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路见星又重复一遍。
“老说这个……是因为叔叔阿姨最近爱说吗?知道过年是什么?”
“嗯。”
“我脑子不清醒,再打会儿挂了。”盛夜行决定不再瞎闹他了,却还是忍不住说一句,“你知道还有多久才开学吗?”
“三天。”
“想我吗?”盛夜行确定自己烧糊涂了。
“……”沉默过后,路见星又回到源头发问,“过年是,什么。”
“春节……是团圆的节日,就是每一年的岁首,”盛夜行保持着通话状态,举起手机打开百度,对着耳机麦克风蹩脚地念:“什么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春节是最隆重的传统佳节……”
电话那头的路见星安安静静地听着,突然笑了一声。
“嗯?”盛夜行被他笑愣住了,紧张道:“你笑什么?”
“这些,我知道。”
沉默着,路见星没有把手机听筒挨得太近,“以前,爸妈也讲。”
“你别笑话我,我是真的头痛。”盛夜行把手机放在耳畔,闭着发烫的眼皮,被路见星笑懵了。
“可……”路见星说剩下的话显得有些吃力了,他也学着盛夜行的样子清了清嗓,“不明白。”
“不明白春节?我……再给你讲一遍吧。”盛夜行说。
路见星不喜欢被曲解意思,着急了就大声说话,“不是!”
“那是什么?你慢慢说。”
“我,”路见星哽了一下,“不知道……”
“那就我先挂电话了?”盛夜行叹一口气,“再不挂电话,我他妈要说胡话了。”
路见星沉默了很久,直到盛夜行主动挂了电话。
电话那边,路见星把手机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自己一个人望着熄灭下去的屏幕发愣。
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讲出来给我的感觉,和爸妈不一样?因为我能模糊感觉到在我听着你讲话的时候,我呼吸是快的、耳朵是热的。
你说的每个字,都变得清晰了。
收假的前天晚上,盛坤开车载着外甥和闺女去了趟市里演出电子烟花的地方。
电子烟花燃放时长长达四十分钟,几乎花样不重复,在高空燃放的可看性极强。盛开起先听说不是真的烟花爆竹,气得压根儿不想看,结果小姑娘人一到现场,就被迷得挪不动步子。
盛夜行看了几分钟也没闲着,拿手机全给路见星录下来了。都录的十秒小视频,刷屏似的发过去。
——今年没怎么看到烟花吧,你们那儿城里应该放不了。
——你是没在我身边,不然我就带你去网吧玩儿蜘蛛纸牌了,赢了就有得看。
还没等路见星发消息问,盛夜行就急着又回复:
——一种游戏,赢了就有烟花可以看。
电话那边的路见星正窝在床上拿着手机看盛夜行发过来的电子烟花视频。
被窝里很闷,热得他满掌心都是汗。
他看得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眼睛看疼了。把手机放到身下歇会儿,他才又慢慢把手机拿出来,擦干掌心的汗水,继续捧着手机又看了好多遍。
他看了盛夜行说的游戏,还挺好奇,但是没多问,拿好手机又发了一会儿呆。
路见星在收假的前一天坐动车回了市里。
由于盛夜行说了要来接他,路见星也勇敢地朝家人表达了可以和同学一起去学校的意愿,做父母的更是大喜过望,说把他送到动车站就回去。
一开始,路见星还会受不了动车的声音,后来他就慢慢适应了。
两个小时的路程不算远,他盖着围巾睡一觉就到了。只是动车上小孩儿和乘客的脚步声过于让自己敏感,戴上耳塞也没太睡好。
路见星也不生气,坐起来往窗外看看,数完树木数农村房舍,时间一会儿就过了。
下了动车出站,老远他就看到了站在出站口一脸焦急的盛夜行。
一个寒假不见,对方好像又长高了点,也瘦了,精气神很足,看不出来是大病初愈。他穿了双黑色球鞋,羽绒服也是黑色的,头发不是寸头了,但还是好帅。
“没剪头发。”
这是路见星见到盛夜行的第一句话。
“我倒想去,”盛夜行接过被路见星拖得七扭八歪的行李箱,笑了,“我那天带着盛开说去给她剪个什么公主切,我舅问我剪不剪,我说要,我想剪回寸头。我舅吓得赶紧给我塞了几百块红包。”
“哈哈。”路见星笑得很捧场。
“傻乐什么,你都听不懂,”盛夜行递给他一杯买好的奶茶,“晚点了十分钟吧,奶茶都凉了。”
“听,听得懂。”路见星努力辩解。
“那你说说什么意思?”
