气质,田东第一次见董海笑得那么爽朗,印着淡色红阳,像被光堆砌着。
“你还多才多艺?”董海笑着调侃,那意味有几分回味。
“哥的本事,你见的少呢!”田东来了气势,大展拳脚的气势。
他扬起眉毛,从包里掏出纸和笔。
这感觉,快一年没出现过了,画画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业余爱好,当年的美术老师,还总劝他跟他学画画。
董海并不迷惑他的行为,反是高兴地回忆说:“高一的春天,我看过学校办的画展,有你的作品,一只船。”
那张画,太久了,那是田东愉快的一次经历。
“学校指定画的作品,我在美术老师办公室画的,感冒了,擤了他一桌子鼻涕纸。”
“哈哈……”董海先笑了:“他是我舅舅!”
田东刚落在纸上的笔顿了下,惊讶道:“什么……你舅舅是美术老师?”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董海有点得意地抬眉毛,这表情又和装模作样黏在一起。
田东怒笑地一巴掌甩他背上:“有什么好嘚瑟的…”
董海用手在被打的地方抓了抓,笑容金灿灿的:“你那堆鼻涕纸,是我收拾的,真的好恶心。”
那抱怨的模样落在田东的视线里,沉了半分钟,他突然觉得自己跟这个男生竟然那么早就有过接触,像冥冥中,被无形的手舒散推卷,早就该认识。
甚至有种刹那间的错觉,觉得是董海先认识他,而不是他跟着顾琴的视线先知道董海。
“坐好别乱动,后脑勺对着我。”
“为什么要画后脑勺?”
“别废话!”
好久没画画了,却意外地顺手。
纸张是笔记本的纸,本身带着书黄色,田东的笔触下得深,使劲把那个轮廓涂得漆黑。
是道背影,在落日下,有着强烈的光线对比,抬头看见天边的红霞,和这黑色轮廓辉映,在田东心里生了影影绰绰的美感。
鬼使神差地,他在那道背影下,画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影子怎么那么怪?”董海问。
田东:“哪里怪?”
董海:“看不清啊!而且是一团,像米田共。”
田东:“既然是影子肯定看不清嘛,不同的光线,不同的角度,光线强不就是一团了你没学过影子测量啊?”
“米田共就米田共啊,我又不嫌弃,非拽什么学术理论。”董海拿着画嘲他:“除了你和我,没人知道这画的是我。”
田东:“不像吗?”
董海:“不像。”
“不会吧?哪里不像了?”田东把画过来仔细看。
“我脚下不会踩着米田共!”说着,董海又把画夺了回去。
田东白了他一眼,不认为非要解释清楚,那会搞得自己像在掩饰什么。
再次看向那云层红光,美极了,即使搁在眼前乱堪的工地上,也沉浸心田,虽化不了心里的寒冰,也是有触融的涟漪。
田东想,董海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一道影子,是模糊的,一团,看起来很短暂……
第5章 005 演出
12.9,这个活动,在大学尤为盛大。
田东原以为中学时的5.4才是唯一的青春活动,才明白,校园晚会也有成长期,到了十八、九岁,就不过十五六岁的节日了。
室友说他是怪胎,自己学校的晚会不搞,跑去忙活别人学校的,有的也说他是想在名校露脸,钓个白富美什么的。
无论哪种说法,田东左耳进右耳出,比起上网打游戏,和孙芳成天挤在排练室里,挺充实的,他好像是个需要陪伴的人,无论什么方式,有人在身边就好。
这段时间,他不会半夜醒来,莫名其妙睁着眼睛流泪,痛,暂停了。
田东会吹长笛,小时候学的,属于单簧管乐器,大多男生都选择吉他、架子鼓、重金属,他偏偏喜欢这形单影只的东西,最开始也纯粹是被那悠扬的笛声所吸引而已。
现在听来,这曲调注定是孤寂的幽灵。
孙芳带领一群女孩,拉韧带,编排动作,跳得满头大汗,呼出来的热气穿梭在年轻的女孩儿之间,这些女孩儿从不施粉黛,但田东常常惊呆,那美得令人惊心的活力……
董海负责打杂,兼外卖员,兼摄影师,兼司机。
