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云孤的脚步一顿,“那就留下来。”
教官却说:“柏先生,这恐怕是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柏云孤侧过身来,气势极为迫人。
教官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道:“弱者没有留下来的资格,这里靠武力说话,秦轩文若是留下来,今后必然被欺辱。柏先生,他不属于这里。”
柏云孤冷笑,“他一个小少年,吃不了集训营多少饭。”
教官面色一紧,“柏先生,我懂您的意思。养着他不是不行,但他能力太差,无法自保。”
柏云孤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短暂,却堪堪烙进了他心底。
他听见柏云孤说:“在他身上,纹上一只鹰。”
那时他还不知道“纹上一只鹰”意味着什么,只知周围突然安静了下去,剩下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教官哑然:“柏,柏先生……”
一名跟随柏云孤前来的手下道:“柏先生,您当真要给秦轩文纹身?”
柏云孤看着教官,淡然地说:“这样他就能安稳地留在集训营了吧?”
针刺在后腰,又痛又痒,那些痛与痒好似跟随筋肉血液浸入了骨髓,令他再也无法忘怀。
在十三岁这一年,他再度深陷危机,给予他救赎的依旧是柏云孤。
他成了拥有“孤鹰”纹身的人。
后来他才明白,这个纹身的意义。
只有“孤鹰”最精锐的战士才能够获得纹身,它代表着忠诚与荣耀,还有地位。
在所有拥有“孤鹰”纹身的人中,他是个例外:一无是处,从未建功,是柏先生怜悯他,才给了他纹身的资格。
大雨滂沱,他冲进雨幕中,歇斯底里地呐喊,稚嫩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他对着天地发誓——
要让自己配得上后腰的纹身。
要成为“孤鹰”最锋利的刀。
第二十九章 还听话吗
“你确定接受改造?”
“我确定。”
——
筋肉骨骼被撕裂、被搅碎、被折断,继而被重塑的痛千万次重复。秦轩文被固定在操作台上,双眼瞪得极大,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脱落,从眼中射丨出的光狰狞可怖,像是怪兽的视线。
可从这双眼睛里,却有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
痛,太痛了。
痛得早就承受不住,接受不了;痛得想要就此死去。
他赤丨裸的身体经由无数条导线与改造终端相连接,身体完全无法动弹,但神智却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六岁之前经受的一切被彻底唤醒,它们就像埋在身体里的无比锋利的刀刃。改造将它们被连骨带肉撕扯出来,留在原地的是一具被剔骨刮肉的、如同遭受了凌迟的躯体。
崭新的血肉在这具躯体上蓬勃生长,曾经的弱不禁风变成了钢筋铁骨。
但即便是钢筋铁骨,也终是凡胎一具,也会痛到止不住眼泪。
当新一波药剂被注入身体时,秦轩文就像遭受了电击一般,整个身体几乎从操作台上弹起。
药效下,他的四肢开始激烈地抽丨搐,惨白的脸上一片湿淋,已经分不出是眼泪还是汗水。一条条筋肉绷紧的曲线在身体各处突显,像是要炸裂开来。
“好……痛……啊……”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喉咙里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字句。
眼前是血红色的,那是剧痛在视觉上的投射。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还剩下十五个小时。
已经坚持了四十五个小时,只剩下十五个小时,这次折磨就将结束了。
可一周之后,还有下一次。
还有无数个“下一次”。
十四岁时,他知道了这个秘密进行的人体改造项目,自愿接受改造,直到今天,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熬过了多少场足以撕碎灵魂的痛。
这个改造,是“循序渐进”的。
很多“实验品”都死了,他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再熬下去吧。
他总是对自己说,再熬下去,我就能为小柏……为柏先生效力了。
改造进行了整整两年,他脱胎换骨,再不是过去那个脆弱不堪的“吊车尾”。
“孤鹰”集训营的考核他轻而易举地通过了,随后被楚臻领到一队,很快成为一队的精英。
再次见到柏先生时,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他身穿黑色的作战服站在柏先生面前,背上背着重型狙击步枪,眼中的光芒比火焰更加炽烈。
柏先生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目光比两年前更加冷寒,可唇角却带着一丝极淡的笑。
他从未见过柏先生像这样笑。
那一刻,他的肌肉寸寸绷紧,心脏好似被塞进了一个狭小且正在收拢的铁笼。
那一抹笑,竟是比柏先生一贯的冷更加令人寒彻心扉。
而这样的冷,简直让他透不过气来。
短短两年时间,柏先生又变了。
变得强大——比柏雪、柏云寒还要强大,也变得更冷。
六年前“风柏”所失去的,如今“孤鹰”已经完全夺了回来,那些曾经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军火商、雇佣兵团统统被“孤鹰”踩在脚下。
柏先生已经不再单是雇佣兵团领袖。柏先生的手上,握着无数人渴求的权力。
柏先生也不再是十六岁时跪在柏云寒墓碑前的单薄少年了。
他仰望着柏先生,为自己活着接受完改造感到庆幸。若非如此,他有什么资格站在柏先生身边,保护这个给予他新的生命与信仰的男人?
