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在大人眼里稳重又懂事的他,原来有这么叛逆的一面。是,他早就厌倦了那个家,厌倦了来自于父母的高压,让他快要窒息了。他从小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长大了,更需要完成父母所期望的,他无数次问自己,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大二那年,他为自己想好了一条路,逃家。
逃到没人知道他的地方去,做自己想做的,哪怕就在酒店里给人弹弹钢琴也好。
他不要再当一个只会机械执行家里所需的人偶,或者作为父母炫耀资本的人生展品,他想做一个有自我情感的人,可以有喜好,可以有理想,可以不用被迫背负那些自己根本不想要的东西,否则,只会让他反胃。
更何况,他的父母从没想过了解自己,更谈何去理解自己的情感所需。
梁亦为一路开着车,在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宋应的那些小心翼翼,那些担心和伤感。
其实,他都懂,宋应是怕给他继续带来厄运。
梁亦为忽然觉得很可笑,明明是自己周边的人,对宋应充满了恶意。他们都在排斥宋应,打压宋应,否定宋应。没有人愿意接纳他,没有人愿意试图了解他,宋应才是那个最无辜最委屈的人。
可他们,凭什么?
事实上,当年他带宋应回家,也不是没犹豫过。但是师姐劝他说,有些事尝试过比一开始就失败反而来的痛快,至少,知道结果会如何。
就在他还在权衡利弊的时候,他看见宋应哭了。因为他经常在家挨打,每次闷不吭声地受了,再想办法逃出来。
还记得那次被父亲用皮带抽得皮开肉绽,宋应是哭着帮他上药的,梁亦为只好安抚宋应,说会跟父母谈一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是绝对不会带宋应回家和父母谈判的。
他是太清楚父母的个性了,那是一种强压之后得来的自信,是不容许儿子有任何忤逆行为的霸权主义。
至于谈判?确实只是试一试,是一个根本没有把握的谈判,是一个例行公事的谈判。
梁亦为当时带着宋应进门,父母开始因为不认识,还挺客气。可后来,在得知是宋应本人的时候,就立马翻脸了。
梁博深和妻子是长辈那个年代重点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平时长辈们还总说他们知识水平高什么的,然而,知识分子也是会骂人的。
梁博深直接先嘲讽道:“现在大学生是不是都这么私生活不检点。”
之后,他和妻子就轮番对宋应数落,他们说宋应脸皮厚,没家教,不学好,和谁鬼混不好,居然搞到别人家儿子身上来了。现在让他们一家鸡犬不宁,居然还敢上门挑衅,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胆子。
梁亦为当即就想带宋应走,宋应却低着头对他说,抢了他父母的儿子,自己确实有责任。
梁博深和妻子本来因为远洋的资金问题,被弄得焦头烂额,宋应的话非但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反倒更加刺激他们。
他们认为,宋应是在勾引梁亦为,是那种仗着自己长相,专挑好人家儿子下手的人。
“你父母呢?他们教你这样的?教你勾搭别人家的儿子!”梁博深的妻子指着宋应鼻子,厉声高呵。
第七十三章 眼前
宋应本来就是个喜静又不爱与人争辩的人,他如实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但是姑姑一家对我很好。我不是缺钱,也不是想要他给我什么。我就是喜欢梁亦为,认真喜欢的,不是别人教的。”
“还说没人教,这套说辞都是教好的吧?你不想要亦为给你什么,你来破坏我们一家的感情,啊?鬼混就是鬼混,别找借口!你比亦为大两岁对吧?也快毕业了,想找个靠山给你铺路?你想都不要想!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给别人当女人,丢不丢人。”
这是梁亦为母亲的话,一字一句,不堪入耳,直戳软肋。
数落宋应不要脸,自私,生活作风乱,以及,年龄比别人大,还想依靠别人,是软弱。最后……说的“当女人”已经算是人身攻击了。
这主要也是因为,向来对自己要求说到做到的儿子,太护着宋应,现在还敢反驳她:“够了吧!我说过很多次,是我追他的,别给他泼脏水。你们听听自己的言辞,到底是谁丢人。”