晚会那天,田东穿了雪白的西装,配合女生们摆了一些作摸作样的造型。
偶尔回头,看见董海端着相机在发呆,但他总忽略他的呆。
跟孙芳拍了好多照片,孙芳穿了白色纱裙,像俏皮的女王,她笑得紧张,她说她很少那么狂放。
孙芳有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规律有序,从不被打乱。
她不会挤眉溜眼地在田东耳边八卦董海,田东说:我跟董海没那事,她就相信没那事,连句好奇都没有。
田东喜欢这种状态,他们不进涩彼此的禁区,不探究那些不想提的回忆,他们互相温暖,以同样的真诚,以其他任何方式。
这又让田东想起顾琴,她知道田东的一切,连情书里的每个字都清楚,但她像个热情的观众,电影上映那一刻,满怀热情,仔仔细细看一遍,再仔仔细细评论一翻,然后跟几个朋友谈论分析,影片下线,热忱消失,等待下一部电影的上映。
他和董海的接触,从未告诉过顾琴。
田东不知道她会怎么样看自己,也不想知道。
但顾琴依旧告诉他,她和现任男友的感情历程,好像又很坎坷。
晚会进行得顺利……
他们的节目,得到一片喝彩,田东吹了一曲【天空之城】,孙芳是伴舞。女孩子曼妙的身体,就是青春里最引人沸腾的彩虹。
短暂就是珍贵。
冬天的夜里还是寒冷如冰,下了台就冷得哆嗦,田东是个手脚冰凉的人,也因此讨厌冬天。
“给。”董海靠在后台门口,把一个热水袋递给他,已经冲得滚烫。
田东接过热水袋,和孙芳一起捂在两双手之间。
“大帅哥,怎么就给孙芳热水袋啊,我们呢?”其他女生开始调侃,真正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同学,而且她们以为董海跟田东在竞争孙芳。
董海被侃得很有回应的经验:“那还不简单,你们等着,我明年开学拿了奖学金,一人一个。”
“去死吧!”垃圾和卫生纸都往他身上砸。
然后她们又来攻击田东:“田东,你今天跟咱们孙芳穿得郎才女貌的,不表示一下吗?”
田东学不来欲拒还迎,顺着大众口味的意,大笑着点头:“是啊,该表示,该表示。”
“那好,请客啊,请客。”
“当然请,我明年拿了奖学金请大家胡吃海喝!”田东大方拍着胸口:“再去巴厘岛裸泳一次!”
“去死吧!你们两!”又一堆纸屑飞来。
小妞们撒气跑了,她们要看的羞涩和热闹,在田东和董海身上总没那么顺利。
本来就没有,生挖不出什么。
孙芳笑得花枝乱颤:“巴厘岛裸泳……你怎么想的。”
董海也笑得前俯后仰,后才看向田东问:“灵感来自92版家有喜事?”
孙芳不明所以,田东则由衷地竖起大拇指:“知己啊!”
田东喜欢看周星驰电影,每一部都清清楚楚,里面的台词也经常被他翻出来用,以前顾琴常和他反复地看,但对她说里面的台词,她反应不过来。
顾琴笑笑就忘了,而田东笑得肚子痛的时候,潜移默化地融入其中,记住的台词,一辈子都清晰。
田东有种重新认识董海的感觉。
他的喜好被信手拈来,像某个特有的社团,终于加入一个正式团员,那种说了开头就能接出完整句子的同好者。
12.9,也是室友陈明的生日,他叮嘱田东一定要回去吃蛋糕。
大学生活,这一学期即将结束前,在终日醉生梦死里,田东只认识寝室那几个男生,他们风格迥异,却对他包容,田东觉得这群男生是忠义的枭雄,他不拒绝诚挚的邀请,所以要赶回去。
回学校,已经快11点,董海送田东。
自行车,田东也骑过,经验少,第一次上街,被摩托车撞了,身体在马路上滚了几圈,没大事,只是多处擦伤,但那件事,成了惊弓之鸟的毒瘤,他之后很少骑那东西,尤其是车流拥挤的路道。
路上的风和空气都很冷,田东在董海单车的后座,把脖子缩进衣领里埋着头,只能看见,小小的单车轮胎和地面摩擦滚动,速度均匀,小心翼翼。
“抬头看看天!”董海说,他微微喘气。
“看你妹,冷死了。”田东依旧缩着脖子低着头。
“看月亮!”他又说,声音渐渐变大,渐渐兴奋:“月亮又圆又大,我忘了是那个老人家说过,当月亮最亮,最圆的时候,你向它说出自己的心愿,愿望就一定会实现,你有没有向月亮许过愿望?”
