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其实他对萧莫也没那么感兴趣,或者说,现在谁在他那都激不起情绪来,他总是懒洋洋的,像只春日里的猫,好似永远都睡不醒地半垂着眼。他将手里那拢白桔梗修剪好,随口接话:“你哥他是个alpha吧?信息素什么味道的?”
这个世界有时候本身就是很不公的,有些人注定连抗争的权力都没有——omega被一个alpha永久标记后,他就完全属于这个alpha了,不仅他的信息素会被“隐藏”,即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都不会闻到他的信息素,完全不会被他的信息素影响,而且他也闻不到别的alpha的信息素,无法分辨alpha与beta。
“嗯,他是alpha。”萧阮眯着眼想了想,“我哥他不算血统很纯的alpha,信息素也不能很明确地描述出来……唔,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像咖啡吧,那种带点苦涩的香气。”
沈舒云点点头,低下头看着白桔梗,突然想起来,他和宁晚结婚的时候,宁晚的胸口就别着一朵怒放的白桔梗,自己问他为什么不插红玫瑰,宁晚笑得两眼弯弯,漫天星光都落在那两拢月亮湾中,他说,因为白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心像是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针扎了一下,沈舒云眨了眨眼睛,将那些记忆按回角落里的木箱中,若无其事地将那束白桔梗拿起来递给萧阮,轻声说了句萧阮听不懂的话:“信息素普通点,也不是坏事。”
一月八号,是萧莫回新加坡的日子,萧阮带着沈舒云一起去机场送萧莫。
萧莫穿着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外头打进来的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沈舒云盯着他的影子,不知道怎么看出了一种孤寂来。萧莫去打印机票,托运行李,萧阮就在一边拉着沈舒云絮絮叨叨地说话。沈舒云站得有些累,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萧阮的话,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等到萧莫都做完了这些事,登机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萧莫走过去,用力地抱了一下萧阮,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小时候每次离别的时候那样,嘱咐道:“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他走到沈舒云面前,笑得眉目疏朗,很自然地拍了拍沈舒云的肩:“小云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萧阮爱胡闹,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你别什么事都顺着他,自己舒心最重要,知道吗?”
沈舒云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扮演着年长者的角色,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嘱咐他。他低声说:“谢谢萧哥。”
萧莫笑了两声,将袖口挽起来,沉静的目光让沈舒云也渐渐放松下来:“孩子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今年三月。”
“好,那到时候我给孩子邮点礼物回来。”
沈舒云刚想开口说不用破费了,但是对上萧莫的眼光,就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了,只好点点头:“那先替孩子谢谢你。”
萧莫唇角的笑意深了些,他对着面前的两个人挥了挥手:“就送到这吧,明年见。”
说罢,他转身,走得潇洒,未有一丝犹豫。
一月中旬的时候,沈舒云就和萧阮说好了,不再去花店帮忙了。这个时候,他怀孕已有七个月了,身子重了,也不大爱往外跑,整天就窝在家里看看书、睡睡觉,连饭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做了,每天的生活在别人眼里,可能已经算得上无聊了。
但真正折磨着沈舒云的并不是这平淡如水的日子,而是alpha信息素的极度缺乏。
医院开的合成信息素根本无法与真正的alpha信息素相比,怀孕的时间越久,沈舒云越感到吃力。孩子的胎动非常厉害,令沈舒云常常整夜无法入睡,他的精神状态也在这种持续的痛苦中变得很差,几乎是浑身上下都渴望着那股杜松子酒的香气,即便他再想忘记宁晚,他的生理反应每一秒都在告诉他:你做不到。
沈舒云消瘦得厉害,全身上下似乎只有身前吹起了一个球,面颊和四肢都说得上是形销骨立了。他那双修长的手上,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着骨骼,将他的指节都清晰地显露了出来,手上淡蓝色的血管凸起,里面流着的是**到了极点的血液。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踉跄地走到厨房里,取出一瓶金酒,将盖子打开,放在鼻下,几乎是贪恋地闻着那股酒香。久违的酒香萦绕在鼻间,虽然这并不是alpha信息素,但沈舒云还是饮鸩止渴一般贴着那冰凉的瓶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杜松子发酵成酒精的味道令沈舒云脑子发麻,他想起这个味道曾在大雨天将他护在臂膀中,也曾在海滩边、椰树下,给过他一个悠长缠绵的吻。
思念就像带刺的藤蔓,紧紧地缠着沈舒云的咽喉,让他喉咙里鲜血淋漓,却连一声痛都叫不出来。
过了很久,沈舒云才头昏脑涨地将酒盖塞回去,他还没来得及将酒放回柜中,电话就响起来,他抬手看了下,是他爸爸打来的微信电话。
接通后,那边传来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小云,最近还好吗?”
