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有谁用力地敲了敲门板,顺便咳了两声:“咳咳——!”
檀谊沉的手便从我身上放开来。他越过我看去,神气十分平淡。在我背后倒已经响起大哥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做什么?”
我一时无语,与檀谊沉对视,他半点不窘,却也没有可惜的样子。我撇撇嘴,无故被人打断了气氛,心里简直忍不住冒火,还是按捺。我再看看檀谊沉,飞快地俯下头,又亲了一下他的唇,这才愿意从他身上起来。
我转过身去,马上看见大哥站在门口。我闷声地道:“大哥。”
大哥轻应了一声,隐隐往我背后看去,又掉回来。他对我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我道:“就要睡了,还不是你突然来了。”
大哥一顿,仿佛十分忍耐什么似的道:“你回你的房间去睡。”
我正要抗议,大哥眼神十分凌厉起来,他道:“你还不让人家休息了。”
我掉过头,檀谊沉仍旧半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并不管在大哥面前会不会失礼。我想起他今天一大早出门,为了研究的事,下午回到公寓里,也没有好好休息过,晚上在我家里吃饭,那气氛可算紧张,十分费心费神。我暗暗地叹气,道:“我回我房里了。”
檀谊沉道:“好。”
我道:“我真的回我房间了。”
檀谊沉点点头:“嗯。”
我还要再说话,大哥一把拉了我往外走,顺便带上了门。我感到大哥简直不可理喻,走了两步,就把手挣开:“大哥你做什么?”
大哥瞪着我看,道:“你才是做什么?都已经几点了?还不去收拾睡了。”
我看看他,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是三十岁,不是三岁。”看他还是板着脸,也只好在他紧盯之下回了房间。预备开门时,我又道:“其实我跟他睡一间房也没什么。”
大哥冷冷地看来,道:“这是在家里,大家都在,不准你们胡闹。”
我叹道:“我倒很想胡闹,他又说不定不肯。”
大哥皱起眉来:“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好了快进去了。”
我一耸肩膀,也就开了门。突然我记得了一件事,忙掉回去:“大哥。”见他停住,便道:“你怎么不告诉爸爸妈妈,其实我根本没有进医院急诊……”
大哥截道:“你又在胡说什么了?”
我看了看他脸上的神气,微微地笑:“谢谢大哥。”
大哥道:“干什么无缘无故的……。”就顿了一顿,看着我:“好了好了,进去吧。”
我点点头,转身开门进了房间。门一关起来,我马上拿出手机,拨通檀谊沉的号码,那边很快接了:“什么事?”
我道:“还没有说晚安。”
檀谊沉便道:“晚安。”
我又道:“你就要睡了吗?”
檀谊沉道:“没事可做,也只好睡觉了。”
近日这个时间,他还在书房里写他的论文。我想了起来,道:“你早点休息也好。你这阵子太累了。”
檀谊沉口气平淡:“我倒是还好。”
我道:“你平日白天都要看诊,晚上回来又要写论文,有时候还要去讨论研究的事,这样下去,你身体会撑不住。大妈说得对,你要多吃点。”
檀谊沉道:“吃得多的人,不等于体力就很好,适量和正确的饮食观念比较重要。”
我听了只有微笑起来,总是他会说的话。我道:“你还是要好好休息。”
檀谊沉便道:“那现在我们应该要挂断了。”
我忙道:“除了跟我打电话。”
檀谊沉没有说话,他像是笑了声,轻而缥缈的。我感到耳朵发烫着,连带脸颊也通红起来,心头一阵骚动。我听见心跳扑通地响,悄悄地问道:“我到你那里睡,好不好?”
檀谊沉口吻有些懒散似的:“这是你家,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心里马上感到了甜蜜。我道:“那你等我。”
就算这样,也要再说上好一会儿才结束了通话。等我收拾好了,就偷偷地离开卧室上楼。我敲了敲门,檀谊沉把门开了,他换了衣物,十分闲适的样子。我上前抱住了他,跟他亲吻。门在背后轻轻地关上。
这天夜里,我和他一块睡在一张床上,如同我们平常的每一天。又好像有点不一样,带着一种新的心情。
这礼拜天我和檀谊沉就在贝当大道的宅子度过整天的时间。本来大妈又打算留我们多住两天,好好说一会儿话,她认为只有一天根本不够她跟我们好好谈谈;又有许多人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有些话也不便出口。不过檀谊沉无法临时请假,就算有司机接送,从这边到诊所距离太远,必须更早起来,我也并不愿他这么累。我爸劝了大妈两句,又叫我们常常回来。大妈后来也就作罢了。
那天二姐夫也跟着二姐一齐来了。二姐夫和檀谊沉是初次见面,但是双方看起来仿佛不陌生,想必早已听见过彼此的事。二姐夫年轻时曾在伦敦住了一段时间,还算有些话题,谈话气氛融洽。反而二姐与檀谊沉没有说上几句。我便又忍不住好奇他们母子私下见面的情形,难道他们母子面对面坐着,光是吃饭不说话?突然我记起,有一回他们见面,二姐送了一条羊绒围巾给他。这个冬天,他倒没有拿出来用过。
回了公寓,夜里躺在床上,我问起来,檀谊沉淡淡地道:“不然下次你也一起去,就知道了。”
我可不敢打搅二姐难得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我转口道:“围巾怎么不用?”
