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江尧点点头。
逛也没什么逛头,加上地上到处都是小孩儿,江尧不想一不小心蹬上一个,这刚走后门安排的工作就凉了。
“怎么样?”陈猎雪问,两人溜溜达达地往楼下走。
“挺好的。”江尧心情很不错,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事儿有了点儿着落,说花都重新有了底气。
“去吃个饭吧,小陈哥。”江尧搓了个响指,“吃什么你挑,今天我请你。”
陈猎雪看着他笑笑:“行啊。”
到了一楼大厅,江尧又去宣传栏前面把每样宣传册各抽了一份,他自己上学虽然稀里哗啦的不靠谱,拿人钱给人干活儿还是得干得漂亮点儿。
抽完转身,他看见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女孩儿正朝陈猎雪狂奔,跟条踩着炮弹的狗似的,眼见着就要跟陈猎雪撞成个双响炮。
江尧想到陈猎雪金贵的心脏,拔腿就要过去拽人,脚都没抬起来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关甜甜!”
炮弹小孩儿机器人一样猛刹住脚,目标倒是依然很明确,改冲为蹦到陈猎雪身后,张圆胳膊一把搂过去,喊得还挺甜:“猎雪哥哥!”
“哎。”陈猎雪挺惊讶地答应一声,接住关甜甜朝江尧身后看,“关叔,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关叔很快地走过来,把关甜甜从陈猎雪腿上拽开,“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陪朋友来办点儿事。”陈猎雪看向江尧。
被喊做“关叔”的中年男人顺着陈猎雪的视线转过头,跟江尧对上目光,缓慢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江尧都有预感了,关叔一看过来他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陈猎雪认识的人全他妈这个毛病,大陈小陈就算了,这又冒出对大关小关。
任谁总这么被人见一回盯一回都心烦,知道在看什么也好,什么都不知道被陌生人这么看,看猴也他妈该看腻了吧。
江尧这下连个头都不想点,在原地绷着脸瞪回去。
“他……”关叔重新看着陈猎雪。
“宋琪朋友,叫江尧。”陈猎雪飞快地说,又跟江尧介绍关叔,“这是我……”
“我见过他。”一直猴在陈猎雪腿上的关甜甜突然脆生生地说,鸡爪子似的小手指着江尧,“照片上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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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一瞬, 关崇把关甜甜扒拉过来,笑着说:“又来了, 你看谁都像。”
“本来就是!”关甜甜跺着脚证明自己的眼力没问题, “我在猎雪哥哥手机上……”
“我来给她报个班,天天太皮了。”关崇拍拍关甜甜的脑瓜,对陈猎雪说,把小丫头的嗓门儿盖下去, “晚上去家里吃饭?让你江阿姨给你炖鸽子汤。”
“今天就不过去了。”陈猎雪笑笑, “改天吧。”
“跟猎雪哥哥再见。”关崇点点头,呼撸一把关甜甜的头发。
“猎雪哥哥去嘛!”关甜甜噘着嘴不乐意。
“我今天有事儿, 下周去看你。”陈猎雪指指江尧,“跟这个哥哥也再见。”
关甜甜看看陈猎雪再看看江尧,不情愿地摆摆手:“哥哥再见。”
关崇冲江尧点了下头, 在关甜甜想继续发表言论之前牵着她快步离开了。
江尧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回应的关甜甜, 对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他理智上知道该温和一点儿亲切一点儿, 说一声俏皮的“拜拜”, 毕竟这楼里进出的以后都可能是他要教的小朋友,他现在已经是“江老师”了。
但是情绪上, 从这个关甜甜指着他说出“我见过他, 照片上的哥哥”这句话起,他脑子里就“嗡”地一声,被一股“原来如此”的凉风搅得手心发凉。
原来如此。
七零八落的碎片被狂风强行串联在一起,将他一直看在眼里却一直忽略的种种细节拼凑成粗暴的逻辑, 毫无防备地怼在他面前。
为什么见了你第一眼都盯着你看,你他妈心里真一点儿数都没有?
