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到自己的心胸其实这样狭小。
又或者说,他从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心胸狭小。
“你要当个善良、慷慨、有礼、并且懂得分寸和进退的绅士。”
但是……
他明明不是!
刘易斯知道自己其实小气又自私,非常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珍贵的事物。他看起来很慷慨,是因为他只与人分享他不在乎的东西,比如财帛或者是一件好看的饰品什么的。
真正喜欢的东西,他是连看都不舍得让别人看一眼。
唯恐那人如同白纨绮一样,哭闹不休地讨要,而刘易斯身为绅士,必须拱手相让。
太让人为难了。
刘易斯最想做一个任性的人。
而他在职业规划上确实如此了。
他偏偏要走一条谁也想不到的道路,他要做他喜欢的事情,不管父亲的意见。
当时,刘易斯从名校管理学院毕业回来,声称要发展一个时尚品牌时,确实让老刘气得要升天,在家里乱砸东西。刘易斯面上看起来相当痛苦矛盾:“父亲,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但这真的是我想要从事的理想职业啊……”
刘易斯那样恳切地说着,但其实他的心内充满着诡秘的快意。
就像故意打破花瓶又想逃避责备的坏小孩。
这是他自己也没察觉的一点邪恶。
刘易斯一直刻意忽略自己“爱破坏”的这一面,所以,他择偶的时候总是选择那些与他一样“善良、慷慨、有礼、并且懂得分寸和进退的绅士”。他每每看中的男人都是这个类型,但最先感到乏味的也是他本人。
所以当修斯指出“你总是在追逐你不爱的人……就像是到了年纪就该找个对象,找个对象就该找个那样的……你就奔着那样的去了。结果其实你自己也不喜欢,感情自然就无法维系了”的时候,刘易斯确实感到不快。
这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样,自然是要跳起来的。
刘易斯很不喜欢修斯的一点,就是修斯仿佛总能看穿自己的内心。
可是,或许……
这也是他喜欢修斯的一点。
刘易斯意识到,自己内心还是一个小孩,有破坏欲,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心爱的玩具……还有珍视的家人。
修斯,是刘易斯仅剩的家人了。
啊,对了,老刘也是——也许吧。老刘就无所谓了。
修斯不可以。
刘易斯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难堪。
可是,他忍不住看向了时钟,时钟指向10:30。
说起来,昨晚薛彩楹就说了,会在10:00的时候来找修斯共进晚餐吧。
刘易斯想到这件事,立即从床上坐起来。
他们该不会已经去用餐了吧?
确实是的。
10:00的时候,薛彩楹已经来找到了修斯了。她穿着一件红色格子裙,看起来青春洋溢,手里提着一个藤编的篮子,笑道:“我给你带了brunch。我自己做的,你要尝尝吗,Lucius?”
“好的,真是费心了。”修斯对于这个女孩子的示好并没有过分抗拒。
薛彩楹随着修斯走进了温泉小屋,又说:“我想在你院子里的温泉池畔用餐,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没有问题。”
修斯抄着手说。
薛彩楹从篮子里取出了长方形的布,铺在了池边,并将篮子里的食物取出。是盒子装的牛奶和密封盒里的牛油果鸡胸沙律。
“是我自己做的,”薛彩楹笑道,“你不准不喜欢。”
修斯听着女孩子撒娇发嗲的语气,不置可否:“行,如果我不喜欢,我不会告诉你。”
薛彩楹撇了撇嘴,感到不太满意:“你真的好冷酷。”
修斯笑着说尝了一口沙律,回答:“这个味道还不错,真的是你自己做的?”
“当然!”薛彩楹撒娇地说着。
二人吃了一般,薛彩楹又指着温泉池说:“我要泡这个池子。”
说着,薛彩楹脱下了身上那条格子裙,身上穿着比基尼,径自入了池中。
修斯埋头继续吃沙律。
薛彩楹攀在池边,娇声说:“沙律有那么好吃么?不下来陪我泡一下吗?”
修斯说:“这池子是为一个人设计的,不然也不会放在私人花园里。我要是下去了,就太挤了。”
“可我也不怕挤呀。”薛彩楹盈盈笑道。
修斯答:“其实从养生的角度而言,刚吃饱就泡温泉,对身体不好,我劝你可以先缓一缓,再去浸泡。”
薛彩楹闹了个没脸,心里骂道:也不知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该不会是X无能吧?