檀谊沉道:“冬天最冷的时间也就两个月,一条围巾就够了,一个人也只有一个脖子。”
我一时无法反驳,有些无奈,又好笑。本来我也打算逼问他怎么不用我送的东西,一听,想了一想,大概他还是出于这实际的理由。他心思有时候简直单纯的使人不可置信。我格外感到他的可爱,心头不禁涌出一种绒绒的情绪,想要抱紧他。也就真的张开两手抱在了他身上。他转过头,我便亲了亲他的脸颊,告诉他:“我真是喜欢你。”
檀谊沉不作声,那目光仿佛也静悄悄的,可是越看进去,越受吸引,再也无法挪开来。我对他一笑,凑上去又吻了他。他轻声地道:“睡了吧。”
我道:“好。”
我们的生活又回到之前的样子,一大早起来,檀谊沉到诊所去,我则乘车去公司──本来该是这样子,可这段休息的时间,我心里有了不同想法,并不打算把时间全耗在公司里,也想要做些别的事。
一方面也要为了以后打算。虽然檀谊沉没有说过回英国的话,不见得不会改变主意,他辞掉大学医院的事,只要了解他,也就晓得了为什么;国内环境就是这样子,在越大的地方做事,人事情况复杂,反而需要应酬,他不是做不来,然而不喜欢,假如不是规定,大概他回来,也不会选择进大医院做事,就算他姑姑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假使有一天檀谊沉真是打算回英国做事,我却走不开,可能令他为难,我自己也绝不答应分隔两地的。
我没有把这样的想法告诉我爸或大哥,家里刚刚接受了我们的事,若我在这时候提出来,说不定引起他们反感。我一个人想了许多,也没有找周米他们商量。即将过年了,这时间他们全都忙碌着。我找了一天回了趟我妈那里,上次在家,始终没办法与她单独谈谈。我爸和大妈这么快妥协,有一半还是她的功劳,她特地在他们面前说起编造我生病的那篇报导,不像以往不以为然,倒又露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就算我爸半信半疑,然而可以打动大妈也就够了。
我妈这些天忙着珠宝行的事,直到今天才在家。她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我在她旁边的位子坐下:“只有我来,不好吗?”看我妈一笑,也就笑了,便叹道:“他上班去了。”
越接近节日,越忙碌的也不只做生意的人,不论哪里的医院或者诊所也天天人满为患。现在檀谊沉每天需要加班,不然病人根本看不完,那还是一个白天的量。诊所里终于在前天请来了一个新的男医师,本来兼职的柯医师也继续留了下来。
我妈听完,笑了一笑,忽道:“那你不上班?”
我笑道:“我打算继续做一个闲人。”
我妈笑着,倒不作声。我看看她,叹了口气,道:“我会去的。”
我妈却摇头,道:“你知道你随时可以回去,但是你也可以不回去。”
我讶异地看着她。她又道:“你怎么想?”
我顿了一顿,面对我妈,总是没办法有任何隐瞒。从前我瞒着她檀谊沉的事,不晓得用了多大力气,总算含混过去。我把心里考虑的那些说了出来:“……到时候假如我要走,公司的事也不能随便丢下来,不如一开始,交给另外合适的人管理。”
我妈问道:“那么你觉得谁合适?”
