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年年把素质教育挂在嘴边,连带着老师也被教育得五讲四美,不管内心里怎么想,总是把学生当做平等的对象对待,梁浮月当了这么久老师,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想骂人。
陈非誉和宋楚几个班委,看见梁浮月生气了,也跟着手忙脚乱地组织起同学集合。474班还算动作快的,有几个班上有刺头,队伍还稀稀拉拉的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到头。
村主任拿着个大喇叭,站在升旗台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欢迎同学们来到大兴乡。”
陈非誉擦了一把汗,他连鞋带裤脚上都是黄泥巴,烦躁的恨不得在梁浮月面前点根烟,他浑身都不舒坦,一点儿也没感受到大兴乡的欢迎。
陈非誉看着隔壁475班的刺头儿在挑事,475班的队伍半天没齐,人也愈加烦躁。
他回过头在人群里看了一遍,找到俞白——俞总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少爷,正饶有兴趣的站在队伍末尾,拿鞋尖踢着小石块,把篮球场的石灰线画出新的形状。
篮球场后头是棵高大的榆树,正在春天里生机勃勃地抽芽,新长出的嫩芽绿得能掐出水来。阳光透过重重树影,在俞白身上形成一圈光斑,他终于脱掉了羽绒服,整个人好像也在好春光里舒展开来。
陈非誉忽然没有那么烦躁了。
☆、坝坝宴
年过半百的村委会主任没有梁浮月那么心浮气躁,他对着满操场乱跑的附中学生始终充满了耐心。
475班闹事的学生在年级主任出来以后也安静下来,村委会的李主任终于能够继续他的讲话了。
“非常欢迎附中的同学们来到大兴乡,大兴乡是我省新农村示范基地,以猕猴桃和蜜橘种植为主要经济作物,粮食作物是水稻,油料作物是油菜,现在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同学们明天到山上去了,就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非常美丽。”
操场上的绝大部分同学对李主任介绍的经济作物、油料作物和粮食作物毫无兴趣。
俞白抬起头,找到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陈非誉。不出所料,陈非誉班长摆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专注地看着李主任,神情认真的不输给在学校上数学课。
也许陈非誉内心对这些东西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他总能非常配合的摆出旁人希望他摆出的模样。
“今天下午,我们村里的村民为同学们准备了坝坝宴,有同学知道,什么是坝坝宴吗?”
“爸爸宴?难不成还有妈妈宴?”底下的同学又是一番交头接耳。
李主任讲话有点口音,听着很亲切:“同学们,坝坝宴是我们这里农村的习俗,从清朝的时候就开始有了,一般是遇到婚丧寿的大事情,才会在村里头摆的流水席,最多可以招待几千个人。现在,我给大家唱首关于坝坝宴的歌。”
听到李主任要唱歌,附中的学生们激动地鼓起掌来。
李主任很高兴:“主人请我吃饷午,九碗摆的胜姑苏。头碗鱼肝炒鱼肚,二碗仔鸡炖贝母。三碗猪油焖豆腐,四碗鲤鱼燕窝焯。五碗金钩勾点醋,六碗金钱吊葫芦。七碗墩子有块数,八碗肥肉啪噜噜。九碗清汤把口漱,酒足饭饱一身酥。”
李主任是用大兴乡的方言唱的歌,俞白没怎么听懂,但李主任很快又用他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说了一遍歌词,一时大家对坝坝宴都很感兴趣。
年级组长从李主任手里接过大喇叭:“现在同学们和班主任,一起跟着李主任去吃坝坝宴,要求大家保持好秩序,不允许打闹,好不好?”
