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岳语气激烈了起来,他看金今不说话,状态又不对劲,终于忍不住说出了那个最荒唐的猜测。金今撇了他一眼,冷冷说了两个字:“放屁。”
唐岳拍拍胸口:“放屁就好放屁就好。”
此时卡座前响起熟悉的声音:“金今。”
来人来穿着西装,是金今在办公室里看到他穿的那一身。
金今抬着眼皮,轻轻说:“坐。”
那个字像声叹息,出口便听不见了,廖骏生看懂了他的唇语,坐在了他的另一边,靠近金今便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廖骏生眉眼带着凛色,金今忽视廖骏生突然沉了下来的脸色,朝他抬了抬下巴:“喝,酒不错。”
廖骏生没有拿酒,他盯着金今,金今眉梢有些笑意,转头看着唐岳:“招呼客人喝酒啊。”
唐岳一愣,立马站起来装大尾巴狼,给廖骏生倒了满满一杯,还强制着塞进廖骏生手里:“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廖总,这杯你一定得喝!”
廖骏生的重心都在金今身上,此时金今笑着看他,目光隐隐坠坠,不知在透过他看什么,还朝他点点头:“真的是好酒。”
廖骏生没办法,将满满一杯酒灌了进去。金今抬起无力的手,失了准头地鼓掌:“廖总厉害。”
接下来的时间里金今什么都没说,压根听不见廖骏生想带他回去睡觉的话,拿了不知道多少个杯子,一个杯子一个杯子地倒酒,他们不让他喝,他就倒倒,服务员走过来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十几万一瓶的酒一个小时里糟蹋了三瓶。
“唐岳。”
金今把脸埋在自己手上,喊了声唐岳,唐岳正密切关注着金今,顺便瞟一眼隔壁卡座的漂亮姑娘,他立刻凑到金今跟前:“少爷你有什么指示?”
“你去休息吧,我跟廖骏生回西山公馆了。”
金今讲话的逻辑性很强,这么看起来似乎又没有喝多,唐岳有些担心地看着金今,不太情愿道:“他……他喝酒了,酒驾哎。”
“我们会找代驾。”
金今疲惫地跟唐岳说,廖骏生坐在边上一言不发,金今和唐岳亲密的样子他看着有些刺眼,金今自然地把手搭在唐岳手上,头靠在唐岳肩膀上和他说话,亲昵而信任。
唐岳终于被金今支走,金今重新在位置上坐好,刚坐好手臂就被廖骏生抓住,他声音低沉地在金今耳边说:“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金今用力甩开廖骏生的手,连带着茶几上一个空瓶子也被他甩到地上,清脆的响声吸引了许多人看过来。廖骏生却只看着金今,耐心又担忧地问他:“你怎么了?”
金今低着头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眼底是一道道红血丝,他的眼睛睁得很用力,似乎要把面前这个人死死记在脑海里。
廖骏生没再犹豫,站起来俯身将金今半搂半抱起来,金今被他抱着,抬起头看他,他们离得很近,廖骏生眉骨高,所以显得眼睛深邃,不仅深邃,还专注认真,让人很容易觉得他可以信任,觉得他稳重。
金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廖骏生,廖骏生朝他弯了弯嘴角,似乎在哄他,他一只手穿过金今的腰,一只手握着金今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
“夏和是谁?”
金今把嘴巴送到廖骏生耳边,廖骏生以为他要索吻,转过脸来突然听到这四个字,两人对视着,金今眼尾因为喝了酒而红着,迷离而认真,廖骏生只怔了一秒便恢复正常,他说:“你知道了。”
金今伸出手抓住廖骏生的衣领,他只是想让两人靠得更近,这个动作有些吃力,他喘息了两下,又问:“你和他谈过恋爱是吗?”
廖骏生将金今抱紧,撇开目光,淡然平静:“我们去车里。”
金今呆滞了挺久,一直到廖骏生带着他到了地下车库,下了电梯走出来,金今突然用力甩开廖骏生,是那种发了疯的用力,把他自己都甩出去好远,一下子撞到安全通道门边上的巨大垃圾桶上。
然后金今腿软了,他脑袋发着涨,撑着垃圾桶蹲下来,尽管几秒后廖骏生便到了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臂。
金今的背紧紧靠着垃圾桶,喉间发出抵触的声音,一声一声像刚出生还不知怎么保护自己的小兽对敌人的威胁恐吓。
“你别碰我。”
嘶哑里带着些凶悍,金今狠狠对廖骏生说,他又把他甩开,廖骏生不厌其烦地想要把他拉起来带走,却不说一句话。
此时金今突然站起来朝停车场深处跑,跌跌撞撞地跑,不看清楚前路地跑,廖骏生很快跟上来,一把捞住他的腰,然后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金今动弹不得,他只能用力呼吸两下,他难受,像被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那样难受。
“为什么呀?”