如果只是单纯跟某个人长得像,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没有一个人对他说“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人”?
“他说我像谁?”江尧听见自己问陈猎雪,心里的答案在向一个隐晦的,让他不敢细想的方向奔去。
人来人往的熙攘大厅里,陈猎雪良久地与他对视,轻轻叹了口气。
“先找个地方坐下吧。”陈猎雪对他说。
出了机构隔壁就是步行街,江尧随便推开最近的一家茶点店,暖香的空气与舒缓的音乐荡过来将他包围,嘈杂的街景被甩在身后,他喝了一口暖茶,空荡荡的肠胃得到了一瞬间的舒缓。
“你知道我换过心吧,宋琪应该跟你说过。”陈猎雪脱下外套递给服务员,在江尧对面坐下。
“我问的是我的事。”江尧烦躁地皱了皱眉,陈猎雪说完找个地方坐他就径直往外拐,梗在喉咙口的郁闷无法发泄,很憋人,他步子迈急了,扯得腿筋有点儿疼。
这些都不是为了让陈猎雪随便说点儿他自己的故事,再把他给糊弄过去。
“我知道。”陈猎雪与他相比平和地多,两人直直地对视着,江尧猛地产生出一种他早就准备好与自己开诚布公的错觉。
好像现在的对话迟早要发生,只不过现在终于发生了而已。
“故事就是从我这里开始的。”陈猎雪告诉他。
行吧。
江尧按捺下满脑子沸腾的质问,手腕搭在桌沿上花样百出地转着小茶匙,耐着性子等陈猎雪继续。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听了个有点儿三俗的故事。
陈猎雪因为先天心脏畸形,出生没多久就被自己亲娘扔在了医院里,被先心病孤儿救助中心——也就是三磕巴他们长大的“大院”收留以后,遇到了他现在的爹。
老陈是个挺厉害的心外科大夫,在他自己的儿子意外坠楼脑死亡以前,他也只是一直资助陈猎雪。
儿子坠楼以后,说大公无私也好,说为了留住儿子的心跳也好,总之他亲手操刀,把自己亲生儿子的心脏剜出来,捧进了陈猎雪的胸膛里,并且收养了他。
要是在平时听了这个故事,江尧估计得惊一会儿,再来一句“我操,牛逼”。
可他现在没什么心情细细品味。
“我该‘哇哦’一声么。”他扯扯嘴角,干巴巴地问陈猎雪。
“不用。”陈猎雪笑笑,举着杯子啜了一口,向后靠坐进沙发里,“我在救助站的时候,有一个像大哥一样的男生,比我大几岁,一直照顾我。包括后来他成年了从救助站搬出去,我被领养,我们都像亲兄弟一样好。”
江尧眼皮蹦了蹦,直觉重点要来了。
“高中的时候,我认识了宋琪,各种机缘巧合下,我们三个人玩到了一起。”陈猎雪看着江尧,顿了顿。
“后来他意外去世了。”
“叮”,江尧手里的小匙子掉了,跟茶杯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他叫纵康。”陈猎雪说,“你跟他长得……很像。”
纵康。
原来他姓纵啊。
这是江尧心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
紧跟着跳进脑海的,竟然是刚才宋琪匆匆离去的背影。
咖啡馆外不知道哪家店在开业酬宾,搭了个舞台又唱又跳,很热闹,隔音玻璃墙和店里的背景音乐都压不住嘈杂的喧闹,江尧在这静中取闹的氛围里跟陈猎雪对视着,耳朵里一阵儿声大一阵儿声小,他心想真乱啊,真他妈的乱,连刚才从关甜甜嘴里证实自己跟某人很像时的心烦都没了,光剩下乱。
跟他的脑子似的。
江尧摘下小皮筋挠挠头,也向后靠在椅背上。
想了会儿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可笑,就真的莫名其妙笑了一声。
“最近老听说这个人,我竟然都没觉得有多吃惊。”江尧说,他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看着都有点儿不像自己了。
陈猎雪看着他没说话,江尧也不用他说什么,他现在急于想证明一个问题。
“宋琪说我跟他妈像,三分像。”江尧“啪”一声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指指自己的脸,盯着陈猎雪,“你说我跟纵康像,这么帅的脸也他妈能到处撞?”