薛彩楹吃得不太愉快,但还是保持着素养,微笑着与修斯告别。
她的父亲观念传统,继承权都在她的兄弟那儿。她本人能力也不出众,只能指望找个好夫婿。她自家条件不错,但门第却始终比不上刘家。修斯对她而言也算金龟婿了。故此,她才如此放得**段来勾引修斯。
没想到,修斯对她若即若离的,使人发狂。
若说修斯对她很坏,那算不上,总也是有来有往的。
若是修斯对她很好,那更算不上,总是不冷不热的。
但旁人都告诉她,刘修斯出了名的心冷、脸冷,不能指望他像她素来的裙下之臣那样围着她转。
但这样也太叫人挫败了。
薛彩楹从池子里出来,披上了大围巾,又问:“说起来,你喜欢怎样的女孩子呢?”
第27章
修斯笑笑,说:“你泡湿了身体,赶紧回去换衣服,免得着凉才是。”
这样的回答啊,真让人哭笑不得。
就像女孩子跟心仪的男生说:“我着凉了。”
男孩子说:“多喝热水。”
这样的情况,真让心思细腻的女孩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听起来并不是一个“错误”的答案,也并不失礼,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如果说这个话的是一个没有经验的男孩子也就算了,还能谈得上“可爱”或者“烂漫”。
要是说这话的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却是一个推拒的信号了。
看起来像是关心,但实质上是推远。
薛彩楹知道自己也该退一退,否则一来丢脸、二来烦人。她便围起大披肩,说:“那我先走了。”
修斯答:“要我帮你把篮子收一收吗?”
“不用了,送给你了吧。”薛彩楹笑答,“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呗。”
说着,薛彩楹踩着细碎的步子慢悠悠地离开了庭院。
当她走出了修斯的屋子时,却迎面遇上了从对面过来的刘易斯。
二人打了个照面,一时竟有些尴尬。
尴尬的点在于他们从未真正见过面。
另外,薛彩楹还湿漉漉地穿着比基尼,身上围着一条大披肩,看起来也不太体统。
刘易斯朝她微笑点头:“女士,早上好……”
薛彩楹看着刘易斯这和修斯酷似的容貌,便说:“早上好啊,您就是刘家二公子是吧?”
刘易斯淡淡一笑,说:“是的,您是……?”
“我叫薛彩楹。”薛彩楹大方地朝刘易斯伸手。
刘易斯便也与薛彩楹握手了。他能感觉到薛彩楹手上温热的湿气,像是刚刚泡过热水一般。
“薛小姐是刚刚泡过温泉吗?”刘易斯试探地问道。
薛彩楹抹了一把濡湿了的发尾,笑着回答:“是的,刚刚在Lucius那儿泡了一会儿。”
刘易斯看着薛彩楹玲珑有致的身材,便能想象那个场面的香艳。
他仍笑笑:“那很好,清晨泡温泉也是对身体好的。”
薛彩楹与刘易斯寒暄两句,便各自走开了。
中午,他们刘家一行人便在一个开阔的亭榭上一起吃午饭。七叔正式带着薛彩楹面见了几位世伯,只说:“这个薛家的闺女也很会打高尔夫、骑马、射箭,所以我也约了她一起来。”
众人都明白,便笑道:“这是好事情啊!大家一起玩玩吧!”
“其实,白家的闺女也很会骑马啊。”三叔忽然说,“她好像也在隔壁院子呢!叫上来一起玩啊!”
众人便也说:“好啊,一起啊,热闹啊!”
于是,三叔便让人去隔壁院子喊人了。白家的闺女便带着三五个闺蜜笑语嫣然地来了。
薛彩楹心里非常不痛快。
这明明应该是她的主场,原本就“首战不利”了,还来一堆抢食的,委实可厌!
女孩子们走进了轩榭内时,刘易斯一眼便看到最出挑的那个女孩子——白纨绮。
白纨绮看见了二人,也笑着说:“两位刘哥哥,好久没见面了!”
