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追着那些字句消失在对话框边缘,心里又无端涌上一阵烦躁--对挤掉了那句话的其他看客们的烦躁。
那句话他太熟悉,因为从第一眼看到就像钢印一样刻在了他脑海里。第一眼看到,就直觉被人一箭洞穿了胸口。不仅击碎了他长久以来伪装出的快乐表象,更无情地嘲弄着他用改名带来的自以为是的侥幸。
所以他知道这不是意外的巧合,确实是那个人。那个人……他来了。
照理说那个人之前那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微博私信里,来者不善地惊扰了他,他对那人应该是有敌意的。但是现在,他却因为那人的出现而莫名地感到了一种踏实。仿佛终于有个“认识”的人拨开了层层把他围住的看客人墙,从容地走入了内场,然后又漫不经心地站在他目光能所及的地方,盘起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拉起的这场大戏。
那人有着伟岸的身形,雕刻般的面容,岿然的气势。眼神更是坚毅冷淡仿若天神,让人不敢直视。
而且在此刻,他们的目的达成了一致--都是为了保护梁袈言。为了保护他,才要揭露真相。
那个人现在,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不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这是真正的同盟。而且如果他没猜错,这人就是梁袈言口中的“那个人”。
梁袈言喜欢的人--想到这个,迟天漠眼中的光又黯淡了。就算他做了现在这样的事,梁教授也不会喜欢他了。
可是,他本来也不是为了梁教授的喜欢啊。他又提醒自己。他是为了赎罪,不是吗?为了做个人,以后好好地活……
迟天漠拿起新拿进来的羊绒毯子披在背上。空调已经关了,但他还是觉得冷。这么热的天,他因为贫血和营养不良,冷得瑟瑟发抖。他想着“以后好好地活”的时候,心里不是憧憬,而是绝望的。他感到活气正从自己身上流走,从每条血管,每片皮肤,每个毛孔。他只觉得冷,裹着毛毯也带不来一丝暖意。
冷,而且困。
他有点想睡了。
长时间的沉默,让观众骚动起来。对话框里的信息几乎是刚才的两倍速地疯狂滚动:
“怎么回事?是我的耳机坏了吗?”
“我的耳机也坏了……”
“同坏。”
“哈罗迟大少?”
由于观众们看不到迟天漠,而镜头前的许立群也在一动不动地仔细观察着他,所以落在观众眼里这几乎就是个定格画面。
“是没人说话吧?”
“卡了吗?我试试。”
“也试。”
“试+1”
“网站故障?”
“故障你还能发言?”
“故障你还能看到我发言?”
“怎么回事?”
“难道迟大少走开了?”
“不然我们先这么自己聊会儿?”
……
网站的工作人员也开始紧张起来,连忙检查自家软硬件运行状况。客服部也纷纷来电询问什么状况,其中甚至还有警方的质询。
技术部检查出一头汗,没好气地统一回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一切正常!”
然而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谁也没想到首先打破沉默的声音是来自于肉票的问候。
许教授自然看不到直播画面里的群情激昂,但他看得到迟天漠的不对劲:“哎,你没事吧?”他紧紧盯着缩在毯子里一动不动的迟天漠,忽地问了声。
此刻笔记本挡住了迟天漠的脸,他只看得到阴影里那个瘦小的身影。迟天漠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他有些急了。怎么回事?把他当个猴儿一样在镜头前耍了半天,这人不是就要死了吧?那怎么行?!他还一分钱都没拿到呢!
