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森不能跑,不能跳,冬天要小心翼翼地御寒,夏天要小心翼翼地除潮,如果他有一个爱人,他甚至不能在春花烂漫的时候,陪他尽情散步。
他已经有一种沮丧的预感,十八.九岁的刘语生所喜欢的,也许只是一个幻影:那是个正常的唐纳森,他健康、自信、才华横溢。
却没想到刘语生笑了一下,语气变得轻松:“如果是我的话,这个问题不存在。”
“为什么?”
“如果我爱一个人,不会只爱他的某个侧面,我爱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啊。”
“如果这个人比你想象中糟糕很多呢?”
“没关系,”刘语生说,“因为我爱他,所以在我眼里,他不会很糟糕的。”
赵辛无声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跑过步,此时此刻却有种刚刚完成了百米冲刺的感觉,身体好像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多巴胺,令他感到一阵具体的、真实的快乐。
赵辛说:“所以,即便你的男主有权有势,他也未必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光鲜亮丽,对不对?你说的那个问题,也许他自己就会这么怀疑,这种不自信,也算是他的缺点吧?”
刘语生:“但我有时候会觉得很矛盾,如果我把人物写得很真实,就没那么吸引人了……也许大家想看的是华美的袍子,而我把袍子上的虱子也写出来了。”
赵辛温声说:“我相信真实的力量。也许不那么光彩照人,但我觉得真实的东西,会有更强大和持久的力量,并且我相信读者也能感受到这种力量,虽然有时候幻觉确实是很美好的东西,但总得有一些文字,在读者不得不面对痛苦和真实的时候,和他们并肩而战。”
第二十五章
当天晚上七点半,病忘更新了《我不要超能力》的第四章 。
这次徐以寒倒没有守在办公室等更新——因为全都安排好了。
八点一刻,有十多万粉丝的天真圆蛋吃瓜 发了一条微博,只有短短一句话:
病忘是十度千千吧。
很快有其他扫文号和吃瓜号转发了这条微博,约好似的,说的都是:是她。
而《我不要超能力》的评论区里,也是差不多的内容:“这也太明显了,绝逼是十度千千啊”、“抱住我千!”、“啊啊啊啊千千辛苦了”、“23333333日更两千不能再多的千千也有日更一万的时候!”……
九点零三分,天真圆蛋吃瓜 又发一条微博,仍是短短一句话:
病忘的文笔真的欣赏不来,是我水平太低惹……
这条微博的评论区则不再像上条微博那么和谐:
千千家的可乐鸡翅: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欣赏不来不必强求,也许下一本就get到千千的好了,姐妹有缘再见~比心~
天真圆蛋吃瓜 回复道:是滴!我真的太没文化惹哈哈哈哈哈哈!
这条评论被赞到了热评第一的位置,然而其后的评论就没有这么温和了——
晚风不见cr:知道自己水平太低你还说你妈呢?很骄傲吗?
鹤归云:作为读过千千所有文的读者,客观说一句,千千的文确实不那么通俗,千千自己也承认过,她在写文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她的专业的影响(千千在芝大读艺术史的硕士),之前我们在群里给千千说她的文有时太深奥太艰涩,她也很坦荡地承认了。我想说,每个人的欣赏水平不一样(没有说自己欣赏水平很高的意思,千千的文我也会有读不懂的地方),既然发现自己欣赏水平低,难道不应该多读书思考,尽力提高自己的感悟力和理解力吗?为什么还要发这种阴阳怪气的微博?这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领领酱是あおにさい:早就想说了,耽美圈太太里学霸一抓一大把,白富美也多得是。毕竟大多数太太都在用爱发电,不是有钱有闲的谁天天码字啊?不知道十度千千的粉丝为啥天天强调她是学霸白富美,这有啥稀奇的?
十度千千今天开新文了吗: 我真滴迷茫了,为什么总有人像阴沟里的蛆一样诋毁别人呢?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呗?那我还就实话实说哈,宝贝,你再黑她,她也照样是她,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的诋毁有一丝丝变化,而你却会变得越来越恶心哦。
猫不去Nanjing:原来我不是一个人……病忘的文是真的看不下去……
徐以寒一手拿着平板坐在沙发上,一手伸直了搭在沙发靠背上,见邓远从浴室走出来,他朝他扬扬下巴:“姐姐,过来坐。”
邓远便在他身旁坐下,身上还带着些温暖的水汽:“在看什么?”
