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后带了一把路见星的腰,盛夜行拍拍他,“……走吧。”
楼道里的灯坏了一个。
从五楼下一楼,行至二楼左右就没什么光了。
宿舍选址偏僻,楼道外并无太多光亮。
张妈拿着手电筒走得快,时不时也回头给两个孩子照路。本来有长辈在场,盛夜行不好与路见星太亲密,但这楼道里没有光,他再怎么举动也显得平常不过。
于是盛夜行索性直接从后边搂住路见星的腰,指挥着路见星贴栏杆走。
等两人算是跌跌撞撞地下了楼,舅妈已经进了保安室等待。
下楼没几分钟,天空开始飘雨。
郊区夜雨常下得瓢泼,而今夜例外,只是洋洋洒洒地落了些雨点,将土地浇灌出片片潮气。
盛夜行帮路见星取下外套帽衫,将外套给他系稳披好,小声询问了几句冷么?路见星摇头,固执地跟在盛夜行身后,像看敌人似的望着半敞开的保安室防盗门。
盛夜行看出来他的情绪不对劲,只得伸手薅了薅他额前碎发,“……别紧张。”
“嗯。”路见星低头。
盛夜行往后侧了下身子进门,敲了敲,先打了招呼:“舅妈,来了。”
“夜行,”文袖娟点点头从板凳上起来,“刚刚收拾去了?”
“嗯,所以耽误了一会儿。舅妈,这我室友路见星,给您提过的。”
“记得,我让你提牛奶回去那次?”
盛夜行看了一眼正在往外瞟的路见星,“是,您让我多照顾点儿。”
“哎哟,真俊。”文袖娟没忍住夸一句。
应该是听出来了自己被夸奖好看,路见星耳朵红了。
他朝盛夜行身后退了几步,给文袖娟让出一个位置来,自己又把搭在身上的外套裹紧点,抬头看窗外下雨去了。
下雨。
下雨了!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路见星不知道在脑海里数了多少个“哗啦”。
他看窗外地上积了些雨水,再有雨珠溅入之时,积水水面会鼓起透明易破的泡泡。
他披上盛夜行的外套,心底也在冒泡泡。
接下来十分钟,文袖娟阐述了一下现在家里的情况,再提了下盛开在学校的琐事,最后才把弯子绕到去首都治疗的问题。
她说让盛夜行想好时间就告诉她,方便和那边联系。
盛夜行接过明叔泡的温茶,道一声谢,问文袖娟:“去见医生的初定时间是多久?”
“先见一面,他得看看你怎么样,”文袖娟说,“治疗很长一段时间的都比较严重,算是直接从这边儿转院过去。”
一提到住院,盛夜行就想起双腿被束缚带捆住的日子,心里一阵反感。
他压了压嗓子,说:“我现在问题不大,但还是去看看吧。今天已经五月中了,干脆就暑假去。”
“暑假太晚,”文袖娟否了,“抽个周末上去。”
盛夜行做事儿不爱拖沓,便答应下来:“嗯,那就这周。”
文袖娟说:“行,那回头舅妈把钱赚你,咱把票订了。”
“您带我去?”盛夜行把茶递给路见星抿一口。
路见星挺自然地接过茶,就在盛夜行喝过的地方也喝一下,完全没有注意文袖娟有没有在看自己。
听侄子发问,文袖娟点头:“对。”
“我自个儿去吧,您还得上班。”盛夜行说,“您把地址和联系人电话发给我。”
“首都可远了。”文袖娟不同意。
盛夜行听这话,憋不住笑了一下,又有点儿无奈,“舅妈,我长大了。”
临走前,文袖娟又拎了两箱橙子给盛夜行,说是专门带盛开去乡下摘的,让他带回去分给室友吃。
路见星憋了一晚也没憋出一个“舅妈好”,只得跟着做苦力,陪盛夜行把两箱橙子拎回寝室。
这一夜盛夜行睡得好不好他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路见星没睡好。
在怀里翻来覆去地也就算了,路见星半夜三点醒了一次,四点半又醒一次,醒了也不讲话,就把盛夜行抱得很紧,以濒临窒息的力度。
盛夜行被捂得热,掀开被子想要透气,路见星死也不放开被子,盛夜行又怕闹醒李定西,只得任由他捂出一身汗,两个人再粘粘糊糊地靠在一起。
夏夜——
少年的体温,发烫的皮肤,吻过背脊的汗液。
晨起,李定西先起床下楼买豆浆油条,带了三份去教室给顾群山他们。
盛夜行和路见星起得晚,在早餐摊要了两枚水煮蛋就急匆匆地走了。
早上盛夜行吃了药,趴在桌上睡了一上午。
才睡了觉起来,李定西就捧着书本在他课桌面前发愣,看样子站了挺久。
“……”盛夜行才睡醒,还有点儿懵,“我没叫你守着我啊。”
李定西见他醒了,跟摁了开关似的跳起来,提过一根凳子靠过来,趴着说:“有事儿找你嘛。”
“什么事?快说。”
“老大,今天,今天见星儿跟我说话了!”李定西说。
“哦,他现在不是每天都要有事儿没事儿去惹你几句么?”盛夜行笑了,“惹你一两句就不搭理你了那种。”
“今天才不是这种!今天他……他跟我说了……”李定西语无伦次地掰手指数数,“我算算,一、二、三、四、五、六……十一个字!”
