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很久,赵辛还是拨了刘语生的电话,没等一会儿,电话就通了。
和直播间里那个严厉质问的萝莉音不同,赵辛的声音沉沉的,同时又透着小心翼翼:
“语生,对不起,”他说,“我没忍住。”
刘语生沉默。
赵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像罪犯在等待审判一样。
“谢谢你,”好一会儿,刘语生轻声说,“谢谢你替我说那些话。”
第37章
赵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几乎做好了被刘语生恶言相对的准备,毕竟他已经答应过刘语生不再对网络上的事情做任何回应,就像今天,如果他没有说那番话,那么病忘在直播的所做所言,也未尝不能视为对刘语生的示好。
但是他没忍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根本不是示好。
其实直播的时候最让他紧张的不是病忘粉丝的疯狂刷屏,而是刘语生的沉默,从头到尾的沉默。他一想到那个不好意思地给他发照片的男孩、那个因为喜欢他而偷偷跑来武汉的男孩、那个哽咽着说“无论是想写的还是不想写的都很糟糕”的男孩正在默默承受着屏幕上的暴力而一言不发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狠狠掐住了。
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无缘由的恶意。
“语生,”赵辛的声音轻得小心,“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就来找我,好不好?”
刘语生苦笑:“不用了,这些事……过段时间热度下去了,就好了吧。”
还是被拒绝了。
赵辛捏了捏自己无知觉的小腿,只好说:“嗯,你别有太大压力。”
刘语生:“好,谢谢你……那我挂电话了。”
赵辛:“挂吧。”
第二天一大早,徐以寒精神抖擞地走进办公室,方文、张莉和小彭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徐总,”小彭谄媚道,“您最近精神真好。”
徐以寒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问:“是吗?”
“真的,感觉您精神头特别足!”
没人看见徐以寒勾了勾嘴角。他也觉得最近精神不错——更准确地说是心情不错,原因无他,和邓远在一起,实在太舒服了。
“行了,小彭你先去忙 ,我和方总编张部长开个会。”
“好嘞。”
小彭带上门,徐以寒对方文说:“昨天的直播情况怎么样?我还没来得及看回放。”
方文面露难色:“不太好,吕纬甫和病忘……当场呛起来了。”
徐以寒点头:“这事儿小张已经跟我说了,没关系,这不是挺有节目效果的?”他笑了笑,“这事儿咱们不参与,就让他们折腾。”
方文看看徐以寒,又看看张莉,继续说:“抽签结果是,病忘今天更新,然后是fire、第二年的云、雨声、吕纬甫、粉色喵喵。”
“诶,”徐以寒挑眉,“这签抽得,真有水平。”
方文:“……”
张莉掩嘴轻笑:“是啊,病忘怎么就抽到第一个了?”
方文愣愣地问:“她抽到第一个怎么了?”
徐以寒心情好,格外有耐心地解释说:“上周病忘第四个更新,她和雨声出了事儿之后,她的粉丝连带着把前面三个作者都黑了一遍。”
方文:“啊?我……我没看见。”
徐以寒笑道:“他们在粉丝群里说的,我们手上有截图。”
这下方文反应过来了:“所以您的意思是,这次病忘排到第一个,后面的五个作者很可能都要被她的粉丝……黑?”
张莉撇撇嘴:“对啊,其他作者都是狗尾续貂嘛。”
方文:“那……”
“小张,这些内容该放就放。”徐以寒说。
“我明白的,”张莉点头,“我觉得这周也可以开始强调赛制了,鼓励读者打赏——他们都撕起来了,读者肯定很好煽动的,徐总您觉得呢?”
徐以寒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行,就按你的思路来吧,第二年的云这个作者你注意一下,要曝光作者身份就从他开始,反正也不是我们的作者。”
张莉了然道:“好的,徐总。”
张莉先走了,徐以寒看向方文,方文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方总编,我记得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来着?”徐以寒亲切地问,“我记得是个很出名的学校?”
方文低声说:“中科大。”
“噢,对,中科大——诶,那你怎么来当编辑了?中科大有中文系吗?”