“好——”
年级组长嗓门很亮,又加上个扩音器,俞白站在队伍最后都有点受不了。
从大兴中学到村委会,外头铺了水泥公路,走路倒是不难。只是已经到了中午,又在操场上折腾了好久,纵然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也有些蔫了。
只是看到坝坝宴的时候,附中的同学们集体都震惊了。
村委会门前一大块空地,摆了百十张桌子,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满了菜,一眼看过去鸡鸭鱼肉都有,场面大得好像满汉全席。
体委周子林走在俞白的前面,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牛,牛逼!”他觉得自己真是好没见过世面。
一桌可以坐十二个人,梁浮月考虑到男女食量的差异,把班上的男孩和女孩混着坐了。
大家都兴奋极了,一起当了一年的同学,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同桌吃饭。
周子林走在队伍后面,原本以为没办法儿选吃饭的位置了,但没想到梁浮月把大家岔开坐,他一眼就看到叶程安那一桌还有位置,于是兴奋地想要过去。
他腿都迈开了,但想到一个人火急火燎跑过去又显得太奇怪——周子林难得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抓住一直默默走在他后面的俞白,一起冲了过去。
刚巧那里有两个座位,他挨着叶程安坐下,俞白坐在他旁边。
周子林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对叶程安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旁边的俞白:“俞哥想要坐这里。”
俞白被莫名其妙的拖过来,还要替周子林背锅,真是祸从天降。
周子林也知道俞白是被他拽过来的,不等俞白说话,立刻偏过头去,笑得十分天真烂漫:“是吧,俞哥?”
俞白勉为其难地点头了,他对坐在哪里也无所谓,坐这儿就坐吧。
俞白左手边挨着周子林,右手边是个空位,上头摆了件春季校服,也不知是谁占的座位。越过空位,旁边的学习委员跟俞白打了个招呼,俞白冲着他点了点头。
俞白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学习委员是陈非誉的饭搭子,两个人每天中午一起吃饭的那种。
果不其然,等到全部同学都坐的差不多了,陈非誉朝他们这里走过来了。学习委员拿走自己的春季校服,老远就朝陈非誉招了招手:“非誉,这里。”
陈非誉先看了一眼俞白,才回应学委:“好,这就过来。”
热情的村民给学生们送上碗筷,大家开始热热闹闹的吃饭。
宋楚边吃边问:“班长,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
陈非誉也脱掉了校服外套:“下午自由活动,整理内务,晚上来村委会这边看老电影。”
宋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看老电影,《地道战》还是《地雷战》?”
叶程安也笑了:“我想看《乡村爱情故事》,你想想,咱们坐在这里,看《乡村爱情故事》多好玩啊!”
俞白算是看出来了,周子林怕是对叶程安有点意思,叶程安说什么,他都同意:“我也想看《乡村爱情故事》。”
宋楚托着腮,很苦恼:“我们能看点其他的吗?”
陈非誉恪守自己的班长本分:“不能。年级主任还在呢,宋楚,你收敛一点。”
周子林大约是因为坐在心上人身边的缘故,吃饭的动作十分拘谨。俞白有些看不下去,周子林从看到肉就开始流口水,这会儿又不好意思动筷子,实在可怜,于是俞白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粉蒸肉挺好吃的,周子林你尝一尝。”
周子林盯着那道粉蒸肉很长时间,听到俞白的话,立刻动筷子:“好吃。”他满满当当地塞了一口,还不忘对俞白竖起大拇指。
俞白又给周子林推荐了几道菜,周子林心满意足地一一品尝。
陈非誉忽然屈肘撞了一下他旁边的俞白:“我也要吃粉蒸肉。”
俞白偏过头:“啊?”
陈非誉看他的脸色有点不耐烦,俞白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觉得有点惴惴。
“我夹不到。”陈非誉说这话有几分气急败坏。
俞白恍然大悟,立刻拿勺子舀了满满一勺,放到陈非誉的碗里:“还想吃什么?”
陈非誉终于满意了,把刚刚俞白给周子林报的菜名一个接着一个又报了一次。
“芙蓉蛋就在你跟前,还要我给你夹?”俞白问陈非誉。
陈非誉恍然大悟:“啊,这个黄色的蒸蛋,就是芙蓉蛋。”
俞白觉得陈非誉好像是故意的,但他也没好意思跟陈非誉较劲,在车上推陈非誉那么一下,算是他自己理亏,虽然陈非誉把他肩膀当枕头靠也很不厚道,但陈非誉真不开心了,俞白也只能让着他。
俞白挑了几样自己觉得好吃但陈非誉夹不到的菜,放到陈非誉的碗里。
陈非誉终于满意的不再折腾。
吃过饭,大家沿着来时的路,分散回到各自的宿舍。
宿舍是提前安排好的,俞白、陈非誉还有周子林都在一个寝室,便一起回去了,顺路还送一送宋楚和叶程安。
叶程安带了一台单反相机来,一直放在包里,这会儿拿出来,拍完了桃花拍流水,拍完了流水还想拍俞白。
俞白看到镜头对着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叶程安笑吟吟地问:“俞白,能拍吗?”
