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诺看着格外的焦急,用手捏着伤口,试图让它慢下来。
倒是宗一久盘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其实宗诺未来之前,他一直在紧张自己这条小命。
似乎,这个“爷爷”将一切都压在了宗诺身上,只要他来了,万事都不管了。
不但心黑,还凉薄。
宗诺这些年跟他们合作良好,虽然钱没少要,可忙也帮了很多,穆尊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宗诺见此连谢都顾不上了,连忙拿出了针线,跪在那里细细的缝补起来。这种时时刻刻在腐蚀的伤口显然特别难缝,而且宗诺今天已经帮他们审问了三个日本人,还替张樱缝了伤口,体力本就消耗极大,这会儿他整个人看着更虚弱了。
脸色惨白,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然后汇在了一起,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饶是沈千鹤恼恨宗一久,看着宗诺这样,也有点不忍心。
好在他技艺不错,两个小时后,终于将整个伤口缝合完毕,等着停了手,宗诺整个人仿佛失了筋骨,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沈浩他们也有点于心不忍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给他递了杯水。
至于宗一久,大概因为实在过于痛苦,中间就已经晕倒了。
宗诺喝了点水,脸色才恢复了一些,然后站起来冲着沈千鹤拜了一拜,道歉道,“今天的事儿是我爷爷不对,我替他道歉了。赔偿的话,只要我能做到,必不推卸。他年纪大了,受不得这锁魂链的苦,还请你们放了他吧。”
他态度放的够低,而且这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华国修魂唯有宗家一家,而且宗诺要价又狠,所以无论钱还是人脉,宗诺都有的是。他若许诺,那就是价值万金。
可偏偏沈千鹤没有答应的意思,反而看向了宗一久,“这个再说,先说说你爷爷怎么回事吧。”
宗诺显然对此不想谈,“他就是老糊涂了。”
穆尊插了句,“根据天师法规定,蓄意袭击其他天师,可判处十年到无期徒刑。”
宗诺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妥协了,只是他说,“此事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请无关人出去吧。”
这点穆尊倒是可以满足,很快,屋子里清场,只剩下了宗家两人和沈千鹤与穆尊。
等着门关好了,再无旁人,宗诺才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沈千鹤切中要害,“他为什么找上我,好材料什么意思?”
一听“好材料”,宗诺惨然一笑,连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了,吐出了个让人惊讶的缘由, “他想长生,所以在找人修补自己的灵魂。”
只一句话,沈千鹤和穆尊立时就知道了,宗一久为何那么年轻,又为何魂魄受伤会不断腐蚀,是他用了本该救人的法子,延续了自己的生命,当然,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所以极容易损坏。
但更重要的是,让一个九十八岁的老爷子变成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多少人命丧他手!?
所以,沈千鹤和穆尊几乎立时站了起来!
宗诺一瞧便知他俩要干什么,立刻阻挡道,“你们误会了,他没有,他用的是宗家人的残魂。”
可宗家人不是早死光了吗?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复杂,一点一点的这样露出来,既让人惊疑,又让人怀疑。
穆尊懒得听他一点点说,“要不你全说出来,要不天师协会介入调查,你选一个吧。”
宗诺如何不明白?
他叹口气只能说,“好吧。”
这事儿的起源就是宗家满门覆灭,当年宗一久回家发现,原本五世同堂的大家族,居然就剩了一个孙子,“我爷爷特别伤心,足足有一年的时间,他都流连在宗家故址上,白天陪我,晚上去那里待着,一待一晚上。”
“我以为他是太伤心了,毕竟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爷子,看到满门子孙就剩下一个,谁能受得了呢。”
“可很快,我发现不是这样,他是真伤心,可也真变了。”
宗诺这事儿显然已经在心里积了很久,但却一直没法对外人诉说,如今一说起来,他脸上的情绪变化很快,无奈痛心还有说不出的迷茫。
“他一方面教给我,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放弃自己,要好好活着,好好的学习修魂,我是宗家唯一的后代了,要让逝去的长辈们放心,也要让别人知道,巫山宗家,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能顶门立户。我原本不过家族中资质一般的孩子,可他对我特别的严格,一步步把我培养起来,我能感受到,他有多珍惜宗家。”
“可……”宗诺叹口气,“他开始有了我不敢相信的变化。他明明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可却渐渐地开始变年轻了,黑头发和牙齿长了出来,皱纹变少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是心境变化的原因引起的,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那时技艺实在一般,并不能看出问题,就信了爷爷的话。可随着我长大,他越来越年轻,我就忍不住怀疑。终于有一天,我可以看透他的魂魄,于是发现了问题所在。”
宗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他的魂魄是精心缝补过的,不是因为破掉了,而是他用别人的魂魄把自己的换掉了。而那些被补上的碎片,都是宗家人的。”
“我吓坏了,我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那时候才知道,那一年他天天晚上在故址压根不是伤心,他是在收集家人的魂魄,他将他们全部都补在了自己的身上。不仅仅是为了不忘却,还是让自己变得年轻强大——他从未有一天放弃过报仇,他想亲手杀了那个人!”