梁亦为脸上立即挨了响亮的两巴掌,是梁博深打的,但梁亦为还是把宋应的手抓得很紧,他反正被打习惯了,没什么,只要宋应没伤着就行。
不过,这直接挑破了梁博深和妻子的底线。
两人被激怒的后果就是,梁博深似笑非笑地讽刺:“也不知道他姑姑是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教出这么个东西来,你也不嫌脏。”
“是我要他,家教不严也该是我。”
这是宋应跑开后,最后听见梁亦为跟父母理论的话。他是因为关于姑姑的这句,才决定离开的。照这个情形,今天不会有结果,而且还要连累姑姑被骂,他不能忍受。
他跑出门的时候,路都没有看,一口气闯进了某个废弃的车库。
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别人的指指点点了,可宋应还是抱膝颓然挨墙坐下,委屈地把脸埋在双膝里。
不久后,梁亦为追来了,他蹲下身把宋应拉进自己怀里,心疼地吻宋应,一直责怪自己没有考虑好。
后来他对宋应说:“你等我一会儿,今天我就搬出来跟你住。”
梁亦为向来说一不二,他说要搬出来,就一定会搬,实际上,根本就是对家里大失所望,准备决裂。他不容许任何人轻视宋应,更不能眼看着宋应被侮辱人格。
然而,等他回家后,就扑了个空。他打电话还想理论,可父母除了冷嘲热讽,再没其他。
梁亦为很愤怒,也很沮丧很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太欠考虑,没有想好对策,让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或者说,是自己太年轻太理想化,对父母那些超出自己把握的行为,还不够能力去帮宋应遮挡,也没有资本去抗衡。
这个收场,自己早该料到的。
作为学生的梁亦为,那时候也想不到还能为宋应做什么,就找了个地方想冷静一下,打算之后再回家拿东西搬去宋应公寓。
可意外就在那个情形下发生了,梁亦为的父母出了事故,陆振宏叫陆井杉给梁亦为打电话,让他去机场。
人生总是存在太多巧合,梁亦为就是因为太着急,他边在路边挡车边拿出手机,准备给宋应说一声自己会晚点过去,结果,一辆疾驰的车撞了过来。
梁亦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撞的,总之,等他醒来后,就忘记了一切关于大学的记忆。
把宋应,也一并彻底遗忘。
梁亦为这会儿在回去的路上,收到了宋应发来的消息,是问他怎么还没回家。
“找井杉有件急事,马上到。”这是梁亦为等红灯时,腾出手回复的。他不会再让宋应担心了,他现在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学生,他有能力给宋应一个安全的港湾,绝不再让宋应担惊受怕。
而且,他还有另一件事急于处理,那就是收拾陈崇这个败类。
他大学时,不仅知道陈崇骚扰过宋应,而且,把陈崇无声无息清出宋应视线里的人,也是他。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回家,他早上只给宋应发消息说自己有点事出去,一个小时就回来。现在已经超出时间,不能让宋应等着急了。
回家一进门,梁亦为就边换鞋边四处看,他后来发现厨房门开了道缝,宋应正在里面煮东西。
宋应大约是太专注了,都没注意到家里的动静,他用勺子舀了一点刚热好的粥放到嘴里尝了尝,微微弯了弯唇,果然加了点调味后,会更好吃。
这是昨晚他们吃剩下的粥,今天当早点正合适。
也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说:“这么乖,在热饭啊。”
宋应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梁亦为独有的气息,和抱他的感觉,他都不用刻意去辨认,身体早就先一步判断出这种亲昵方式了。
“你回来了。”他习惯性朝后靠了靠,好让梁亦为抱得舒服一点。明亮的眼睛弯起来,十分恬淡,温柔。
梁亦为又用力了些,把宋应的腰箍得很紧。他把脸埋在宋应颈窝,嘴唇触碰着对方白皙的皮肤,声音很低很轻的叫了声“老婆”。
他没打算现在告诉宋应自己恢复记忆的事,还没到时候,怕牵扯到一些事,会影响宋应的情绪。
倒是宋应察觉了,梁亦为不像之前粘他那样,会有点撒娇……今天他总觉得梁亦为心里有事,眼里透着些沉重和复杂的东西。宋应转过身摸摸梁亦为的眼尾,关心道:“怎么了?是远洋的事?”