我想了想,道:“范为邦一直做得不错。”
我妈点头,却道:“就算你爸爸同意,但是小范也不见得答应坐那个位子,可能他也有他的计划。另外,这公司是你爸爸一手创立,公司有部份的人不一定具有多大名气,全都因为你爸爸愿意帮助他们,所以和他们签约。”
她道:“还有你答应使他们成功的人。一旦换了别人去管,也许有不同的理念,他们那些人,也就有可能被置之不管,甚至解约。”
这些我也想过,自然我的保证依然有效,然而主要管理不是我,就算我作为董事会的一份子,也有我无法插手的地方。我有些心烦意乱,脱口道:“那到时候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妈看着我,口气温和:“他怎么说呢?”问的是檀谊沉。
我道:“这是我单方面的想法,他不知道,也没有提过回去的事。”
我妈点点头,她看看我,握住了我靠近她的一只手,道:“子樵,刚才的那些话,我不是为了给你压力,如果你真的不想做了,我和你爸爸也绝不逼你留下来。原来那公司一直是你大哥打理,后来交给你,是你爸爸的意思,当初他为了我创办的,交给你,是一份心意,并不是要为难你,你另外有打算做的事,尽管去做,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支持。”
我对着她,突然有点不过意:“妈……”
我妈道:“他要回英国,你要跟着他去,我一样没有意见。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提出来,我倒觉得你不必太烦恼,公司的事你要找你爸爸好好谈谈,他能够理解的。”
从我妈那里出来,虽不至于怎样豁然开朗,但是她说得对,我应当找我爸谈谈,不该单方面做决定。我爸自己也算是半个白手起家的人,假使我打算做些别的事,他必不会不赞成。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说起日后有可能随着檀谊沉去英国的考虑,只提及我的部份。主意打定,我便开了车去找我爸。
现在我爸在国内已经很少进公司,只仍旧挂名,他把集团大部份的事交给大哥处理,必要的时候才出面。他闲暇的时候偶尔会住到圳区靠近山边的旧房子;我爸自小在那里成长,也在那里和大妈结婚。除去他们出国的时间,婚后他们带着大哥他们跟我的祖父母在那里同住,直到老人家都走了,才搬到贝当大道的宅子。差不多七八年前,我爸将那边的房子翻修,改成两层楼的洋房,在顶楼栽植了一些花草盆栽,几乎都是他亲自照顾的,当他不在国内的时候,就请人过来打理。
佣人让我进门,就要去喊我爸来。我道:“我自己去找他。”
佣人道:“老爷在顶楼。”
我便上楼了。今天出了太阳,顶楼只有靠近玻璃门这里有些遮挡,午后不久,光线有些斜晒,还是热得不得了。我爸一身轻松,衣袖半卷起来,他蹲地上,两手戴了粗麻布手套,专心地给一盆杜鹃换土,看上去弄得差不多了。我脱了大衣,挂在手臂上,站在玻璃门前喊他。
“爸爸。”
我爸动作一停,就侧过头看来,他瞇缝起眼睛:“子樵?”又转回去,往盆子里添进特制的泥土,压实,浇了些水。他站了起身,脱掉手套往旁一扔,掉过身走来,一面抬手揩掉脸颊的汗。
我忙拿起屋内一张竹椅背后披着的毛巾给他。他接了过去,擦了擦汗,道:“到楼下去,这里太热了。”
我点点头,随了我爸去二楼。他叫人来上顶楼收拾,让我到起居室坐一坐,径去了浴室冲澡,过了一会儿他过来了,已换了一套干净的衣物,看上去神清气爽。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一坐,端起佣人拿来的茶喝了一口。他这才往我看来,笑道:“怎么跑来了?”
圳区距离市中心并不算短的距离,这时间说起来,我也应当在公司。我开口:“我有些事想要告诉爸爸。”
我爸神气镇定,他放下茶杯:“说吧。”
我便把我近来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只半点不提檀谊沉。我道:“……我打算做些别的事,但是这样一来,就无法专心在娱乐公司的事情。”
我爸听罢,看上去没有不快。他问道:“你打算做些什么?”
我坦白地告诉他:“还不清楚,但是我相信,我很快就会找到想做的事。”
这世上多的是一个人可以去做的事,我不信我离了家里,就做不了事。我也并不是没有一技之长在身,大学刚毕业那时候,也凭着我自己的力量找了份设计的事。做了半年多,大哥把我找回去,叫我接管千堂娱乐。本来我抱着暂时帮忙一阵子的打算,做了久了,做出成绩来,从中得到了成就感,承担的责任也跟着大了,要想走开,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趁着这次,我身上一时没有了职权,正好有了一个静心思考的机会。我道:“我想好了,接手的人选可以找范为邦,他的表现一直很好,各方面业务也很熟悉。”
我爸却道:“就算你认为范总监可以胜任,董事会也同意了,但是你问过他了没有?也许他不愿意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