说到这里,宗诺扭头,充满担忧心疼地看着晕倒的宗一久,“你们知道,别人的灵魂补在了自己身上,会有怎样的后果?的确会继承了他们的力量,让自己变得强大而年轻,但却要时时刻刻遭受着万蚁蚀骨的疼痛。因为他们都不是你的,他们会永远排异。而且,你会被折磨的,渐渐失去了理智,变成一个疯子。”
“我爷爷,就是遭受着这样的痛苦,足足十三年。”他的眼泪似乎都要下来了,“而且,自从我能够独立修补魂魄后,他就一直想跟我分开,因为他想让我代表着宗家,体体面面的这样活下去。而他因为越发无法控制自己,不想连累宗家,想要自我放逐。我没办法,只能选择没日没夜看着他,如果我有活,就把他锁起来。因此,我才会把家选在那样阴冷的地方,因此,我才会夜里不见人,能让你们当天走绝不留宿,也因此,我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可即便这样,他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习惯了用别人的魂魄来增强自己的实力,会越来越希望得到新的魂魄。人的理智会控制不住本能,尤其是,当沈先生到来后,他更控制不住了。”
这个故事的确让沈千鹤动容了,如他,时间已经逝去百年,当年那群想要切断龙脉的日本人早已死在了他们的手中,可那日在洛丽塔聚会上,一听那个声音,他还是敏锐的认出来了。
有些仇恨,报了仇也忘不掉的。
何况没报。
但点到他,沈千鹤还是挺理智的,“我来了怎么了?”
宗诺就笑了笑,“因为您是不死之身。”
这一句话,让沈千鹤陡然警惕起来,长生不死并不是什么罪过,可是却是唐僧肉,一旦传出,有的是人打主意。
所以,沈家专门给他上的户籍,也不过是沈浩他们的堂兄弟而已。
宗诺显然不是为了激怒沈千鹤的,说完立刻安抚,“您别误会,我们知道,不是窥探您,只是巧合而已。因为我爷爷给一个长生不死者修过魂。您可记得一个叫江宇的人?”
一说这个名字,沈千鹤如何不知。
当年境外势力分了七个地方想要毁掉龙脉,他们的人也自然分了七组去阻止。江宇就是和他一组的,而且陷入那个困境的时候,的确江宇还在。
只是那会儿他已经感受到了身体的异样,发现任务成功后,就急匆匆的回家交代了一下后事,并没有去关注江宇怎么样了。
没想到,他也活着?
“他死了。”宗诺很会猜人心,“因为魂魄的力量太大,他的后半生几乎在不停的修补灵魂,都是我爷爷动手的。有些话他可以不跟任何人说,却不能瞒着我们。他讲了那次奇遇,然后讲起了那次一起历险的人。还拿出照片给我爷爷看过,其中就有您。”
沈千鹤这才知道,为什么宗一久会认得自己。
只是他也没有承认,“长得像的人有的是,如果人能长生的话,江宇为什么会死亡?”