“死……”眼神亮亮的,路见星望着他,“死舅!”
盛夜行差点笑出声,“看不出来你懂得还挺多啊。”
正想抓着机会试着再聊几句什么,路见星的手机倒响起来了,是李定西打的。
按照惯例,李定西的电话一通就会开始主动叨叨模式:“哎,路见星,我刚刚陪我家里人逛书店,我看到一本书挺好。要不要我带给你一本当新年礼物啊?”
盛夜行咳嗽几声偷听。
李定西继续说:“叫什么……《暴王龙喂养手册》,讲养盛夜行的,你感兴趣吗?”
“……”路见星沉默。
“哎呀,你肯定特别好奇,我先给你讲讲。”李定西把书页摊开,一本正经道:“说它们在地球会觉得冷,得穿八十个成年人分量的羽绒服。还有啊,它们要吃鳄鱼,得放养,还要给它们铲……”
铲什么,铲屎!
因为对声音敏感,路见星的电话拿得远还开的扩音,盛夜行全听进去了。
“操,”盛夜行忍无可忍了,凑到电话边冷笑道:“李定西,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我靠,吓我一跳!老大你怎么也在旁边?”
“开学了啊,开学了我就肯定在身边儿。”
盛夜行咳嗽一声,才病好了的他嗓子都还是哑的,“叔叔阿姨把他送到动车站了,我来动车站接他。”
“我也到动车站了,你怎么不来接我啊?”
“你也不敢一个人回学校?”
路见星耳朵红了,还是要争一口气:“我敢。”
“你听听,人家星星儿说敢!”李定西不甘示弱地叫起来。
“停,”盛夜行一声喝住他,“你多大了?你跟路见星争什么争。”
“你别老拿路见星当小孩儿,他比我小不了几个月。明明就是你自己心眼儿长偏了,还说我欺负小孩儿!不公平!”李定西想闹了。
他怎么都想不通怎么新舍友才跟盛夜行住了几个月就关系好成这样了,那自己往哪儿搁啊。路见星如果肯跟自己玩儿那还好,但关键是路见星不爱理人,和除了盛夜行之外的人沟通简直堪称困难。就算是同龄的男生,再沉默也玩儿不到一起去。
李定西一想到这儿,就有点郁闷。
本来想钻空子和路见星搞好一下关系,没想到这还没来得及收假,盛夜行倒好,直接奔动车站接人去了。
李定西沉默了几秒,决定询问一下:“老大,你是打算和路见星在外边儿住一宿,明天再回学校吗?”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因为今天挺累了。”盛夜行买了瓶水蜜桃饮料,拧开递给路见星喝,边放钱边用肩夹着手机,“但是……我考虑到他对酒店环境不太熟悉,他会受不了,就算了。我先带他回宿舍,我把宿舍收拾收拾,今晚我们就睡宿舍了。你多久回来?”
“我今晚吧。”等你收拾完!
“明早?成,明早回来吧。”
盛夜行睁眼说瞎话,把手机挪开耳边一点点,再对着路见星说:“李定西明天早上回来,你今晚跟我回宿舍住。”
路见星一听两个人又要单独相处了,耳朵热热的,不过还是点头应下来:“嗯。”
电话那头的李定西:“……”
“怎么了?说话。”看路见星答应了,盛夜行心情好得吹了声口哨,“你不说话我挂了。”
李定西委屈地说:“挂吧,我也想挂了。”
盛夜行没忍住笑出来,“那你挂吧。”
“我挂吧……老大,”悲痛地吞了口唾沫,李定西说,“明早见啊。”
“嗯,明早见。”盛夜行也扣了电话。
吃过晚饭折腾回宿舍,时间已经差不多九点了,收拾收拾差不多明天下午去报道。
看路见星乖乖地蹲下来放行李,盛夜行忽然就想起之前路见星来的第一天,也是这样不吵不闹的,自己捣鼓自己的东西,怎么就跟李定西能干上?
