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抬眼看了闫诺一眼,看到他拧着眉毛,“我都没生气了,你这气什么呢?”
闫诺不理他,“你继续,我听着你说。”
也许是终于说出口,憋闷了那么多年,现在有机会能稍稍发泄一下也好。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除了打和骂,我爸也没做过其他事。我上小学后我爸也开始打我,我妈就想把我送去寄读学校,但是家里的钱都是我爸掌管,没多余的钱能让我去住宿,所以天天回家后我就赶紧钻到厨房里把自己锁起来。”
“有时候运气不好被抓住,就要挨打,有时候运气好,他就在外面踹门,我就在里面哭,有一回估计是那个锁被踹了太多次,被他踹开了,我还记得当时真的吓的哭都不会哭了,他把酒瓶子摔在我面前,拿起一个玻璃片就冲我扎过来,我想跑出去,被他抓住了,在腰上划了一道口子。”
方乐说到这,伸手去摸了摸后腰,自嘲到,“印象太深刻了,感觉还疼呢。”他抬眼看闫诺就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别这么看我,瘆的慌。”
闫诺不跟他开玩笑,低声说,“给我看看。”
“看什么?”
“看看你被划的那个口子,留疤了么?”
方乐拍开他要掀衣服的手,“缝了五针,肯定留疤了。”
缩回去的手又伸过来,不容拒绝,“转过去,给我看一眼,在哪边?”
“别乱动,给你看,”方乐背对过他,把衣服下摆掀起来咬在嘴里,手摸在右边的后腰上,“这里,我手指这里。”
“嗯,看到了。”闫诺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一条疤痕,说看一眼就只看一眼,他拉下衣服帮他遮好,“别讲了,听不下去了。”
方乐轻笑着转回身,“还有好多好多,真不听了?”
“不听了。”闫诺捉过他的手腕轻轻揉起来,低声骂了一句泄愤,“你晚上回去看,要是淤青了,我让你揍回来。”
“幼稚不幼稚。”方乐抽回手,“你不是说你父母感情很好吗,那你给我讲讲幸福家庭是什么样的,让我开心一下。”
闫诺沉默了。
方乐看他盯着草地出神,催促了一声,“怎么了?”
“我,我在想,是骗你,还是说实话。”
“什么意思,要不你先骗我,然后再说实话?”
方乐只是一句调侃,还纳闷着呢,就听闫诺说,“我爸早年下海经商,做的风生水起,娶了我妈,我妈喜欢慈善,于是我爸爸就以她的名字创办了福利院,我爸教我利益,我妈教我人情,从小就在温暖的家庭氛围里成长,要什么有什么,却又从来不被过分满足。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小少爷的成长史。”方乐点点头,“那实话呢?”
闫诺盘腿坐正了,“你知道闫箴吗?”
“知道,那个牛逼哄哄的商人,该不会是你爸?”方乐有点儿不淡定。
“你知道暖书堂和芳满庭吗?”
“知道,鸢兰最好的孤儿院和养老院,是闫箴创办的,暖芳慈善。”方乐特别不淡定了,他也屈腿坐起身,“你刚刚是在骗我还是在说实话,我怎么有点儿分不清。”
“闫箴的妻子叫做陈暖芳,他以‘暖’和‘芳’命名的福利院,”闫诺拉着方乐又一起躺回到草地里,望着星空说,“我爸把我丢在暖书堂门口,我没名没姓的,根据堂里的习惯,没有姓的小孩子都跟着闫箴姓。”
“其实我爸丢错位置了,暖书堂和芳满庭挨着,他把我放在了芳满庭的门口,我是被丁老头发现的,说我在大雪天里眼睛都没睁开,他把我抱到暖书堂去,妈妈就说‘要不你来给他取个名字吧’,丁老头就把他名字里中间的那个‘诺’字给我了,所以‘闫诺’就是这么来的。”
方乐:“...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月明星烁。
“从小打到大也没骗你,谁要是说我没爸没妈,我就揍谁,现在回想起来,小孩子的恶意真的挺可怕的,不知道那些被我揍过的熊孩子们,都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嘴巴特别欠抽。”
“长大了一点儿脾气就更不好了,谁欺负我我就加倍还回去,堂里的孩子一个个都挺厉害的,妈妈们从来没给我们灌输那些柔情的鸡汤,就是怕没爸没妈的,性子再软糯的话要受欺负。”
闫诺还想吐槽,就感觉手腕被捉住了,被轻轻握着,传来近乎炙热的温度,很快就把相贴的皮肤汗湿,特别温暖,特别烫,让他那些涌到心头的吐槽哗啦一下子全都消散,无影无踪。
“给你名字的丁老头,也就是那位会画画,也会养金鱼的丁老头?”