里面包含的关切让沈舒云伪装出来的平静都碎裂了,他有些脆弱地垂下头,后颈一节节的骨头支起苍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只走投无路的天鹅:“……还好,不用担心我。”
他不想让两位父亲在这个年纪了还替他操心感情生活,所以没有告诉他们离婚的事情,在此时更是撒了个无关痛痒的小谎:他很好。
“那就好。”那边的声音带着笑,“今年过年早,一月二十八就是除夕夜了,你和小晚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来?我和你父亲好做准备。”
沈舒云手指收紧,过了很久才回答:“爸爸,我……我和宁晚今年就不回去过年啦,我们……我们去国外度假了,打算在外面过年。”
他也想回家,可是带着这个孩子独身回去,无异于在过年添堵,何必在该喜庆的日子里弄得愁云惨淡的呢。
只能等孩子生完了再回去。
“在外面度假?”
“嗯,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就走了,现在回不去。”沈舒云咽下苦涩的哽咽,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等三月份吧,三月份我再回去看看你们。”
“好……”沈舒云的爸爸顿了一下,又说道,“那等你们三月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做好吃的。”
沈舒云舌根泛苦,他想,以后就没有“你们”了,再回去也只会是他一个人。
“好的。”沈舒云望着外头万家灯火,星光闪烁,轻声说,“爸爸,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
第35章 寻找
“还没找到沈舒云?”罗骁随意地在宁晚身边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宁晚抬起眼皮看了罗骁一眼,沉默着从他发丝间摘下一张粉色的纸片。
罗骁打开打火机的手顿住,看向宁晚手里的纸片,笑了两声,笑里三分尴尬七分甜蜜:“我来之前陪渺渺做手工课作业了,可能不小心沾上了。”
说着,他将打火机扣上盖子,放回兜里,唇间的香烟也被拿下来,塞回烟盒。
宁晚奇了:“怎么不抽了?”
罗骁呵呵一乐,一番话里带了点炫耀的意思,嘚瑟得很:“突然想起来小寒最近不让我抽烟了,再说了,有了孩子,确实不能老抽烟,烟这玩意上瘾,一抽就停不下来了。”
“你……”宁晚牙根泛酸,“戚知寒还真是有招,怎么就把你训得服服帖帖的?”
“你还笑我?你要是遇上沈舒云,你也这样儿!”
罗骁想起之前宁晚给他打电话,让自己去他家里一趟。罗骁虽然一头雾水,还是照去了,按了差不多十分钟的门铃,才有人来给他开门,还没等罗骁的埋怨出口,一具身体就咣地摔在了地上,声音之大让罗骁头皮发麻。
宁晚倒在地上,面如金纸,意识不清,吓得罗骁蹲下身,拍着他的脸:“宁晚,宁晚,你怎么了?”
手指碰上宁晚的脸颊,才知道这人烧得有多厉害,滚烫的热度贴着肌肤传来,让罗骁几乎以为这人被炭烤过。宁晚躺在地上,干裂的唇瓣翕动着,挤出几个字,罗骁俯身去听,快把耳朵贴在宁晚嘴上才听清他在说什么:“云哥……云哥……别走……”
罗骁叹了口气,认命地将这个发小连拖带拽地带进车里,把人送去了医院。
宁晚输了一晚上的液,因为他随时可能再烧起来,罗骁就在医院里陪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宁晚才睁开暗淡无光的双眼。
他醒的时候先是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雪白的天花板,好像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哪里,转头看见靠在椅子上打盹的罗骁,眸子里滑过一丝失落:“你怎么在这?”
罗骁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的,听了这话一个激灵就给气醒了,他指着宁晚,两条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昨天不是你打电话叫我过去,然后又倒在我面前的吗?要不是我把你拽到医院来输液了,你就算在家里烧死也没人知道!”