“他不是不能说话,有时候也说得出来。只是看他想不想说,或者有没有那个意识去说。”
语毕,盛夜行从课桌里拿出自己摆弄已久的小木头。
这木料是他专门去买的,刀具也买了一套,什么平口刀、核雕刀的,锋利薄片的也有,能拿来钻这些小物件。他打算没事儿就拿刀在这儿雕木头,打算弄个机车木雕,也算打发时间。
看盛夜行还在漫不经心地玩儿雕刻,李定西都快冲上去摇晃盛夜行的肩膀了。
“不是,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了什么!”李定西着急了。
盛夜行放下手里的圆弧刀,皱眉道:“嗯,说什么了?”
被说得有点儿紧张,盛夜行手一抖,把堆积在桌面上的废木削推下了桌。
李定西:“……”
盛夜行:“……没事,等下我来收拾。”
“那行,”李定西打了个响指,学着路见星的语气,冷冷道:“他说,‘你好,可不可以教我,买机票。’”
听完之后两人足足沉默了五秒,盛夜行张张嘴,艰难开口:“那你教了没?”
“……教了。”李定西声音小小的。
气得把核雕刀直接插上木料,盛夜行简直想空出一只手拍在李定西后脑勺上,“他没轻没重,你怎么也跟着没轻没重?!”
“操,老大你是不知道,见星儿拎了这么长一个簸箕在身后藏着……”李定西抱着头,“我怕他开我瓢!”
“……”
盛夜行把核雕刀抽出来,在初具雏形的木料上敲敲打打,“万一你路哥只是想倒个垃圾?”
李定西大声道:“我不信!”
第61章 吻。
“他……”
大课间时段,盛夜行正一脸纠结地站在办公室里,从牙缝中艰难挤出第一个字。
“路见星?怎么了,”唐寒在批阅作业,忙得头都不方便抬起来,“说吧。”
盛夜行挑眉,“能坐飞机?”
“一般来说,是不建议出远门的。火车噪音也非常大,怕他吃不消。”唐寒回答。
“行吧。”
“怎么了?”
用手指敲了敲校服侧边裤缝,盛夜行笑而不语。
“到底怎么回事?”唐寒皱眉,“他要跟你一起走?我记得是你要去首都治病了?”
“……”
“……”
盛夜行没法点头也没法摇头,只得在沉默之后迅速挪开话题:“老师,教室里边儿清洁剂那些是不是都换过了?感觉他闻着不太舒服,今早一进教室就趴那儿。”
“是吧。”
唐寒说完这句才放下了笔,抬头又看了盛夜行一会儿,叹气道:“别担心,我给后勤那边打个电话问问看。”
盛夜行点头,说:“我感觉他挺烦躁的。”
“你观察得比我们老师都细。”唐寒说。
被说得心虚,盛夜行赶紧自己接自己的话题:“一问他他就指鼻子,别的也不说,有时候闹烦了就拍桌子。”
“怎么拍的?”唐寒捉笔,准备又开始记录一下路见星的点点滴滴。
“砸桌子一样,特别响。”
盛夜行说完,伸出手指比划,“还有,拿指甲去磨桌面。”
唐寒得出结论:“他在伤害自己。”
“我知道。”盛夜行说。
放下写到没墨的笔,唐寒边摇头边拿出墨水瓶要重新装水,“这样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换吧,”盛夜行突然说,“味儿整个给换掉。”
“换?怎么换。”唐寒问。
“我有办法。”盛夜行说。
确定了是更换过清洁剂后,盛夜行专门在网上找了些味道最小且刺激性不强的清洁剂买来试用,挨个儿让路见星闻一点再看他的反应。
最后,盛夜行一口气买了十瓶的其中一种,被他全部送给了保洁部,并且尽量劝说这些阿姨用他买的。
路见星自然不知道这些,课余时间全耗在机票上边儿。
他出远门都是坐车,飞机基本上没坐过。
小时候他姥爷家挨着市区内的军用机场,一到晚上有夜航训练,各类机型低空飞过,总会吵得路见星睡不着觉。