“哎--来人!来人啊--”许教授越想这买卖越亏,干脆扯起了嗓子大喊,“迟天漠他是怎么了?你们快点来看一下--”
这一嗓子吼的,他是看不到,在观众席里又掀起了一阵不满的声浪。因为刚才好多人以为是自己的耳机坏了,都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但这一嗓子也终于是把迟天漠叫得动了。他用毯子把自己裹着捂了一阵,终于感觉好些了。正好许教授急切地替他叫了人,他的保镖们很快涌进来。
他疲倦地挥挥手,挥退了大部分人,只吩咐其中一个:“给我送杯咖啡进来,热的。”
保镖们出去了,他也没回应许教授,而是把视线再一次放到了直播对话框里。
现在大家又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都很激动,一行行嘘寒问暖的文字欢快地滚起来。他叫咖啡大家都知道了,于是很多人又开始衍生出各种猜测,从他是不是喜欢喝咖啡,有钱人都喝什么牌子的咖啡到叫他顺便介绍一下自己的日常生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迟天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文字,却一言不发。他在等待,也在搜寻。他的瞳孔中倒映出电脑屏幕灿白的亮光,一行行或长或短的话语在他无神的眼中飞快滚过,忽然,他的眼神一聚,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是一行简短的句子,只有四个字:“抓紧时间。”
想必那人也看得到现在的滚动速度比第一次他出现时还快,所以才会把话说得更简洁。迟天漠只来得及确认长长的ID数字串最后三个数是375,它就消失了。
咖啡这时也送来了,他拿过来喝了好几口,身心都比刚才舒畅多了。
那人再次出现,他很高兴。而出现得这么恰好,他却是感到了冥冥中他们似乎已达成某种默契。想必那人已经从他刚才突然的沉默里敏锐地感觉到他不仅已经看到了自己之前那句话,而且也反应过来那是谁。
所以这没头没尾的第二句提醒,是不是说明他也从许教授的反应和“热咖啡”里对迟天漠的身体状况有所觉察?
不管是不是,总之迟天漠是愿意相信那人是来帮他的。
那人提醒得对,不管是从他自身,还是警方的行动速度,他都确实该抓紧时间了。
“不好意思,大家,我刚才突然发生了一点状况,现在没事了。我们继续。”
迟天漠把笔记本稍微往旁边挪开一些,既能让自己看到许立群,也能随时看得清对话框。
“许教授,那份‘认罪书’是伪造的,你承认还是不承认?”
刚才的一惊一乍让许立群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他真是开始担心起迟天漠的健康状况来。可赶紧拿到钱是一回事,要他这么直白地承认,他又张不了这个口。
踌躇半天,他破天荒地说出了“不知道”之外的话:“你你有证据吗?”
迟天漠淡漠地注视着他,停顿下来了。照说他现在应该不管这句,只要许立群不说实话就继续问下去,因为他原本就笃信轰开许立群的心理防线,不过是钱多钱少的事。
但现在,他却下意识地先扫了眼对话框。
果然,尾号375的ID又夹在人群里跳出来了:“加、扣钱。”
迟天漠对这三个字琢磨了一下,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心领神会。
于是他很冷静地回答许立群:“如果我拿出了证据,那么这题的钱就取消。你同意吗?”
许立群冷笑:“如果你拿得出证据,早就拿出来了,何必这样来要我亲口承认?”
“许教授,你误会了。我之所以要这样开直播,不是因为手里没证据,而是为了省事。我也是那件事的亲历者,也见识过你的手段。所以比起我先丢出证据揭发你,再由得你东拉西扯找理由慢慢在网上跟我扯皮泼我脏水……那样太时日旷久。一件事只要不是在公众面前面对面地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背地里可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我没有那个工夫陪你们耗,所以才觉得,不如这样更直接了当。”
他忽然说了这么一串话,嗓子又渐渐喑哑起来。再喝了口咖啡,他才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吧,现在开始就是最后一轮,我给你个上限,总数500万。每个大题100万,其中可能包括小题,也可能没有。小题价值10到50万,具体由我来定。你答对一题,我保证立刻把相应的钱数转进你指定的银行账户,一秒都不会拖延。怎么样,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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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第105章
当500万这个数字出现的时候,别说许立群,所有人都震惊了。
娘亲啊,这哪是绑票?完全就是中大奖嘛!无数看客哀嚎:迟大少这样的绑匪哪里找?他们都很想被他绑一回!