他在跟田东对台词,脑海中浮现《九品芝麻官》里面的某个场景,很好笑,田东应和着,咬牙切齿地碎了句:“我恨月亮!”
“哈哈……”董海在笑,笑得无所顾忌。
田东稍微抬起眼皮,看董海的背起着热情的幅度,像一张畅快的笑脸,他一边仰头看树丛间插画式的夜空,双脚卖力地瞪着踏板,一边大笑着,偶尔腾出一只手去抓扫在头上的树枝,即使够不到,他也很兴奋。
田东不知道董海洒脱地在高兴什么,跟着他的热情,看向一路缓缓划过的树枝,路灯,和单车上两个人的影子……
他的影子在后座矮矮的一团,他想到画给董海的那团影子。
真的像米田共……
差点笑出来。
树枝,路灯,两个人的影子……
这画面,田东曾经见过,再次见,他不再紧张,不再觉得诗意盎然,只是无力的,觉得有些沉重……于是他的笑又干涸起来。
董海似乎能感觉他的气息,也渐渐停了笑,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田东看不见董海的表情,只听见他诚恳地叹了声:“你看看我……”
沉默,一直到宿舍门口,陈明偷偷摸摸来给田东开门,替他贿赂了宿管员。
田东跟着他回了宿舍,没有回头看一眼。
陈明的蛋糕,很甜,不能不甜,他宣布脱单了,宿舍里第一个宣布脱单的,室友互相调侃,这个其貌不扬脑子也不灵光的胖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田东不爱吃甜食,也在细尝那个味道。
睡在上铺,看见外面的夜色,月亮又圆又大。
正是夜够黑,月亮才够白。
“我恨月亮……”他莫名其妙念了句。
回味那块蛋糕的甜味的同时,他想了无关紧要的事,董海是不是到了学校,是不是回了宿舍,是不是被宿管员给骂了?
拿出电话,有点惊讶,董海的电话号码,只是一串陌生的数字,躺在手机屏幕的角落里。
最终,他没发短信问董海是不是回了学校,董海也并没给他发过短信。
每次见面,都是一个电话,一句话。
他们的对话,没有文字的表达。
关于文字,田东又不可抑止地回忆那些沉重的过去,方泽,他的初恋,他们很少见面,只写信,写了28封信,一个月1封,1年零2个月。
14封信,每一封一千个字,1万4千个字。
田东爱上了那1万4千个字,爱上了方泽。
认识方泽比董海早,怪的是,他见方泽的次数,远不及这半年见董海的。
田东原以为,他们这种取向的爱情,本就该藏在泥地里,见面确实显得屈重。
所以他把一切的感情倾注在文字里,方泽在他心里是块丰碑,是他放了1万4千个孔明灯的信仰。
和方泽的感情,也是一朵昙花,最残败的那一朵,说它残败,因为田东没看见花开的美丽,花谢了,所以他执着地不肯罢休。
不肯罢休成了死缠烂打,死缠烂打碎了他所有的尊严,折损尊严,得到一个审判结果,方泽蔑视着他说:“我只是好奇才追你的!”
写完第14封信,那时的田东还沉浸在热恋中。
写完信的第二天,是他见到方泽的第五次。
第一次:牵手,第二次:拥抱,第三次:接吻,第四次:开房,第五次:分手。
方泽把他弄上床,只见了五次,用了分期付款的方式,把岁月拆开,五次,便成了一年,于是田东认为他们相爱了一年。
论摧毁的彻底性,方泽是做得最成功的。
那些信,田东至今没有丢失,他把它们封存起来,放在行李箱一起带到大学,那是他丢不掉的毒|药。
“别想了,睡吧……”自我劝解了声,田东逼着自己睡下。
第6章 006 救赎
早上,辅导员通知田东去教导办公室,大概是逃课太多,是要被警告了吧。
12.9之后,学校变得更加热闹,看起来是晚会的热情还没散去,其实是圣诞节即将来临的澎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