“没有中文系,”方文尴尬道,“我喜欢看小说,毕业之后就来做编辑了。”
“哦,那真是有魄力,我能把你挖过来,运气好啊,”徐以寒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了,等开工资了,给你涨奖金。”
方文愣了一下:“那……谢谢徐总。”
“客气什么。”
徐以寒其实都知道,方文是中科大自动化专业的,可惜大学四年下来拿到的不是毕业证书,而是结业证书——据说是挂科挂太多了。当初有人向徐以寒推荐方文时就说了,方文这个人是真的喜欢看小说,这不是看小说看得没能从中科大毕业?不过徐总,这个人办事很负责的,工作能力也强,年轻时虽然轴了点,现在都三十多啦,已经圆滑多啦。
徐以寒心想,方文其实也没圆滑到哪去,这不还看不惯他和张莉的那些营销手段吗?但好在他钱给得够多,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小小的方总编。
手机一振,邓远发来微信:以寒,超市有红菜苔!中午我做好给你送来吧?
徐以寒摸摸下巴。
今天的早饭是邓远下的西红柿鸡蛋面,配着他早起现炒的荷兰豆和两个煎蛋。餐桌上徐以寒随口夸邓远说,姐姐你炒的菜一尝就是湖北口味儿,好吃。
湖北口味儿,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就被邓远记下了,要给他炒红菜苔吃,这道菜是武汉特色。
徐以寒心想这就是和姐姐在一起么?邓远真把他当个小孩一样照顾呢,在一起的第一天,早晨牙膏挤好,漱口的温水倒好,早饭做好,连他的剃须刀,都已经摆在趁手的位置。
徐以寒挺不好意思,说:“姐姐你不用这样……这得起很早吧?”
邓远笑得憨憨的:“没事的,我动作快,小时候在家做农活,早晨起得比现在早多了。”
他身上围一条粉色围裙,上面写着“海鲜酱油”四个字,看上去朴实又娇俏。徐以寒没忍住,就把他拽进怀里,搂着肩膀亲了又亲。
看着手机上的微信,徐以寒又想起邓远的脸颊的触感,软软的像他小时候躲在被窝里偷吃的棉花糖。他真想让邓远现在就来,不炒菜苔了,现在就来他的办公室,陪着他上班——坐在他身边,就好。他想起第一次和邓远聊微信的情景,那天是阴天,天空是灰色办公室也是灰色,只有邓远的头像是水红的山茶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而现在仍是这间办公室,桌子是硬的椅子是硬的,徐以寒觉得在这里时自己的心也是硬的,如果邓远来了,他就是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柔软。水红色,柔软的,徐以寒想所谓温柔乡就是如此吧。
但是不行。
先不说公司里还有邱阿姨的亲戚,单说邓远,虽然从外表来看邓远几乎就是女人,但他的嗓音还是男人的嗓音,一开口就听出来了。这样的邓远当然不适合来公司,更不适合来公司找他。
徐以寒回复邓远:姐姐,今天特别忙,晚上再炒,好不好?
邓远很快发来一个熊猫点头的表情,说:好呀,那晚上等你回来吃。
紧接着又说:以寒,中午多睡会儿,也别太累了。
徐以寒盯着屏幕笑起来,这次是一个真心真意的笑。
十分钟后,他给邓远的卡上转了五万块钱。
这次,他直接给邓远发了条语音:“姐姐,你去买衣服吧,我喜欢你穿女装。”
第38章
下午四点多,病忘把更新贴出来了,还是她一贯的晦涩风格。得益于她的更新时间,方文能在五点半之前下班。
五点二十,张莉在门上轻敲两下,不等方文回答,便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她已经穿好外套背好包,笑眯眯地说:“你这边好了吗?”
方文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马上。”说着,把word文档保存,然后关掉电脑。
两人走出办公楼时,张莉才说:“我已经叫车啦。”
方文有些不好意思,按理说这种事该男人来做吧?他笨拙地说:“谢谢。”
张莉“哎呀”一声:“咱俩还客气什么?”随即低下头看手机。
她穿着一条淡紫色棉布连衣裙,外套一件白色牛仔外套,一阵晚风吹过来,轻轻掀起她百褶裙的一角,方文看着她,想起蓝紫色的鸢尾花,他小时候,农村的外公曾在家门口种了一小片鸢尾花。
“我跟你说,”张莉忽然抬头,和方文的视线直直撞上,然后她愣了一下,“那个……”
方文连忙收回视线:“什么?”
“那家火锅……特别好吃,关系一般的朋友我都不带去吃!”