俞白抿嘴,还没等他答话,周子林就扑上来,搂住俞白的脖子:“能!俞哥长得这么帅,还能不让拍?”
自从俞白给他推荐粉蒸肉以后,周子林看俞白都顺眼多了。
俞白倒是觉得,他在附中认识的人,一个比一个热情,全都爱替他拿主意。
叶程安见俞白没反对,立刻摁了快门:“俞白放心,我不会外传的,给钱都不外传的那种,我要自己留着。周子林,闪开,你别挡俞白的镜头。”
周子林哀嚎一声:“为什么啊?”
叶程安毫不留情:“我拍你干什么,拍你有什么意思?俞白,你不用管我的镜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俞白只能点头:“好的。”
周子林跟在叶程安身边,非要抢着看她的照片拍得怎么样。陈非誉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俞白的身边,手上还拿着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送你。”陈非誉把花递到俞白手里。
这花好像是陈非誉随手在路边捡的,俞白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似乎在大兴乡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
白色的花瓣,鹅黄的花蕊,俞白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一点儿香味都没有。
看见俞白还要闻一下花,陈非誉又笑了:“香吗?”
俞白摇头,把花递给陈非誉:“你要闻一下吗?”
陈非誉没接过花,直接低下头,就着俞白的手闻了一下——花香不香他不知道,俞白的手好像挺香的,陈非誉猜,他常用的应该是一款橙子味的洗手液。
这一行人晃晃悠悠的到了宿舍,把女生送回去后,陈非誉准备回去休息一会儿。
俞白的行李箱很大,他也没怎么收拾,就把干净的被套拿出来铺平,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写生板,又准备要出门。
陈非誉原本已经换了衣服爬上床,看见俞白背着块板子往外走,忙叫住他:“俞白!你要去哪儿?”
俞白一直独来独往,忽然身边多出来个人,连他吃饭睡觉出门都要管,心里头其实很不自在。
他想,连俞总都没管他这么多事呢,怎么就你陈非誉学雷锋精神这么到位,什么都要管?可是一看到陈非誉,俞白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俞白告诉自己,陈非誉是关心同学,班长认真负责,他得配合,要不然影响班长拿优干,后果很严重:“我去画画。”
陈非誉想要跟去,俞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我五点会按时回来集合的。”
陈非誉坐在床上,看着俞白背着写生板一个人走了,很不满意,他抓起枕头埋到被子里,顺带吼了一声周子林:“快把你那吵死人的外放音乐关掉,我要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子林:(黑人问号)我做错了什么呢?
☆、看星星
俞白找不到他要带陈非誉一起出门写生的理由,在他看来,陪别人画画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陈非誉有这个时间,不如留在宿舍里多写几套练习题。
俞白看到陈非誉在寝室收拾行李时,从里面拿出了两大文件夹的卷子。班长虽然身在乡野,却心系月考,实在是附中学生之典范。
俞白找到村民问路,他没有上山,而是沿着大兴乡的溪流往下走,顺着小路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看到河谷地里有一大片油菜花田。
岳市地处云贵高原与长江中下游平原交界处,梯田农业盛行,俞白站在河谷低地,仰头向上看,金黄灿烂的油菜花开得热闹,春天的颜色秾丽又清新,溪水是清澈的,绿芽是娇嫩的,连明黄的山间油菜花也不显得俗气。
俞白在临河处找了快平坦的地方,打开写生板,对着河对岸的油菜花,开始画画。
他很有预见性的带了水彩颜料,春天适合画水彩,一个缤纷的、漂亮的季节。
俞白定了个闹钟,掐着时间回到宿舍,收起画板。他进宿舍的时候,里头没有一个人,空空荡荡的,俞白打开了灯——大抵是在丽景苑独居久了,俞白染上了个屋子里没有人必须要开灯的毛病。
“俞白!”
就在开灯的那一瞬间,陈非誉的声音从楼梯口里传来了。
俞白探身看向门外,正对上陈非誉的视线。陈非誉没有笑,脸色不大好看:“你去哪里了?”
俞白答道:“河边。”
陈非誉进门,俞白继续收拾他的画具,把写生板和颜料都收进行李箱。陈非誉才发现,原来俞白那么大的行李箱里,一半装的都是他的画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俞白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陈非誉才说:“去集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