明知故问的一句话,闫诺知道方乐的心思,但他眼眶很快就湿润起来,“嗯,他去世了,就暑假的时候,别说他了,我...”
方乐听到他声音哽咽,转过头看到他另一只手臂横在了眼睛上,心里心疼的不得了,握着他手腕的手向下滑了些许,越过手心,握住了手指轻轻攥了攥。
闫诺沉默的哭了一会儿,咬住唇慢慢的缓过悲伤,他说,“本来你是要开心一下的...要不我再讲个开心的事情给你听?”
方乐摇摇头,看他眼睛还藏在手臂里,于是说,“不用,我...你能听我吐槽,又能跟我讲你的事情,我就挺开心的了。”
“真的么?”
“嗯,不过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和别人讲过,你嘴巴要不止严一点。”
“我也没和别人说过,鸢高里你是唯一知道我是孤儿的人,你也要保密。”
“孤儿”两个字让方乐很难受,他抿了抿唇,很认真的说,“要不,你认我做哥哥?”
闫诺“噗”的一声轻笑出来,终于露出眼睛看向方乐,“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并不想和你做兄弟。”
方乐:“... ...”
方乐说,“混蛋。”
第十八章
回了宿舍,方乐没有洗洗就睡,他把SIM卡安装到闫诺的手机里,等待开机的时候他看到两个室友正在对战,于是开口问到,“你们怕闫诺么?”
毫不犹豫的回答,异口同声,“怕。”
方乐终于问出他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怕他什么?”
“其实也不是怕,他校霸的名声在那里,听着就敬而远之。”
“是的,他那么凶,脾气火爆,又总是做出非常举动。”
“说翘课一个月就翘课一个月,他爸妈都不管么?”
“感觉不是一个世界的,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万一一言不合,按照他的尿性肯定要动手揍人,必定吃亏。”
“而且据说今天把警察都招来了,我爸要是知道我这样,打断我的腿。”
“警察都来了,能有什么好事儿啊,还是校长出面解决的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搭腔,方乐听的有点儿生气,但他还是没说话,下床“啪”的一声把灯关了,又钻回被窝里。
室友一号顺嘴溜,“哎,怎么关灯了?我们还没洗漱呢。”
方乐冷冰冰的,“开厕所的灯去,不要打扰我睡觉。”
行,嘚瑟过劲了,忘记这位学霸也是一尊惹不起的大爷。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正是安静如鸡的时候,门突然被叩响。
方乐皱眉,他刚打开手机里的图库想要发现些闫诺的隐私,这时候被打扰很不爽,他黑屏掉手机,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遮盖住鼻子。
室友一号去开门,看见来人后脑袋一片空白,麻麻啊要是刚才的吐槽被本尊听见,是不是马上就要上演血雨腥风两尸两命啊!
本尊站在门口看屋子里黑黢黢的,放低了声音问到,“打扰了,方乐已经睡下了吗?”
方乐听到声音,心虚把手机往枕头下面塞,这才转了个身面对床外,“没有,你怎么来了?”
室友一号主动让位,把闫王爷请进了宿舍里,退避到二号的身边儿坐着去了。
闫诺说,“能不能开个灯,我都看不到你。”
方乐“嗯”了一声,闫诺一边在墙上摸开关一边轻笑道,“你睡的真早,这才几点,十一点?”
宿舍又重见明亮,闫诺看到方乐就露着半个脑袋睡在床上,他走过去蹲下身,把充电器放在他床头上,“怕你没合适的充电线。”
方乐又“嗯”了一声,闫诺忍不住多瞅了两眼,笑到,“今天上英语课,我偷吃雪丽糍的时候被老师发现了,她说我反差萌,你知道反差萌么?”
