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叫回‘梁教授’了。”她说,“梁教授,好久不见。”
梁袈言像被堵在墙角的潜入者,不得不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也回了句:
“好久不见,刘秘书。”
“不是听说您去了研究所么?今天怎么……回来有事?”
梁袈言草草摇了个头:“没什么事。正好休假,路过进来看看。”
“哦。”
院秘嘴里应着,但依然不放松地打量着他。
她能风吹不动地当她的院秘,自然不是许立群之流。院里这些老师教授的资料,都在她脑子里存着。
梁袈言本身不是B市人,离职之后,走了就走了,也谈不上回乡。
他当初辞职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B大最后也没给他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现在突然回来,还专程来了外院,看起来还像是准备上楼……
“路过”?哼。
她心思活动开来,最近没听说过梁袈言要回来任教的风声,难道是连她也不知道的高层秘密决定?
她光看着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梁袈言从她的眼神里透出的猜度也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心下暗笑。
这些人在官场里呆久了,就养成对细节无度解读的习惯。深信一个微小的人事变动就有可能是蝴蝶效应的起点,将会带来山崩海啸大地震。
梁袈言懒得去纠正他们这些的惯性思维,只平静地回视她,露出一点微笑:
“刘秘书还有事?”
他越是平静,那笑容落在院秘眼里就显得越是高深莫测。
院秘心里开始建立起一个新的文件夹,再次把梁袈言重新建档,存进里面。
她面上不动声色,眼神闪烁两下,彬彬有礼地对他点了个头:
“没什么事了。就是再次见到梁教授,仿佛是意外之喜。那么,回见了。”
梁袈言也对她客套地颔首:
“再见。”
等她走了,梁袈言再等了一批电梯乘客的离开,终于能继续他的游戏任务。
扫描了电梯门,少荆河的声音再次响起:
“送你回去之后没多久,我来过B大。我放不下你,想来看看。就在这里,你从电梯里出来,但没认出我。你就像个普通的陌生人,从我身边走过。
当了你的助手之后,我不是没想过告诉你那件事,但每次话到嘴边,我就想起我们在这里相遇的情景。
你既然对我毫无印象,就说明那件事并没有在你心里留下深刻记忆,那我也就更不应该把你强行拉回那段有可能让你不愉快的回忆中。”
梁袈言愣了。
这里?
他慌忙转着身四下打量--其实都不必打量,这是他来过无数次,再熟不过的地方。
可是少荆河说他们还曾在这里见过面的事……
他呆站半晌,确实毫无印象。
……不光是没印象,还震惊。
少荆河--他觉得不可思议,不光那个张相,如果他一出电梯就能看到有这么个人站在面前,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梁袈言不禁懊恼地捂起脸,哀叹出声。
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当时从少荆河身边走过时,少荆河心里得有多遗憾,多落寞。
他真是……
他悔不当初。真想马上给少荆河打个电话过去。
他当初究竟是,做了多少茫然无知的傻事?
但这才仅仅是第二站而已,梁袈言咬紧牙关按捺住自己现在就打电话的冲动。
他几乎能想见这是段什么旅程了。
名副其实的荆棘之路……
从新楼出来,他来到了老楼。
但这一站连楼门都没进。
按图索骥,他来到了楼后杂草丛生的小花圃里,找到提示里说的那套石桌椅。
“从这里抬头,能看到六楼你办公室的窗户。在必须下班和必须‘去准备答辩’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坐在这里,看看书,又看看你。
你有次吃午饭的时候问过我,天都挺热了为什么还穿长袖。我没告诉你,其实是因为这里蚊子多。用多了灭蚊灵它们还会有抗药性。
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说过,回去我也没事可做。所以才会想一直呆在办公室里。陪陪你,也……希望你能陪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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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第149章
梁袈言彻底无话可说。
他望着这花枝横生竖长让人根本下不了脚的杂草地,找了半天角度,才好不容易进到里面。
找了张石凳用纸巾擦掉浮尘,勉勉强强坐下,这才试着抬头望向六楼。
其实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六楼的窗台和一点屋檐。如果晚上的话,那还能再看到一点灯光。
不过他接着又想起自己偶然有开窗透气的习惯,有时对着电脑累了,会趴在窗台上往远处成林的绿树眺望一阵。但他从没想过垂头下顾,更没想过少荆河会在下面一直默不作声地陪着他。
他庆幸少荆河没有心怀歹意,否则以这样的执行力和适应力,他简直就是瓮中之鳖。
甚至直到现在,少荆河自己不说,他也根本不会知道。
少荆河做得到决不打扰的守护,也做得到诚恳如一的坦白。
梁袈言低下头,泪水奔涌而出。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年纪大的那个,又是老师,就理所当然的成熟懂事。所以对少荆河,也总是爱护体恤的那方。
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一直被小心爱护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他想起少荆河到鱼村的第一个晚上被他一句话就弄得无容身之处,只能跑到水塘边看水。
在夜幕星空下,少荆河那像被逼到了绝处,几乎绝望崩溃的委屈模样,最后对着他,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轻轻的埋怨。
他以为少荆河那时的委屈,他早就读懂了。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少荆河说的不仅仅是那一次,而是一直以来。
很多次,很多很多次。
在电梯门前,在办公室里,在和他姑姑吃完饭的那天晚上,在那天晚上之后的第二天早晨……
少荆河无数次尝试着向他伸出的手,都在他警惕而冷淡的态度里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就算是这样,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少荆河还是耐心地等着他,守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并且,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的清白。
梁袈言感到了惭愧。在这段感情里,就算再情浓意切的时候,他也总是给自己留了一道用以自保的藩篱,随时做好退到其后的准备。
他被伤害过,所以就分外怕痛,总怕再次受伤。
反而是从没真正恋爱过的少荆河,用毫无保留的包容和坚守,示范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以及,如何去爱。
从楼后出来,梁袈言心潮翻涌五味杂陈,边走边看着手机正要继续点开下一个行程。
忽然不料有个人急匆匆地从下面台阶疾步上来,忙着进楼也顾不上不看人,行走中带起的风几乎都刮到了他的额角。
梁袈言也被这突如其来差点发生的碰撞吓了一跳,赶紧刹住脚。
那人自己也有所觉,脚下没停,只下意识向后撩了一眼。
两个人同时张望,同时看清了对方。
那人一下停住了脚步。
因为难以置信,他回过身,对梁袈言走来。
“袈言?”