得出结论:李定西欠揍。
盛夜行无所谓地笑笑,把药盒子拿出来开始研究医生开的平片。
他按医嘱掰了几颗放在桌面摊开的纸巾上,起身拿水杯去接一点温水。
路见星刚把衣服挂好。
他看盛夜行拿药出来,心里好奇,伸手去摸了几下,没摸几下就想吃。他总感觉盛夜行试了什么,自己就特想也去试一下。
他潜意识里觉得应该是同步的。
起床要、睡觉要、吃饭要、上学要、吃药也要!
“别动,我的药是我吃的,你不用吃药。”盛夜行端着杯子赶紧过来,想要去拿路见星捏在手里的药片。
“我吃。”路见星说。
盛夜行皱眉道:“不行。”
路见星没说话,攥着药蹲下来,也皱眉了,掐住自己的手就张口咬下去!
他咬得特别不给自己留面子,那劲道像真的要把表皮都撕开。
“操……你又突然开始咬自己干什么?”
看他手腕子都快被咬瘀血了,盛夜行赶紧抓住他,“胃反酸?头晕?不舒服了?”
路见星摇头。
他就是烦!他像突然不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哪里了。
盛夜行给他解释:“我吃的那种平片是药。”
“要吃。”
“开学第一天你别跟我闹……”
不知道为什么,路见星的声音也变得锐利起来:“要吃!”
“你不能吃,”盛夜行突然像被戳到某个点,直接怒道:“我让你别跟我闹!”
“……!”路见星呼吸急促起来,抓住床杆像不放手了。
“手,手放开。”喘气的不止盛夜行一个,他眼睛又快他妈气红了,“床杆上有铁刺,容易割破手。”
路见星听懂了,眼神躲闪地朝盛夜行这边瞟,但就是不放开。
“我让……”话说一半,盛夜行想起他听唐寒说的“少命令”,使着改了一下语气:“能不能试着把手放开?”
像听明白了还要对着干,路见星非要把手往上摸,非要试试有没有刺能扎手,站起来就还要往上蹭。
胡乱地摸了没两下,他一声闷哼,再把手松开一屁股坐地上,掌心摊开已经有血了。
盛夜行顿时像脑仁里放了炸`药。
他“嚯”一声站起来,靠在床梯边顺着杆子往下蹲,最后也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路见星!”
他低吼一声,先是薅了把自己的头发,再把路见星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抓过来,逼着对方把手掌心摊开,强压着怒意道:“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刚刚明明知道不能继续摸了,你他妈非要把手弄上去,又全是血,疼一下舒服了吗?疼一下你爽飞了是不是?!”
感觉自己被吼得莫名其妙,路见星愣道:“是!”
“你还学会气人了,我……”盛夜行烦躁到想扇自己耳光。
“你是不是上次看到我在卫生间自`残你有阴影了?你觉得我爽了,你就可以也伤害自己?”盛夜行站起来,一脚踹到床梯上,“这是铁!生锈的铁!你是不是不知道扎着你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后果有多严重!”
“……”不是有阴影。
“路见星,”盛夜行看他疼傻了似的立在那儿,伸手去抓人,“手拿过来我看看。”
算了,单方面吵架。
没意思。
沉默几秒,盛夜行选择了闭嘴。
“我……”路见星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急着把手往脸上一抹。
盛夜行急道:“你别往脸上……”操。
他不抹还好,这一抹,半边脸上都有了血痕。
这场景完全和盛夜行那夜的梦重合了。
盛夜行还记得,在梦里路见星问他能不能牵手。
看着路见星白净脸上突兀的血痕,盛夜行忽然有点儿挫败。
他一下又不气了。
像每次发完脾气一样,盛夜行默默地站起身,把自己踹翻的凳子扶起来,又把拿来捆床梯的泡沫软条摆正好,朝路见星招招手:“过来,我给你弄一下伤口。”
盛夜行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路见星犯浑都是在晚上,也不太懂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舔一下药片。
等他推拒着把路见星摁上桌子,盛夜行才发现路见星的眼神里又隐约含着委屈。
路见星像头鹿似的瞪个眼睛,单手攀在自己肩上,把受伤的掌心摊开了。明明就是快成年的大男孩儿了,干什么都还跟小孩子一样没有太多准数,说幼稚又不是,乖的时候又特别听话。盛夜行越来越了解他,就越来越陷进去。
“哎,我他妈真的是……”长叹一声,盛夜行又被自己气得想抽人了。
对上路见星发问的眼神,盛夜行厚着脸皮继续说:“……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