徐以寒笑着说:“看他们吵架。”其实从邓远走出浴室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从平板转移到了邓远身上。这两天上海大幅升温,邓远只穿一件浅咖色长T恤做睡衣,T恤长到膝盖,露出白皙的小腿。这件T恤虽然宽大,但应该也是女式的——T恤在邓远的肩部略有些紧,男人的肩膀到底是要宽于女人的。
从徐以寒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要把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向下挪动几厘米,就能牢牢揽住邓远圆润的肩头,而此刻即便他没有这么做,也还是会有一种邓远靠在他臂弯里的错觉。
“吵架?”邓远低头看屏幕,“这是……谁和谁吵架?”
徐以寒漫不经心地说:“傻子吵架。”
邓远的头发湿漉漉的——徐以寒发现他没有用吹风机的习惯,而是习惯用毛巾擦头发。徐以寒凝视邓远的发梢,那乌黑的发梢上挂着一颗水滴,摇摇欲坠。也许只需要几秒,这滴水就会落在邓远的锁骨上,然后向下,滑过他隆起的胸口和柔软的肚子。
徐以寒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揩掉那滴水。
他竟然在和一滴水较劲儿,他想,这滴水凭什么滑过邓远的身体?
“以寒,这些人是在为一个作家吵架?”邓远背对着徐以寒,“你们公司的?”
“嗯,一个白富美,也在参加比赛。”徐以寒盯着邓远小小的耳垂说。
邓远“啊”一声,语气变得焦急:“我看有些人说她写得不好?那她写得到底怎么样,会不会影响你们的比赛啊?”
“写得不好,但是营销做得好……好了,姐,”徐以寒俯身关掉平板,和邓远肩膀抵着肩膀,“不说这些无聊的事儿——零食你都喜欢吗?”
“我只吃了一块巧克力,特别好吃,别的我没吃过,”邓远不好意思道,“以寒,你不用这么……这一箱,很贵吧?”
徐以寒笑着摇头:“不贵,吃着玩儿嘛,而且你不是说吃药太苦?”
“那点儿苦味,我含块糖就行了,哪用得着这么多零食,”他的目光落在桌角那盒“妈富隆”上,“以前刚开始吃孕激素,胸部有了硬块,那真是吓死了,以为得了癌症。”
徐以寒:“然后呢?”
“然后就想去医院照CT啊,又不敢,怕医生发现我在吃药,”邓远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表情有些腼腆,“我就在网上问,还好那些人都不错,他们告诉我有硬块是正常的。”
“那些人也是……想变性的人?”
“嗯,当时贴吧还没被封,也有QQ群。”
“现在硬块还在吗?”
“不在了,又吃了一段时间药,就没了。然后胸部就……长大了一些。”
徐以寒无声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这个夜晚如此柔和,没有加班,没有老徐,没有寒风凛冽。傍晚时下过一场雨,此时空气湿润而清透,窗外的夜空里,月亮浸润在湿漉漉的云朵之中,光辉半掩。徐以寒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句诗,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想变成女人的?”徐以寒凑近邓远,问道。
“……初中吧,有一天上体育课,我感冒了留在教室,看见我同桌夹在数学书里面的卫生巾,露出来了。”
“然后?”
“那一瞬间,我竟然……很想试试那片卫生巾。”
“哦……这样。”
邓远转过头,一双圆圆的眼睛直望进徐以寒眼里:“以寒,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或者很——恶心?”
“不会,”徐以寒大大方方地回望他,“真的不会。”
徐以寒跟邓秀丽回老家的那一年,最常陪着他的,就是邓远。
外公外婆都要做农活,而邓秀丽则时时往县城跑,或者回武汉——徐以寒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没人管徐以寒,只有一个表哥愿意陪他玩,便是邓远。那时邓远总穿着校服,个子不高,身材削瘦,表情温和,连说话都轻声细气的。他带徐以寒上山挖竹笋,给徐以寒煎鸡蛋当宵夜,在村间的小路上帮邓远赶鸡——所有大人都哈哈笑着说,你怕鸡?那可不行,在农村哪有怕鸡的哟。只有邓远走在他前面为他驱赶路上的鸡,牵着他的手安抚道,你别怕,有我在,鸡不敢过来。
“以寒,”邓远放慢语速,郑重地说,“这几天真的太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你是我姐嘛。”
“明天我就去找工作,然后我尽快找住处,好吗?但可能还得在这儿打扰你两三天。”那天受伤后,邓远就没去送外卖了。
徐以寒一愣:“什么?”