他开始执行任务了。
最初,他为每一次平安归来感到心满意足——这意味着,他又为柏先生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
对手下,柏先生始终慷慨,该给的奖励向来只多不少。
他年纪轻轻,名下的资产早已相当惊人。
可这些都不是他所期盼的,他满心满眼唯有柏先生,最想要的奖励,是与柏先生待在一起。
年岁渐长,他越来越清楚自己对柏先生抱有何种隐秘的渴望。
他想要拥有柏先生,将自己的一切交予柏先生。
柏先生有很多情人,都是香软的美人。他对他们的感情相当复杂,一方面羡慕,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他们只能承丨欢,而自己可以供柏先生驱使,完成柏先生给予的一切任务。
混血儿乔瑟是最得柏先生宠爱的情人,白皙可人,又带着一丝别样的顽劣。
即将年满十八岁时,他从任务中归来,迫切想要向柏先生汇报情况——实则是邀功讨好,却被告知柏先生和乔瑟“在房间里”。
他登时感到一种泥沼般的失落。
别墅大得几近空荡,他不愿意离去,站在一楼大厅里等候。
二楼某个房间里,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云雨之欢。
异于常人的敏锐听力足以让他捕捉到那扇房门里传出的所有响动。
他听见乔瑟的娇声与讨饶,也听见柏先生低沉的呼吸。
一时间,一股莫名的灼热在小腹酝酿,继而扩散,愈演愈烈,像夏日的烈火一般烧向身体各处。
他脸颊绯红,燥热难安。
侍者小心翼翼地端来水,他一饮而尽,不知自己望向二楼的眼中早已浸满了浓浓渴求。
门从里面打开,乔瑟身穿黑色丝质睡袍走出来,双眼通红,一副被蹂躏得狠了的模样。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乔瑟,指甲嵌入掌心,头一次发现“嫉妒”这种情绪竟会如此强烈。
乔瑟对他的出现似乎颇感意外,在楼梯边与他对视片刻,便转身去了另一间房。
他仍像木桩一般戳在一楼,里衣被汗水浸透,双眼也渐渐潮湿。
不久,柏先生也出来了,显然已经洗过澡,发丝未干,穿一身浅色的休闲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他不记得柏先生视力不佳,这副眼镜看来只是装饰。
“回来了?”柏先生从楼梯上下来,坐在沙发上。
“是!”他挺胸抬头,手指却在悄悄颤抖。
也许是因为刚才听到的动静,他难以平静,所有情绪都不安分地雀跃着。
柏先生抬眼,好像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
他强大归强大,年纪却轻,在这样的注视下根本没有定力可言,只消片刻,用力绷着的腰背就软了下去,腿也没了力。
柏先生笑着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他脑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稀里糊涂地摇头,说暂时还没想好,可不可以先攒着。
“可以。”柏先生眯眼,随即摆了摆手,让他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急,连衣服都没有换,作战服上满是血污,脸上已经辨不出本来的肤色。
和乔瑟一比,自己这副模样简直是倒人胃口。
这日以后,他像是拧开了某个开关,几乎每天晚上,都一边想着柏先生一边与自己的欲丨念较劲,明知这有违自己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戒断。
十八岁的生日,在一队基地度过。几日后,楚臻将他派到柏先生身边,执行一次护卫任务。
长达半月的朝夕相伴令他再难控制自己,任务结束的当晚,其他队员都已离去,他却执拗地不肯走,将尊严与战衣一同脱下,求柏先生满足自己一个愿望。
成年的生日愿望。
柏先生走近,眼眸像烈火焚尽的深渊。
他几乎被吸进那深渊里,轻声祷告:“柏先生,您答应我好不好?”