“好久、好久,”刘易斯笑答,“白妹妹长那么大了。”
修斯并没看向这一群美女,只瞧着刘易斯,笑道:“小易不也长那么大了。”
白纨绮低头一笑,又介绍起来:“我也恰好和朋友们来这边度假。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几位……”
白纨绮一边介绍着,说到站在边上的一位女孩子时,便一笑,说:“这个Lewis是认识的,杜香璇小姐。”
刘易斯点头,笑答:“认识、认识。”
这些都是白纨绮的朋友。
白纨绮朋友很多,她的性格讨人喜欢。
可是刘易斯总是对她“怀恨在心”,无法公正地看待她。
说起来,如果被人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因为女孩子拿了他的玩具熊而耿耿于怀……一定会觉得他心胸狭隘、不可理喻吧。
刘易斯也为自己的气量而羞愧。
而更让他羞愧的是,他居然不喜欢薛彩楹坐在了兄长的身边。
七叔朝刘易斯招手:“Lewis啊,你过来一下,我有个关于时尚的问题想跟你讨教一下啊。”
刘易斯走到七叔身边时,就看到薛彩楹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简而言之,就是薛彩楹靠着刘修斯坐,而刘易斯被“调离”。
这确实是很常见的社交操作了。
可是刘易斯竟然感到不快。
然而,刘易斯作为孩子就知道要将熊娃娃拱手相让,那就更明白作为成年人应该对此视而不见。他便坐到了七叔旁边,没有再回去自己的位置上了。
七叔笑道:“哎呀,我也知道和长辈一起坐很烦闷的。”说着,七叔就把杜香璇招呼了过来。
杜香璇坐到了刘易斯身边,二人都不尴不尬的。
杜香璇仿佛有些局促,又解释说:“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这儿……”
“哦,没关系的。”刘易斯轻松地笑笑,“不用在意这种小事。”
杜香璇眼角瞅见了薛彩楹,便说:“看来她和你哥哥交往得挺顺利的?”
刘易斯笑笑:“可能是吧!我哥的事情从来不会跟我多说的。”
席间,刘易斯感到有些烦闷,便跟七叔借口自己要抽烟,离开了亭榭。
亭外有一处碧绿色的流水,他便在汩汩流过的溪水边找一个石凳子坐下。
他面前是映照着日光的碧水,而背后则是掩映的竹林,这原是一个很写意的地方,刘易斯却只感烦躁。
春风拂过秋水,岸边的苍翠也微微摇动。丛林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些公共地方的石凳脏,当心弄脏你的白裤子。”修斯从背后走来说道。
听到了兄长的声音,刘易斯便忙站起来:“你怎么在……?”
修斯解开了脖子间那条靛蓝的织带丝巾,铺在了石凳上:“坐吧,弟弟。”
刘易斯有些难为情,仍缓缓坐在了刚刚系过修斯颈脖的那条丝巾上,又问:“你怎么出来了?”
修斯便说:“我倒想问你怎么出来了?”
“啊?”刘易斯一怔。
他想起自己出来的借口是“去抽烟”。
但那儿只有修斯知道,刘易斯从不抽烟。
第28章
抽烟,对于男人而言总是个不错的借口。
“我出去抽一根烟。”
这样就能从烦闷的社交场合里偷走独属于燃烧一根烟的时间。
刘易斯为此曾悔自己居然不抽烟。
然而,他很快发现,用这样的借口根本不需要你会抽烟。
通常,他说“我出去抽一根烟”,大家就不会再问了。
当然,也有时候对方会说“我烟瘾也犯了,一起吧”。
这样当然也会有些尴尬。
但是,刘易斯也可以说:“我还打算顺道上一个洗手间。”
对方便会明白了:“那我自己去吧。”
尽管为数不少的人会说“我烟瘾也犯了,一起吧”,但很少人会提出“我尿意也犯了,一起吧”。
这时候,不免有人会说,那为什么不索性一开始就说想去洗手间?
当然是因为……不够优雅。
就跟名媛们不会说“我去上洗手间”,而会说“我去补个妆”一样。
这是一种维持格调的说辞。
很多人私底下吐槽说刘易斯是个“爱装比”的人。事实上,刘易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是挺爱装的。
格调很重要!
就像优雅的绅士,不能露出恼怒或者不耐烦的神色。
大家也从未见过刘易斯恼怒或者不耐烦。
“我去抽一根烟。”刘易斯就是这样“很优雅”地说了一句谎言。
七叔大约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便点头了。
修斯是觉得有问题的,所以他跟了过来,便看到刘易斯穿着白裤子坐在了显然脏兮兮的石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