至于许立群,当然不用说。他眼中霎那间闪过诧异,但很快,脸上渐渐不受控地流露出惊喜的表情。
虽然现在的房价已经让人对于500万没有了天文数字的印象,但无论如何,这也不是笔小钱。而且要拿到是如此简单,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也无需多少时间,更没让你卖血卖肉或卖肾。
只要你一句实话。
说实话难道比说昧良心的谎话更难吗?就算是,可你有500万了呀!说谎话可没有。
这已经不是选择题。在大多数人眼里,它实实在在就是飞到眼前的横财。
谁人不爱横财?许立群是个买彩票都没中超过200,命里只有死工资的老师。100万就已经让他禁不住地心动--500万,他就算不吃不喝不用,也猴年马月能攒到这么多钱?有了这钱让他立刻辞职,带着老婆从此搬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都行。
他已经顾不上对着大众卖惨了,此刻脑海里全是各种惬意生活的美妙画面。
给儿子买了房就带夫人周游世界去!今天在爱琴海,明天到黑海,这周去埃及看金字塔,下个月就去秘鲁再看一回……什么巴黎罗马慕尼黑、雅典伦敦维也纳--安排上!全部!
迪拜肯定也是要去的,七□□星级酒店,住!阿布扎比也得去,清真寺赛车场,拍他一万多张照片全发朋友圈!
去哪都打飞的,必须头等舱,有空乘的叫起服务还可以洗澡的那种……
还有夫人老早想要的包,什么驴包马包牛包统统给她包起来,一个颜色一个!再也不用听她数落,她也不用再羡慕楼上楼下隔壁楼的哪个。从此以后,在家都能昂首挺胸挺起腰杆了!
相比这些,名声算什么?甚至坐个牢,都变成可以接受的选项。
“没有问题的话……”迟天漠的声音穿过萦绕在许教授身遭的蓝天白墙阳光和沙滩,再次徐徐送进了他的耳朵里,接着很快刚才带许教授去方便的其中一个保镖走进房间里,手里拿着两台手机,其中一台是许教授自己的。
“你的银行账号记得吗?或者其他方式也可以,微信、支付宝……”迟天漠又问。
许教授接过自己的手机,手机在手里都在抖。刚刚还是想象,这刻开始,想象就要变成现实了!眼看500万就要到手,他何止手抖?连肝也在颤啊。
他的喉咙一下变得干涩了。用力咽了口口水,抖着嘴唇,颤巍巍地对迟天漠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支、支付宝吧。”
光这一句,迟天漠的嘴角就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微小的弧度。
在许教授看不到的地方,对话框里的话滚动得像要飞起来。无数看客以拳击掌,发出了阵阵狼嚎。而还有一些,则面如死灰,手和肝也像许教授一样,抖起来了。
不管是对话框里的尖叫,还是有人心里的怒骂,其实都是同一个叹息:
许教授坚持已久“不屈不挠”的防线,终于,裂了。
这重大的突破,就连网站技术部的办公室里也爆发出一阵仿佛憋了60分钟终于迎来了进球的欢呼。
可是没过多久,客服部传来消息:B大校方强烈要求平台立即终止这个直播,否则就要向上级主管部门投诉他们!
“告诉他们目前出现了一点技术故障,我们正在加紧排除,暂时还无法关闭任何直播房间。”部门总监没好气地给客服部回了话。
也正看直播看得津津有味的一个运维还有点担心:“总监,真不用管他们吗?万一他们真投诉呢?”
“投诉呗!”总监不屑哼笑,“我们在为伸张正义提供平台,用得着怕他?B大又不是我们的上级主管。”
而警方那里,这时候也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匆匆走进办公室,走到张警官耳边低声汇报。
梁袈言因为就站在旁边,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全都查过了,绑匪使用的不是普通宽带。所以我们几乎能肯定他应该用的是卫星上网。”
“卫星?”张警官眉头一皱,紧接着又问,“能查到IP吗?”
那个警察微微摇头:“还不好说。国内的卫星接入运营商我们也都去挨家问了,依然没有找到本市范围内可疑的用户。”
“怎么回事?”张警官更诧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