“没有,想你了。”梁亦为吻他,是认真吻的,他想仔细回味他们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
比起当年……宋应确实更会吻了,还知道怎么勾他的舌头,能更取悦他。
以前大学那会儿,宋应第一次被他吻,舌头都僵着不动,完全是一副类似学习的心态,一边认真体味,一边在思考。也许是思考接吻的感官色彩,也许是在自问这种感觉和爱情的勾稽关系。
宋应毫无恋爱经验,对于情侣之间的事,完全是出于好奇和本能。
所以,那天晚上他去宋应公寓,不管对宋应做什么,宋应都是充满新奇地配合着。到最后,被某些舒爽的感觉占据了上风,彻底沦陷。
他问过宋应,喜欢还是不喜欢,宋应告诉他,以后还可以这样,很舒服,好像,有点上瘾。
梁亦为越是吻,就越是觉得对宋应亏欠太多,九年了,不论结果是谁造成的,宋应受到的伤害已是既定事实。
他现在终于明白何箐提到过宋应为他哭过是什么意思了,宋应一定为分手哭过很多次。他在想,如果换做自己,又该如何承受,而这种痛苦,宋应却硬生生挨了这么多年。所以宋应之前的那些战战兢兢,患得患失,他也全都明白了。
他的学长,是那样一个敏感纤细的人,又爱得是那样得毫无保留,突然把这一切彻底剥离,他的心,恐怕在当时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而这一切,是自己亲手造成的,是自己把宋应推出去,让宋应离开。如果……当时能多问两句,是不是结果会有所不同?
也未必,论防备心,谁没有呢?家里当时屡遭债主上门,他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哪怕那是被自己遗忘的爱人。
在某种意义上,还真像是全世界都跟他们作对一样,没有人理解,没有人包容,最后,连老天都放弃他们了。
宋应被梁亦为抱得太紧,胸口压抑得有些难以呼吸。
他不知道梁亦为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那是梁亦为丢下了九年的东西,确实是沉重的,复杂的,也是,无法用任何东西能稀释能溶解的感情。它沉淀了太久太久,一夜之间又被突然翻新,现在终于归于原位,让所有都尘埃落定了。
宋应试图调解梁亦为的情绪,他在梁亦为松开他的嘴时,轻呼着气说:“先吃饭好不好?”
梁亦为还是抱着他不松手,于是,他搂紧梁亦为的脖子,小小声,软软粘粘地说:“我也想你的。”
为了远洋,最近两人各自忙碌,梁亦为经常在外面一忙就是一天,唯一能坚持的,就是晚上回来接宋应,或者是,回来带上宋应一起去应酬。
这促使他们别说是更深层地亲密了,能这样每天一起醒来再一起抱着入睡,已是不易。
梁亦为不知把宋应抱了多久,后来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热好的粥,都已经快变凉了。
“老婆,我饿了。”
宋应点点头,很乖地松开梁亦为去盛饭,两人一人一碗。
梁亦为坐下后,一直将手肘撑在餐桌边沿上,然后盯着宋应吃饭,似乎这样,就能看到九年前宋应吃饭的样子。
那时候,他总是在宋应吃饭的时候,会亲他,或者从他嘴里抢夺食物。
还有……
宋应被看得太久,他抿了抿唇说:“你怎么不吃?”
梁亦为倾身过去,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宋应的嘴唇:“好吃。”
宋应大致明白了,他端着碗的手动了动指尖,在短暂的停顿后,用自己的勺子舀了一点送进梁亦为嘴里:“你以前也这样……”唇边泛着浅浅甜甜的笑意,宋应很开心。
正如梁亦为所想起的,以前他尤其在家挨了打后,总能在宋应这里得一点“优待”。
比如……
梁亦为拍了拍自己笔直的腿:“过来喂,我够不着。”
第七十四章 证据
宋应当然知道梁亦为那所谓的“够不着”是借口,但他还是乐意坐过去。因为大学时,梁亦为就是这样,在家被父母打完,一逃回来就跟他讨好处。
这大约算是他们当年苦中作乐的一种方式,痛,并幸福着。
粥有点凉,但梁亦为吃得很享受,两人共用一个勺子,一人一口这么吃,还是挺浓情蜜意的。
“梁……今天我们会迟到。”宋应还是挺在意这些的,他不喜欢被特殊对待。
梁亦为搂着他的腰,手朝上摸了摸:“远洋也是你的公司,有什么关系。”
宋应把碗放下,然后顺势搂了梁亦为脖子,将脸靠在了梁亦为肩膀上:“可是,这样不好。”
虽说两人股份各一半,但在公司的组织架构里,宋应仍然是梁亦为的助理。他不想改,也习惯了这个职位,对于他来说,不管他和梁亦为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他的工作内容都不需要改变。
就如,他还是让大家喊他宋助理或者直接叫名字一样。
所以,迟到,他自认为是显眼的,不应该的。
“今天是经理迟到。”那么,伴随在左右的助理,跟着迟到也很正常。梁亦为侧头,捏了捏宋应的脸,手感很不错,他忍不住又亲了亲:“老婆,等远洋稳定了,我们去看个房子怎么样?”
宋应太喜欢待在梁亦为怀里了,他在梁亦为怀里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软软道:“你不喜欢我的公寓?那我们搬你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