“我明天……”
“哎,我这记性,”徐以寒笑着,揽住邓远肩膀,“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帮你找了个活儿——给淘宝店当模特。”
第二十六章
邓远愣愣的,一副没听懂的表情:“模特?”
“对,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嘛,我朋友在开淘宝店,卖女装的。”
“可我——”邓远兀自摇头,“我这样,怎么能当模特?”
徐以寒心下了然,邓远想说的其实是,他虽然想变成女人,但到底是男人的身体,怎么做得了女装模特?
“你怎么就做不了模特?”徐以寒弯起眼笑了笑,声音越发柔和,“你看,很久以前大家喜欢丰满的女模特,简单来说就是要有女人味儿,大胸翘屁.股那种,后来有人说,这些女模特代表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眼中的女人,是男人的审美观。所以就开始流行中性风,女模特要平胸,一脸性冷淡,衣服都宽宽大大地遮住身体线条,反对男权嘛。
“但是,仔细想想,当他们为了反抗男人的审美观而不断强调另一种审美观的时候,他们不恰恰是被男人的审美观束缚住了?他们要掩盖女人的特质,那这算不算承认男人的特质更高级呢?争来争去,都是被困在一套思维模式里。”
邓远直直看向徐以寒,云里雾里地“啊?”一声。
徐以寒知道邓远没听懂,这倒正合他意,他继续说:“所以那些看上去很高级的风格,其实也挺无聊的,我朋友说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他听说了你,就觉得你很合适,你身上既有女性的特征,又有男性的特征,在你这儿,性别问题被架空了。”
邓远皱眉:“我的性别……不就是最大的问题么,我想当女人,但是我……现在还是男人。”
“不,姐姐,”徐以寒稍稍收紧手臂,令邓远和自己挨得更紧,“正因为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所以我们不去考虑它。”
邓远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抿着嘴唇,仍是一副不大确定的神情:“但我从没做过这行……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徐以寒微笑:“这样吧,我从他那儿拿几件衣服,先给你拍照片试试看,好吧?就在我家,我给你拍,没有外人的。”
“……那不得耽误你工作?”
“不耽误,”徐以寒扣着邓远的肩头,“我读大学的时候是摄影协会的,拍照我有经验。”
翌日,徐以寒招了一个助理。
张姐仍挂着总助的职位,但被徐以寒派去管后勤了,她看着新来的大学生,轻飘飘地感慨一句:“徐总,咱们可真是大换血喽。”
徐以寒面不改色道:“这行真不是人干的,你看看我们那些小编辑,哎,天天加班!我呢当然是要体量老员工,年轻人就多辛苦点,老员工少干点活。”
张姐冷冷地瞥徐以寒一眼,表情像在说,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徐以寒大坦坦荡荡接下她的眼神,还叮嘱道:“张姐,记得把办公桌收拾干净。”
这段时间以来,徐以寒基本上每隔几天就要“处理”一个人:管安保的邱阿姨的侄子,做总助的邱阿姨的闺蜜,管财务的堂叔的表妹……他简直有点同情徐以倩了,被这些废物围绕着,真是想励精图治都难。
然而新助理的第一份任务,却好像和“励精图治”也没什么关系。
“小彭,你去买几件女装。”
小彭作为一个资深宅男,脑内立即出现各种诡异画面,他战战兢兢道:“徐总,您……您放心,我绝对不说出去……”
他这么一说,徐以寒也跟着心虚起来:“……你知道什么了?”
小彭试探着问:“徐总您……想试试女装?”
徐以寒:“……”
小彭:“您放心,我绝对——”
“是我女朋友,”徐以寒正色道,“她学美术的,这几天要画女装,让我帮她随便买几件。”
“哦!”小彭长舒一口气,“好的好的,没问题。”
小彭安心了,总裁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而总裁本人却感到十分微妙,当他把“女朋友”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是的,和“女朋友”比起来,“画女装”根本不值一提,问题的关键所在是“女朋友”。他明明可以说“姐姐”,却说了“女朋友”,并且他确定,他没想背地里占邓远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