梁袈言冷下脸,他怎么忘了B大现在有个江落秋?
打从上次不小心自投罗网之后,江落秋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在曾家形象全面垮塌,婚姻保不住,在C大自然更呆不下去。
正巧B大这边急缺教授补位,梁袈言不愿回来,江落秋可乐意得很,一听到消息就忙不迭主动向母校递出了橄榄枝。
B大用人之际,他在专业上有成绩有口碑,自然巴不得他能来。
两边一拍即合,不久之后,江落秋收拾好包袱逃回B大。
梁袈言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虽然有点惊讶,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有少荆河笑了句:
“狗改不了吃屎。等着吧,迟早再闹出事来。”
这一等,就是快两年。
江落秋倒是还没应他所言。
估计是这次的苦头吃得狠了,江教授十分珍惜眼前得之不易的位置,在B大倒是比以前收敛得多。
安分守己,夹起尾巴做人,低调得无声无息,以至于梁袈言都忘了他在这里。
梁袈言打量他几眼,人比以前黑瘦,肚腩没了,照理说应该能好看些。偏偏精气神也下去了许多,看着就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不少。
江落秋边向他走也边打量他。
梁袈言对他而言,其实一直都像高岭之花。哪怕是被他摘到了手里的那些年,也还是有种让他无法弥平的距离感。
那种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孤清高雅,让他内心深处的总有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别扭。
所以他总忍不住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除了图新鲜,也图心理平衡。
只有在那些比他地位低、能力差,甚至就是涉世未深的学生里,他才能获得被人仰视的成就感。
而这种间接踩低梁袈言的方式,也才能让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报复般的爽感。
可惜梁袈言就算是颗软柿子,表面和顺,根骨还是硬的。
任他多少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一旦看清他的真面目,不管他们有多少年感情,说分手就是分手。软硬都不为所动。
可是这也才是梁袈言啊。
没风骨没脾气的他还看不上。
真正能配得上他的,他认为,这么多年来只有梁袈言。见识过越多的人,他就越能发现梁袈言才是真正的万中无一。
可是,迟了。
当初他自以为能把梁袈言玩弄于股掌,又看着他深陷泥淖。他只想着这下终于可以锉掉梁袈言那一身傲气,有鸳梦重温的机会。
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的位置还会天翻地转掉个个儿。
现在他们的距离比起以前更是仿若鸿沟,就算他像以前一样奋力追赶,也未必还能追上。
更何况,他早就不可能还复当年。
他们相识于人生最明媚的年岁,共同走过对彼此来说都堪称美好的时光。
然而十五年后,梁袈言还是那个梁袈言,而江落秋却不再是当初的江落秋。
他们两个,现在仅从外表就能看得出日子的好坏。
他过得不好,苦闷积郁都堆砌在松弛的皮肉横生的皱纹里,再想隐藏也是藏不完。
梁袈言过得好,十五年前的明媚春光仿佛就从未从他脸上离去,那种安定自在,照样藏也藏不住。
在他看来,梁袈言就像吃了防腐剂,不光和两年前鱼村见到时没什么两样,哪怕就是和五年前,甚至早到他们初见时,也还是没有太大区别。
因为性情恬淡,于是也得岁月厚待。那眉眼照旧是清朗秀雅,皮肤照旧是白璧无瑕。更别说气度,越发的有如高天明月,静雅端方。
唯一称得上变化的,是眼神。
更成熟,更稳重,而且比两年前更明晰光洁。
那双瞳仁清透,能照出人影。
看他日子过得这样美满,江落秋想想自己的霉运全拜他所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听说你去研究所了?现在怎么样?”
他先故作大方,好似心无芥蒂地过来想搭话。
谁料梁袈言只看他一眼,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江落秋有些愣,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新路数。
等梁袈言走出了两三米,他才回过神,才醒悟这人原来是真不打算搭理他真要走,顿时又气急败坏,直觉梁袈言翻了身还猖狂了。
这么害了他,他都还没说什么,梁袈言自己倒先变本加厉,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
想当年--哎,我X!
“梁袈言!”
江落秋追过去,手才刚碰到他肩膀,没想到梁袈言光听他脚步声就闪身一躲,回身冷淡地丢了句:
“江落秋教授,光天化日你敢动手动脚?信不信我马上报警!”
他以前常在B大最大的阶梯教室上课,不带麦声音传到最后一排毫不费力。这种多年练成的基本功,导致现在要提声说话,四面八方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一些路过的学生被他的声音吸引,开始看着他们渐渐慢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