撞得还都他妈是死人,一个死人都够他招架了,能撞上两个死人。
这些人每次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都他妈是谁啊?
两个死人?
“总不能纵康跟宋琪他妈长得也像吧。”江尧“嗤”地笑了一声,带着点儿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希冀,问陈猎雪。
陈猎雪没否认。
外面的台子炒起来了,主持人咋咋呼呼的,邀请嘉宾上台唱跳“小苹果”。
江尧扯着嘴角的笑也一点点卸了下来。
两个人说话只有一个人笑,挺尴尬的。
“刚才那人,是我爸前妻现在的丈夫,”陈猎雪主动把话题拉回来,“他女儿在我手机上见过纵康哥的照片。”
“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照的。”陈猎雪有点儿歉意地垂了垂眼皮,“小孩子没有概念,我们也没跟她提过这些事,她刚才有点儿没礼貌,我替她跟你道歉。”
“我倒是想谢谢她。”江尧说,冲陈猎雪扬扬下巴,“照片能给我看看么?”
陈猎雪看他一会儿,从手机里翻出纵康的照片递给江尧。
实话说,要不是知道自己没留过这么土的发型,看见照片的一瞬间,江尧都怀疑是不是看到了某个时期的他自己。
江尧不想承认,甚至有些抵触,但他没法不承认事实,他跟照片上的纵康真的像。
与看见宋琪妈照片时的“像”不同,他与宋琪妈毕竟一男一女,硬说像也只是五官的某些角度;而与纵康的像,估计也跟心理作用有关,乍一看像得吓他一跳,仔细再看,其实不论眼睛鼻子嘴都不怎么像。
形神形神,他跟纵康像的不是形,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神。
江尧盯着纵康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把手机还给了陈猎雪,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要说怒意滔天那没有,也不至于。
吃惊?质疑?莫名其妙?别扭?想不明白?膈应?烦躁?心乱?好像都有点儿,但是这么稀里哗啦的搅成一团,一口气从他头上浇下去,他反而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儿,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虚虚地发空。
对,就是空。
人跟人长得像,客观来讲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死都死了,长得像能有什么办法?像就像点儿,这群人也没冲着他喊过妈喊过纵康。
他就是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呢。
江尧愣愣,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总结着这一堆像来像去的关系;一部分不停回闪着宋琪看着他的眼神,不同时期不同背景不同画面;还有一部分努力听着步行街上锣鼓喧天的“小苹果”。
你让我每个明天都变得有意义,生命虽短爱你永远不、离、不、弃!
操丨你妈,都死了还谈什么不离不弃。
破歌真几把难听。
扣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江尧翻过来看,是宋琪回他的微信。
-店里有事先过来了,你结束了么
聊天框里的上一条,是江尧发过去的问话:你回去了?
江尧随手滑了两下,这小一个月他都在宋琪家住着,两人有话当面说,有事儿也直接打电话,他跟宋琪的聊天记录没几条,再往上就是他回家那天宋琪让他关机,宋琪问他心情怎么样,宋琪给他打语音,宋琪给他发视频。
翻着翻着,江尧突然想起什么,他的手顿了顿,向上点开宋琪的微信名片。
他记得宋琪的微信名字是个拼错的拼音,两人加好友那天他还笑话宋琪没文化,能把“Song”拼错成……
Zong.
江尧看了两眼,返回,又点开看看,从后台退出了程序。
他知道这么形容心头的感觉了,跟电影里那群小姑娘失恋似的。
又烦又乱又空,你也说不上什么对与错该不该,也确实没人做错做对,所以你还没法把满肚子五味交织的杂火冲任何人发。
江尧重新把手机锁上,从胸口呼出口气,开始在身上摸烟盒。
“怎么了?”以为有什么急事儿,陈猎雪问了一声。
“我……”江尧掀起眼皮看看陈猎雪,又咧了咧嘴:“真他妈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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