昨天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笼,宁晚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然后拉着调子道:“我是病人,你小声点,头疼。”
罗骁被他哽了一遭,气呼呼地瞪了宁晚一眼,然而这一眼,又让他的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宁晚的模样实在是可怜,他和宁晚从小就在一起,到如今快三十年了,宁晚似乎总是精神奕奕、衣着整洁的,他倒还没看过宁晚这副惨兮兮的鬼样子。
“你说你好端端的,和沈舒云闹什么离婚呢!”罗骁揉着眉头,试图将浓浓的倦意赶走,“离也就算了,你倒是去追唐意川啊!去追你心上十几年的白月光啊,搁这儿躺着算什么?”
宁晚茫然地看着罗骁,看得罗骁后颈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他驴唇不对马嘴地问:“罗骁,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罗骁哼笑一声:“你怎么突然酸兮兮的。爱情这玩意,谁说得清啊!”
“那你怎么收心的?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人生苦短,能多享乐就多享乐,千万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宁晚转了转眼珠子,似乎在很努力地把白眼压下去,“你现在怎么就可着戚知寒啊?先前人家上赶着追在你屁股后面,怎么你那时候对童养媳不感兴趣?你到底怎么想通,这辈子就非要戚知寒不可的?”
被宁晚这么一说,罗骁也想起他和戚知寒蹉跎过的那些岁月,也不禁带上了酸兮兮的感慨和怅然,他双手枕在脑后,撇撇嘴道:“有句话不是那么说的么,失去才知道珍惜……人可能有时候就是贱得慌。我发现我需要他,因为我爱他。就像空气,无形无踪,整天围绕着你,让人很难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是你想想,到了没有空气的地方,比如水下,你连活都活不成!”
罗骁的回忆,到这儿就被宁晚长长的一声叹息打断了,他看向宁晚,将粉色纸片接了过来在手里揉搓了一会,又忍不住问:“你找的侦探靠不靠谱啊,怎么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要不你就直接点,给沈舒云家人打电话问算了!都这时候了,还在意面子不面子吗?”
“你以为我没打过?”宁晚的脸色沉了下去,“我给云哥的爸爸打过电话,试探着问了几句,发现云哥好像根本没把我们离婚的事告诉家人!这都快年关了,你说云哥过年的时候,会不会回家看看?”
罗骁摸着下巴想了想:“八成不会,你们离婚也有几个月了,他要是压根都没说这件事,那他应该今年过年也不会回去吧——不然你们不在一起拜年,怎么解释?”
宁晚颓然地闭上眼,喉咙里漫上一股酸苦的味道。
真正开始寻找沈舒云,大概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
宁晚回忆起一个月前公司的那场年会,又不由叹了口气。一个月前,也就是十二月底,宁晚的公司如期举办了年会,他们公司二十七八岁的中高层不少,网络销售那一部门基本都是年轻人,闹腾起来宁晚都有点招架不住,感觉好像几天前那场病又要卷土重来了似的。开完了年会,非要再一群人一起去酒吧闹腾,宁晚兴致不高,本来想拒绝,但被几个小姑娘拉着劝着,最后想着一年就这么一次,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唐意川也在他们的邀请之列,最终还是被几个小伙硬拽着去了。
酒吧的音乐很嘈杂,男男女女随着DJ的乐声在舞池上摆胯摇肩,明明灭灭的灯光让人迷醉,宁晚实在是没兴趣,就和唐意川两个人躲在一边的角落里一起喝酒。
唐意川将杯里最后一口酒饮尽,有些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你怎么不去一起玩?你今年不也才二十七,怎么活得老气横秋的?”
“老气横秋?”宁晚唇角抽了一下,“倒不至于,只是提不起兴趣来。”
唐意川一双狐狸似的上挑的眼早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哂笑道:“只是没兴趣跳舞?我看宁总最近做什么都挺不在状态的,这是怎么了?”
“有吗?”
“有!”唐意川笑容明艳,只是笑里带着扎人的讽刺,“要我看,你是得了相思病。不然,你说你喜欢我,你都离婚了,怎么不来追我?”
宁晚哑然。
座位并不算宽敞,所以两个人挨得很近,唐意川又喝了酒,身上那股子凉丝丝的茉莉花香不断地往宁晚鼻子里钻,宁晚抬起长睫,看向身旁这个人,唐意川的笑半分也未达眼底,简直是谁也碰不得的劲儿。宁晚不禁有些恍惚,他想,唐意川,真的是他念了那么多年的少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