他听姥爷讲歼20、讲黑鹰、讲伯努利原理,没听进去一分半点,注意力倒全被飞过的声响吸引,任由其如洪水猛兽将自己吞没。
有时,路见星又贪恋这种让自己疼痛上瘾的噪音,他会趴在房间阳台上数数,飞过一架数一架,嘴里时不时发出模仿螺旋桨旋转的声音。
“轰隆隆隆——”
“嗡嗡嗡——”
“突突突突——”
有时声音尖锐,路见星就说是飞机在哭。电视上那些云层,是留下的眼泪。
路见星一遍遍地重复,弯起眉眼又开始笑。
在他的主观意识里,只要他抓紧对方的衣摆,那他也就只能看见衣摆。
路见星感觉“能跟着”,就足够满足他的依赖心。
他最近也越来越“黏人”。
他习惯在出门前管盛夜行讨要一个吻,习惯自己做对了一件事儿也去讨要一个吻,发展到现在,连一句“谢谢”也变成了路见星索吻的理由。
他们在各个空间里吻得爱恨缠绵,彼此却都摸不清心底所想,甚至说不出半句“我爱你”。
在接吻时,路见星还不太爱闭眼。
在大部分时候,他们接吻接得轻柔,从盛夜行专注的神情都能看出来一股酥麻感。
他们的鸟,像是衔住一颗心在云端。
偶尔,盛夜行会幼稚得瞬间只有三四岁,怎么拉都拉不住。
课间能逮到盛夜行去办公室取病历的空隙,李定西就认认真真地给路见星讲清楚。
李定西要是没空,那就是“替补队员”顾群山给他讲注意事项。
顾群山从来不怕添乱,也觉得帮人帮到底,非要把路见星拉到一边儿,说的就是什么值机要提前俩小时去柜台联系人、找你要证件就递这张有自己大头贴的等等……
晚上,他们一起回了宿舍。
五楼搬走了不少高三学生,整个走廊冷清到仿佛只有这一家屋内还住着人。
顾群山他们寝室正在打牌。
冬夏、展飞,都一人咬了一根烟在嘴角,手里握的扑克牌不打斗地主,专打开火车,说顺着玩儿下就行。
又玩一会儿,展飞开始拿了个纸杯到桌上,用卫生纸蒙住纸杯杯口。
如果骰子在烧完一个洞之后都没有落下来,那就传给下一个人。
盛夜行推开他们宿舍门进去时,展飞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拿打火机去烧湿掉的纸巾中心。
“嘶,疼死我了……”展飞的拇指都快要被陡然窜高的火焰灼伤。
“哈哈,展飞你这未来国防身体怎么还不耐高温了。”冬夏在旁边笑。
“展飞。”
宿舍门开,盛夜行倚在门框边直接点名了:“顾群山呢?没跟你们一块儿么,让他出来一下。”
大概是被盛夜行突然敲门和说话的声音吓着,展飞原本稳如狗的操作猛地一抖,火苗烧了大半张湿手纸——
“操!”
“小孩子玩儿火要尿床你知道吗?”盛夜行故意拖长尾音,话锋又一转,“顾群山,出来一下。”
顾群山这才把一直蒙在头上的短袖衫取下来露出脸,语气可怜巴巴的:“老大,单独修理啊?”
“嗯,”见人走出来了,盛夜行拍拍他的肩膀,“有事儿跟你说。”
展飞才喝完一杯罚酒,被力娇酒味道甜齁到呛鼻,边笑边说:“盛夜行你他妈让我多喝了一杯,你说怎么办吧。”
“多喝几杯。”
盛夜行端了杯伏特加起来,一口气仰头而尽,完事儿了扯纸抿了抿唇角,“算我贸然闯入你们寝室的罚酒。”
喝了酒,展飞率先兴奋起来:“要问我酒量!手指大海的方向!”
“展飞我看你也不怎么的。”冬夏拆台。
房间里烟酒味过于刺激嗅觉。
盛夜行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单独相处在一块儿更好。
“今天找你就是想说,下周我得走一段时间,就拜托你们帮我好好顾着点儿路见星。”盛夜行把嘴角咬上的未燃烟拿下来夹在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