“他死的时候,如二十岁人一般。如果不是资质太差,肉体承载不了那么强大的灵魂,他不会死亡的。”
宗诺笑笑。“不过您放心,我对长生没兴趣,我活着只是为了照顾爷爷而已。至于我爷爷,”他扭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宗一久,“我一直看得很牢。只是因为沈先生你的诱惑太大了,这才出了差错,这是第一次,他没伤害过一个无辜的人。”
说到这里,他有点不好意思,“今天是意外,我实在是太累了,睡着了,以后我不会再接这么多活,不会让他有机会出来了。这就是真相,我毫无保留,你们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沈千鹤和穆尊对看一眼,两人虽然不说话,可是默契却还在,沈千鹤警惕起来,穆尊发的话,“那仇人呢,他们并不无辜,你们复仇成功了吗?”
宗诺顿住了,僵了一下才说,“没有,当年天师协会发了缉捕令寻找那人,都没找到,我们爷孙两个,这些年虽然也在打听,可终究力量有限。”
穆尊点点头,于是说,“即便如此,还是要检查一下你爷爷身上的魂魄碎片,毕竟不能听一面之词,希望你配合。”
宗诺显然不太愿意,“可我爷爷……”
“如果没有问题,我们会送你们回来。”穆尊再次强调,“否则……”
他没说下去,可宗诺却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僵持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好吧。”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穆尊没再耽误,直接要车要人,带着他们连夜回京城了。
至于沈千鹤,因为不用急,所以没选择连夜赶路,不过等着他们这边处理完事情的时候,赵家那边的拍卖已经结束了。
沈千鹤让张奎问了问,那个羊脂白玉仙鹤已经被人拍了去,他有点遗憾,但也没放在了心上。
第二天沈千鹤他们才准备回家,没想到在早餐的自助餐厅居然遇到了白少宇。
沈千鹤看见他都愣了,“你没跟着回去吗?”
白少宇小声说,“会长让我留下来调查一下宗家当年的事儿。”
沈千鹤自然明白,他和穆尊昨天都不是全然信宗诺,否则也不会非要把他们弄回京城去——虽然他说的很可怜,可偏听偏信最要不得了。
他拍拍白少宇的肩膀,“那你加油。”然后就吃饭去了。
没想到,等他吃了饭,回了房间,白少宇又来敲了他的门,沈千鹤都奇怪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白少宇直接把一个木盒子递给了他,“这是会长让我交给你的。”
沈千鹤拿着盒子看了看,“什么呀。”
“不知道,”白少宇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他也没走的意思,一个劲儿的看着那木盒子,嘴巴里还说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特别慎重的告诉我,一定交给你,别忘了。”
沈千鹤真挺好奇的,干脆打开了看看,只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东西露出了边角,他就知道是什么了,那只仙鹤!
不是拍下了吗?这家伙怎么拿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
这人可真是……算了,想想每次都多想,沈千鹤理智打断了自己。
那头白少宇已经看见了,忍不住品评,“原来是这个啊,怪不得昨天那本赵家的拍卖手册,他一直放在手边呢。平时这种手册他一天收一堆,从来都懒得看的。不过,真跟你挺合适的。果然,通家之好就是不一样啊。会长除了尊西,可没给别人送过东西。”
沈千鹤嗖的一下,耳朵就立起来了。
他把玩着仙鹤,随意的问了句,“尊西是谁呀?”
“尊若行的孙女,会长夫人的热门人选。”
沈千鹤哦了一声,警报解除,穆尊就不喜欢女人,哪来的热门。
不过白少宇显然有谈话的想法,一直僵着不想走,沈千鹤趁机就把一直藏在心里的一件事问了,“你们协会总部,就你一个姓白吗?白三你认识吗?”
白少宇一听就说,“认识啊。”
沈千鹤心想真有啊。
又听白少宇说,“那是我哥,他排行老三,不过大家一般不这么叫。沈天师你怎么知道啊,他去生孩子了,都请了一年产假了。”
沈千鹤差点把手里的仙鹤扔出去。
不过显然,生孩子的白三是不可能追沈千鹤的,他不死心又问了句,“我们考试的时候,监考官是谁呀。”
白少宇回答他,“今年好像是老张。”
沈千鹤于是又记住了个人,顺便还感叹了一下,天师协会听着挺正经的,其实一点都不正经,全男人没女人,男人都去生孩子了。
聊完这些,沈千鹤就下楼回家了。
白少宇也上了车去天师协会庆城分会查这两年的案件,看看有没有跟宗一久能联系上的。不过半途中跟穆尊汇报了一下,“会长,东西送过去了,您让我说的话我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