那个夜晚被疼痛与眼泪浇灌。
他早已承受过数不胜数的痛,以为疼痛已经无法折磨自己分毫。
可被柏先生占有时,他才明白,世界上还有一种痛,是他这一生都无力抗拒的、甘心沉溺的。
那是柏先生给予的,甜美至极的痛。
他成了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既是“孤鹰”最锋利的刀,又与柏先生有过肌肤之亲。他和柏先生的所有情人都不同,不受宠爱,不被怜惜,身上堆砌着大大小小的伤,与“美人”二字相差甚远。
但那些美人只是偶尔被叫到落雀山庄,而他在落雀山庄拥有一栋别墅。
他也是唯一一个被获准在柏先生的卧室留宿的床伴。
他一边满足着,一边又嫉妒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身体里反复撕扯,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可笑的怪物。
后来,这个“预感”竟然成真了。
改造的后遗症渐次显现,他真的成了怪物——一个能够怀孕生子的怪物。
十四年往事如烟,一缕一缕在眼前飘过,带着异国战场的烈焰与冰天雪地的清寒,还有书房那一拢灯光的温柔。
秦轩文的眼泪早已决堤,身体颤抖得好似下一秒就将倒下。
从他眼中涌出的光尽是绝望与慌张,夹杂着卑微的祈求。
“柏先生,您不要我了吗?”
字字泣血,像是从血肉里、从心脏里、从灵魂里剖出。
我的命是您给的,我为了您而存在。
这副被残忍剧痛打磨的身躯只供您驱驰。
您却不要我了。
那我……又该去哪里呢?
柏云孤步步靠近,抬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
他已经失控,孩子一般喃喃重复:“柏先生,您不要我了吗?”
好似过了很久,柏云孤冷淡地笑了一声,反问:“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第三十章 作别黑暗
秦轩文抬起手臂,想要将眼泪通通擦掉,好在清晰的视野里再看一眼柏先生。
可泪水竟然越擦越多,眼睛已经被揉得胀痛,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他想过为柏先生而死,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被赶走。他已经没有办法稳稳地控制住情绪,可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存在,却悄无声息地支撑着他,令他不至于当场崩溃。
“我……我……”他在泪眼中凝视柏先生,喉咙紧得发痛,发出的尽是破碎的低喃。
柏云孤仍是平静的,连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丨伏,“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嗡——”
他周身的血液仿佛不再流动,视线也就此僵在一处。小时候的光景好像将现实敲成了碎片,擦着锋利的边缘,鲜血淋淋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药啊?好苦!”他捧着药碗,只尝了一口,鼻子眼睛就皱到了一处。
“你一到秋冬就生病,医生说你身体不好。”柏小少爷说:“这是调理身体的药。”
“可是好苦。”他小心地耍赖:“阿崽不想喝。”
“良药苦口。”柏小少爷认真地问:“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他抬起头,与柏小少爷视线相接。
柏小少爷皱了皱眉,重复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我听!”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将胸膛一挺,“我听您的话!我这就喝!”
柏小少爷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阿崽乖。”
他一口气将汤药喝了下去,被苦得直吐舌头。这时,右手却被抬了起来,柏小少爷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颗用透明糖纸包起来的糖。
甜味在嘴里散开,几乎是顷刻间就将药的苦味驱散了。
儿时的记忆在脑海里生了根,破土而出时却那么痛,开枝散叶竟如抽筋扒皮。
他嘴角颤抖,听见自己轻声说:“我听,我听……”
耳边,似乎传来柏先生的呼吸。
他用尽仅剩的力,长长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柏先生,“我听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