方文笑了:“好,谢谢你。”
同样的夜晚,徐以寒没有回家吃饭。
下午五点来钟他接到老徐的电话,叫他晚上六点半之前到某家私房菜馆,记得准备点上档次的礼物。徐以寒连连应下,挂了电话,手机屏幕上还是他和邓远的聊天框。
他问邓远:姐姐咱们今晚吃什么?
过了十来分钟邓远才回复说:刚才在打整鱼,没看手机。
徐以寒:什么鱼?
邓远发来张照片,是两条扁扁的鱼,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武昌鱼,邓远说。
徐以寒觉得新奇:你还会收拾鱼?
邓远:这有什么的,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在老家的时候,我家有只白色的公鸡?冠子特别红。
说实话徐以寒已经没印象了,但他还是说:嗯,怎么了?
邓远:后来你回武汉了不知道,过年的时候那只鸡就是我杀的。
徐以寒:……
他有些好笑地说:别告诉我你还会杀猪。
邓远老实回答:我不敢。
紧接着又说:先不聊了,你今天大概几点到家?我去洗菜。
徐以寒笑着回复:六点半之前能到家。
再看这段聊天记录,徐以寒还是想笑。邓远啊,穿上裙子就是个软绵绵的小女人的邓远,竟然会剖鱼杀鸡。更有意思的是想想这个画面,他竟然丝毫不觉得违和。或许因为邓远是农村出来的吧?他自己也说过,以前在家干农活呢。
徐以寒喜欢这样的邓远,在这个以精致闻名的城市里,在徐以寒精装修的高级公寓里,他身上仍带着一股清新的格格不入。和邓远在一起的时候,徐以寒总忍不住把邓远和他的前女友们比较。那些女孩子都是漂漂亮亮的,皮肤细腻如绵滑的白巧克力,她们大都家庭富裕,读过很多书,精于化妆和穿搭。
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徐以寒总是一掷千金,好像一掷千金才配得上她们:他带她们去昂贵的餐厅,看着她们吃得很少但拍照很多;他和她们去度假,到北欧看极光到瑞士滑雪到红海潜水;有时他也和她们吵架,她们都是独立潇洒的女孩儿,说走就走了,对徐以寒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印象最深的是和一个学社会学的北京女孩儿吵架,起因是一起逛街的时候徐以寒看到一个混血小孩儿,随口夸了句“真可爱”,但北京女孩儿说,我最讨厌小孩子。徐以寒说,你讨厌小孩,但你不能否认那个小孩真的很可爱。北京女孩儿猛地怒了,质问道凭什么你说可爱就是可爱?我凭什么服从你的审美?就因为你是男人吗徐以寒?!当天她就提了分手。
但是邓远,邓远不一样。他没读过很多书,没懂很多道理,没有很多钱,甚至没什么鲜明的个性。和那些女孩儿比起来,他一点都不“高级”,他擅长的无非是做饭做家务。可是在他身上徐以寒感受到某些倍感陌生却又熟悉得一言难尽的品质,比如节俭,比如吃苦耐劳,甚至他对这个世界的卑微,都成了一种令人着迷的温柔。
徐以寒给邓远打电话:“姐姐,今晚我得在外面吃饭了。”
邓远:“啊。”语气透着显而易见的失落。
徐以寒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今天能按时下班的,没想到……”
而邓远已经收起刚才的失落,柔声道:“没关系啊,正好我也饿了,我一会儿就吃饭,”随即又叮嘱徐以寒,“在外面也好好吃饭哦,别因为工作忙就将就了。”
徐以寒真想直接回家,但不行,是老徐叫他。
“放心吧,姐姐,晚上等我回来,”徐以寒压低声音,“记得换上你的小裙子。”
晚上, 徐以寒见到了老徐的朋友,杨明。他早就听老徐提过很多次,几十年前杨明和老徐都在东北某林场插队,一起在森林里迷过路,是过命的交情,后来知.青返程,改革开放,杨明把生意做到了国外,近两年才回国。
饭桌上老徐和杨明吃吃谈谈,看上去很是尽兴。徐以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懂老徐为什么非要把他叫过来。
吃完饭,杨明拍拍徐以寒的肩膀,朗声道:“以寒,过几天咱们两家再聚哪!”
徐以寒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杨叔,下次我给您带瓶好酒来!”
杨明的车开走了,老徐才悠悠道:“下周老杨他女儿回国,再吃饭时,你好好准备一下。”
徐以寒一下就明白了,徐以则有未婚妻,徐以鹏年纪太小,所以轮到他,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