方乐的声音闷了一半在被子里,“大概知道。”
“我觉得你才是反差萌,你这么萌。”
“滚、蛋。”
闫诺嘴角挂着的笑意就没减下去过,他伸手把被子拉的更往上,连他眼睛也盖住了,指尖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没手机就没闹钟了,你明早来叫我起床吧?还要吃馄饨吗,看你今早吃的一个没剩。”
方乐把被子拽下去,“快滚吧。关上灯带上门。”
闫诺笑着和他对看了两秒才起身,关了灯又要关门时,对着两个已经石化掉的室友再次说了句“打扰了”才彻底消失,徒留一室安静。
方乐泄了口气,转过身面对墙壁,摸出手机点进了图库里,第一个图册《Download》的头图就让他顿住了,是那张他也保存到本地的头条大图。
不自觉就笑起来,方乐点开图册,里面只有这一张图片,他又看了一眼才退出去,下一个图册名称为《约稿》,里面还有三个下级图册《百合》《耽美》《条漫》,方乐自觉发现了新大陆,他不懂画,只会说这张好看,这张也好看,尤其当看完了条漫颇有些意犹未尽后,他心里笑着感慨,原来你是这样的闫诺。
图库被攻占后,微信企鹅账号早在第一时间被他退出,又转战去了校内网,涂鸦号,微博号,一圈儿溜下来没再有特别发现,方乐却已经很满足,随手胡乱点这点那,点开了浏览器,页面自动加载出上次未关闭网页:有好感和喜欢的区别?
手指顿了顿,似乎被搜索框里的几个字刺到了,他眼睛眯起来去翻看历史记录,看到了满屏幕的“喜欢”,时间显示全部都是昨晚的这个时候,让他一下子就走了神...
走了神的还有闫诺,他夹着糖果枕窝在被窝里,发觉没有手机的夜晚还真的是好寂寞好空虚,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睡意酝酿不出来,不睡却又无所事事,于是一遍一遍回味今晚的拥抱,直到走了神。
他今晚和方乐拥抱了。
撒花儿。
当时两个人都断断续续的相互倾吐着各自不堪回首的童年,吐槽够了却感觉太过矫情,又相互批评挤兑起来,笑笑闹闹的直到第三节 晚自习下课铃响。
方乐先起身,闫诺穿好了衣服跟在后面,他说,“我能不能抱一抱你这个悲惨的小孩?”
方乐回身看他,“... ...”
闫诺摊开手,“那你能不能抱一抱我这个悲惨的小孩?”
方乐:“... ...”
闫诺低笑着说,“过来啊,悲惨的小孩相互拥抱,多感人。”
方乐真的就走过来,双手环住了闫诺的肩膀,“废话真多。”
“你说你缝了五针的时候,我就想抱你了。”闫诺收紧了手臂,勒的方乐胸腔窒息,忍不住咳了一声,“你他妈这是拥抱么?”
闫诺轻轻笑起来,松下力道,被方乐挥了一拳,“走了,二货。”
回忆到此结束。
闫诺低吼着在床上滚了一圈,最后双手掩面,自言自语到,“操,老子当时怎么想的啊!”
纠结无比的闫王爷凝固了两分钟,猛的坐起身,他跳下床打开灯,随意找了身衣服穿上,现在是几点他也不知道,揣好了钥匙找班长去了。
他想去教室拿烧仙草。
班长的宿舍在三楼,门缝里一丝光亮都没透出来,明显显的昭示着“我们都睡下了你可别敲门”,大不了翻窗,记得今晚值日时没特意去锁窗户。
闫诺轻手轻脚的下到一楼,头疼的发现宿舍门已经上锁了,两边的走廊只有几个屋子还亮着灯,他悄悄去舍管大妈的房间瞅了一眼,听到了连串的呼噜声,于是转身就去敲其中一间亮灯的宿舍门。
“谁啊。”
“对门的。”
“卧槽你是不是又饿了,又要来抢老子的八宝粥!”
“开门,有事。”
“你他麻痹的能有什么事儿啊!”
闫诺:“... ...”
屋子里传来拖鞋的踢踏声,门开了。
闫诺没管他一秒变换的吃惊表情,直接走到阳台,拉开窗户就翻出去了,还转回身贴心的帮忙把窗户又关上,关之前说,“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徒留一宿舍的懵逼脸。
夜晚在空旷的操场上狂奔是什么感觉?
就是整个一方天地都是你的,整片星空,整片夜风,整片月光,全部都是你的。
闫诺跑的十分畅快,等跑上了旋转楼梯时就有些胆怂,黑洞洞的教学楼莫名恐怖,菱形的瓷砖看久了总是很像水波纹,他强迫自己别去想深海怪物,迈开大步三阶三阶的往上爬,到教室门口时,大汗淋漓,却爽的一匹。
窗户果然没上锁,他拉开一扇,翻身跃进去,教室里铺了一层皎洁如纱的月光,有点儿如梦似幻的感觉,明明是美景,闫诺却总感觉黑板里要无声无息的爬出来一些什么东西,可怕的很。
他从桌肚最里面摸出烧仙草本子,片刻不留的原路返回,飞奔到操场上时停了下来,对着夜空长吼了一声,放肆的宣泄心里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