他带着哭腔,每个字都在颤抖,他浑身都在拒绝廖骏生的靠近。
“你松开我…”金今吸了几口气,眼泪成股成股地往外掉,他难受得几乎想立刻死掉,心脏似乎被五马分尸,金今从未想到自己会有伤心到这种地步的时候。
“我求求你放开我…”
他特别卑微地求廖骏生,声音很细,每一个字的字音都落不到准处,廖骏生低头看着他,伸手隐忍克制地擦掉金今脸上的眼泪,然后按住他的后脑,两人交颈。
“什么都没有,我和他。”
廖骏生终于开口了,说得很费力,似乎这句话是被廖骏生在岁月的长河里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是蒙着尘生着锈被金今听到的。
金今的目光被眼眶里的水遮挡,他什么都看不清,头也特别痛,他还是不停重复那句:“你放开我,放开我。”
廖骏生眼底映着猩红,金今看起来太痛苦了,他不能放开他,他只是稍稍松了松力。金今在他怀里大口喘气,廖骏生的胸膛微热,宽阔而令人安心,可金今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这个胸膛、这个人、这种似是而非、令人痛苦的感情。
金今伸手用力将廖骏生的手从自己身上拽下来,然后他自己蹲了下来,捂住头,似乎在对自己说,又似乎在对廖骏生说:“我就是条丧家之犬,能不能放过我啊。”
廖骏生的心似乎被金今的眼泪淋湿,整个人也仿佛淋了一场大雨湿漉漉得狼狈,金今到了崩溃的边缘,抽泣声渐渐加速,整个人一下一下打着颤,廖骏生想再次把他搂在怀里,可是怕他反抗,更怕他崩溃。
所以廖骏生只能一下一下轻拍金今的背,帮他顺气,另一只手给他擦眼泪;两个人蹲在停车场的某个角落里,金今的颤渐渐缓和,然后他看向廖骏生,目光有些麻木,接着眼神闪了闪,双眼一闭,直直倒了下去。
“情绪浮动过大导致的晕厥,还有点营养不良,糖分摄入不足。”
医生客观地对廖骏生说,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金今一人,他的眼皮红肿,却还能看到里面青紫色的细小经络,廖骏生点头,对医生道了谢,走到正在挂水的金今身边坐下,半晌,他伸手握住金今,将自己的热传递给他。
“对不起。”
廖骏生开口,声音低哑,金今却阖着眼,根本听不见。
三年前,也就是金今第一次遇到廖骏生的一年后,廖骏生遇到了夏和,在廖骏生自己开的苍蝇馆子里,他一人兼职老板服务员厨师三个职责,平时来这里吃的都是附近工地上的工人和民房里的居民,夏和是穿西装打领带来的,一双黑色皮鞋一尘不染,走进来大概是第一次沾上油腻。
“有地儿给我躲躲吗?”
夏和很不见外地对廖骏生说,廖骏生皱眉想把人赶走,然后夏和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包:“都给你!哥们在逃命!帮个忙。”
那是一整包现金,廖骏生花了十秒验证了起码上面几张是真钞后,便把夏和带去了厨房后面的仓库。
夏和没有说谎,他把那一整包钱都给了廖骏生,他也确实在被追杀。
第三十六章 恋爱未满
遇见夏和之后让廖骏生不可避免地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小少爷,当时的廖骏生拿着给廖永昌还债剩下的十几万开了一家苍蝇馆子,生意不好但也不差,他那时候的想法就是拼命赚钱,换了手机号、搬离廖永昌能找到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
但夏和在他这里躲过一次之后就常常过来找他,夏和比他小一岁,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27岁了。
夏和说上次看到廖骏生之后就觉得他能干成大事,想让他一起做实业,夏和说自己家在G省是地头蛇,只是现在被骗到B城之后出不去了,几乎一直有人盯着。
“我是私生子,知道我爸是谁吗?”
那天苍蝇馆子快关门的时候,店里没客人,廖骏生坐在柜台里清账,听他边吸烟边睁着那双挺漂亮的凤眼吹牛。
“夏隆飞。”
夏和压低声音说,廖骏生在算钱的手顿了顿,夏隆飞当时是B市一把手,夏和看到他有反应很满意,继续说:“我比他对外宣称的独生女要大,他当年在G省当市长的时候跟我妈好上的,我妈怀上我之后他就升了,当时他为了政途娶了当时某个公检法高层的女儿,我妈还是把我生了。”
廖骏生兴致缺缺地抿嘴,夏和撑着下巴拿了一卷钞票丢廖骏生,廖骏生抬眼看了他下,将那卷钞票放进抽屉,夏和有钱他知道,似乎有数不完的钱,但每天都在躲,所以在廖骏生眼里,他可能是个做贷款的,所以廖骏生根本不信他,他对贷款有阴影,总是会联想到廖永昌。
但很快夏和就带了一个非常专业的团队来他们馆子开会,其中一个廖骏生甚至在电视上见过,一个年纪很大德高望重的男演员,叫佟伯,夏和边开会边用眼睛瞥廖骏生,等那群人走了之后他逮住廖骏生就问:“心动了吧?跟我一起干吧!我真不是骗子,我就算被软禁在B城也得自己搞点事干干,我做娱乐公司,用来给房地产洗钱的,你出百分之二的股就行。”
廖骏生问他百分之二的股要多少钱,夏和对他说:“不多,四十五万。”
看廖骏生陷入沉思夏和立马说:“没有的话我可以先借你。”
廖骏生朝他摇摇头:“不用。”
然后他去了后面自己一个人住的小房间,打开行李箱,找出他唯一一件羽绒服,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那块闪着幽幽碎光的手表。
“这个值多少钱?”
廖骏生把手表拿给夏和,夏和看到后愣了愣,又匪夷所思地看向廖骏生:“你拿高仿骗我?你把我当傻子啊。”
廖骏生不明白夏和什么意思,问:“这是假的?”
夏和一脸轻佻:“这表限量的,不仅限量还死贵,我当年都没订到,你哪儿来的?”
廖骏生垂眼,语气平平淡淡却很冷静:“应该是真的,可以鉴定吗?”
于是夏和抱着“绝壁”是假的的心情和廖骏生去鉴定了,结果鉴定那边说是真的,鉴定完整个店所有人看廖骏生和夏和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带着一种很诡异的崇敬和信仰。
“你到底哪儿来的?偷的?抢的?”
回去的路上夏和喋喋不休地问廖骏生,廖骏生闭口不谈,最后夏和威胁他:“你不说我自己去查,这表全世界都没几块,我一查就查到了。”
“你去查吧。”
廖骏生依旧没打算说,夏和的热情从开洗钱公司瞬间转移到查那块表的来历,然后他查到N国(本国)国籍的只有两个人拥有这块表,一个是S省首富,挖煤的;一个是金历杭他儿子。
金历杭的儿子现在在国外,那位煤老板倒是前阵子来过B城。
“煤老板来你店里吃过饭了?”
那时候缠着廖骏生问问题的夏和像幼儿园缠着老师要糖的小朋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还在廖骏生做卤味的时候一直往里头放茴香捣乱,廖骏生额头跳着青筋将茴香往外捞,回他:“没有。”
“那是金历杭他儿子的?叫什么来着?金……今?”
夏和的语气带着调笑和不正经,满脸的揶揄,他根本不信。
廖骏生却抿着唇不说话了,厨房里诡异地安静了半分钟,夏和被电到一样突然吼道:“不!可!能!吧!”
廖骏生将锅盖盖上转身看着夏和:“出去。”
说着他便绕过夏和走出厨房,夏和在他身后追着问,声音都在发抖:“真的是金历杭他儿子?我靠真的啊!”
知道手表是金今送的之后夏和便赖着廖骏生了,死活要打听他现在还能不能联系到金今,说只要有金历杭的帮助他夏和想去哪儿去哪儿,B城这些杂种就根本困不住他了。
那时候的金历杭正是如日中天,当年总统钦定的接班人,他的势力囊括大半国土,但长年呆在S市,不是不敢来B市,只是不屑来。金历杭当年有句非常有名的话,一个胆大的记者问他除了开大会以外不去B城是不是忌惮那边的人,觉得强龙难压地头蛇。
金历杭很绅士地让女记者坐下,然后拿着话筒,面容还微微笑着:“没有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一说,压不了地头蛇,只能说明龙还不够强;而真正的龙,是不会与蛇争斗的。”
潜台词就是,我对B市那一亩三分地没兴趣,你们那圈子里的人自己玩好了。
自从知道了廖骏生和金今有关系夏和便打定主意拉他入伙,给了他更多的股份,至此廖骏生便在骏和里工作了。
之后B城形势越来越剑拔弩张,夏和面临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为了公司的安危把法人变更为廖骏生,那时候公司已经在赚钱了,廖骏生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上流社会,大概就是,一百多万的百达斐丽可以随便送的地步,也知道了金今于夏和他们这类的二代三代是什么样的存在,大概是,像太子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