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就因为是这时候,所以我更要澄清。”就把我的顾虑说了出来。
范为邦听罢,放下手来。他轻沉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做?你想要和解?”
我道:“不,我不和解。”看看他,一笑:“就算要和解,也绝不会是我们提出来。”
范为邦又皱起眉来,他摇摇头,道:“反正你知道,你想怎么做,你尽管说,我都会尽全力配合。”
我对他一笑。倒没有立刻告诉他,我的打算,只谈起我和许觅被偷拍的事,我这里已经澄清,许觅更不必出面,以后我也不会回应。回来的路上,我仔细看了报导,上面意指我和许觅关系不同别人,格外密切,我对他十分呵护,又讲我近来身边没人,有风声传出来,我暗地里有个秘密交往的对象,那矛头指向许觅。
我看了,对于记者编故事的能力真正佩服。
与范为邦说完话,我便立刻要离开了。
本来从电视台出来,就打算直接回去,可是,这时候檀谊沉在诊所里,他正在看诊,根本也无法听我说话。要是我跑过去,打搅他做事,他不会喜欢,万一他又已经看见了新闻,更要惹他不快起来。
见我要走,范为邦道:“到哪里吃饭?下午要不要找一些人来开会?”
我穿回了大衣,一面道:“不吃飯了,我有一件事。开会的話,唔,你知道怎么做,你只管找人開起來吧。”
范为邦无语。我也不理他,便走了。
谢安蕾赶上来,她道:“有一件事,昨天查到的,我想您会马上想要知道。”就呈上来一份资料。
我接过来,一面走路一面迅速地看完了。我把它递回谢安蕾手里,道:“交给贺律师吧。”
谢安蕾又问:“包括之前查到的东西?”
我想了一想,点头。
她道:“好的。”就走开了。
后面我坐上汽车,马上吩咐成叔去诊所那里。看了时间,又道:“开慢一点。”刚过十二点,说不定还有病人没有走。
坐在车子里,我心里十分不定,头脑浮现各种说词,没有一个满意。明明这件事我尽可以坦荡荡,可是,昨晚回去,我没有告诉檀谊沉,后来不去派对,却送了许觅回住处的事……。倒不是有意隐瞒,我感到不需要提,檀谊沉并不认识许觅,他们也不必认识。
车速再怎样慢,也已经到达诊所门口。
我下了车,往里面一看,前面的灯灭了,只有柜台那里还亮着灯。看上去没有半个病人在里头了。我整整衣服,便走了进去。
柜台那里传来声音:“现在休息了!”一面探出一个女孩子的脸,是个生面孔。
我对她笑了一笑。她像是顿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在她背后有人问:“怎么了?”
我一看,是很熟了的汤小姐,向她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汤小姐看上去有点冷淡:“哦,是叶先生。”
她旁边的女孩子眼睁睁地看着我:“叶先生。”
汤小姐扯了她一把,打发她走开。她自己倒从里头出来了,有些气势汹汹的:“来干什么?”
我可很久不曾领教她的脾气,倒有点新鲜。我面上微笑,道:“我来找檀医师,他在楼上休息是不是?”
汤小姐对我打量了几下,把我引到一旁去。她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来解释的?”就拉开一只抽屉,里头有一份报纸:“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
我霎时有些哭笑不得。我道:“这是误会。”
她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个怎样可恶的男人:“哦,误会,当然了,谁说不是误会。”
我见她这样子,忍不住疑心檀谊沉可能读过了报纸,不然她这样义愤填膺?心头便一阵七上八下的。我维持镇静,道:“我跟他说清楚。”
汤小姐又把我看了看,那神气缓和下来,她拿手指戳了两下我的肩膀,道:“你啊你啊——喏,檀医师在楼上。”
我对她笑了笑,连忙上楼。
二楼的小客厅开了灯,倒是没人,旁边一个房间的门打开来,听不见半点声响。我走了过去,往里头一看,马上见到檀谊沉。他坐在桌子前,面对一部笔记电脑,旁边还翻开了一本书。
我还没有开口,大概他有些察觉,抬头看来。他像是一怔,我笑了笑,走进房间。不等他说话,我立刻开口:“吃过饭了没有?”
檀谊沉便道:“吃过了。”
我又道:“吃了什么?”
檀谊沉道:“没什么。”
我一顿,与他对上视线,忙笑了一下。我道:“我倒是还没有吃。”
檀谊沉看了一眼手表:“过了十二点半了,为什么还不去吃?”
我一面动脑筋,嘴里道:“本来想来找你一块吃午饭。开会出来太晚了,忘了打电话,就出来了。”
檀谊沉听了,神气半点不变,他道:“是吗。”就掉开眼了,重对着电脑屏幕打字。
突然安静下来,房间里就听见键盘敲击的声响,我一时竟有点局促起来,想了想,道:“你写些什么?”
檀谊沉动作停下来,他再次看来,却道:“你有事的话,可以尽管去忙。”
我愣住:“我没什么事。”
檀谊沉淡淡地道:“那为什么你不坐下来?”
我顿了一顿,左右看看,忙拉来一张椅子坐下。又听见檀谊沉道:“这房间开了暖气,穿着大衣会太热了。”
我立刻再站起来,将大衣脱掉了,抱在手上坐下来。
檀谊沉还又看着我几下子,我维持镇静,浮起一个笑容。他垂下眼睫,手里重新打字,他忽道:“你有什么事?”
我看看他,踌躇了几下,道:“唔,也不是有什么事,只是,想看看你。”
檀谊沉抬起眼来,他再度停止手里的事,却安静不语。
我霎时败下阵来,一方面也真正无法做不到说谎。我心想,不至于要这样心慌,那根本也不是事实。我吞吞口水,又顿了一顿。我道:“你,你今天有没有看过报纸?”
檀谊沉开口:“你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我含糊地点了个头。
檀谊沉答道:“没有。”
我刚刚松口气,就听见他问道:“这样听起来,我应该要去看一下报纸?”
我立刻站起来,道:“没有看过就算了!不用特地看,没什么好看的。”
檀谊沉看着我,神气冷静:“怎么了?”
我霎时便顿住了,前面想了满腹的理由,这时一个也说不出来,在他面前,就好像变得十分口拙。
檀谊沉这时又道:“上了新闻是不是?”
我吓了一跳,张了张嘴,然而更哑口无言。我看住他,那神气淡淡的,半点看不透他心里正在怎么想。
檀谊沉目光微低,他手里动作了几下,就停住了,那神情十分专注似的看着屏幕。过了一下子,他忽道:“是因为这件事?”
我怔了一怔,忙走到他背后,一看,那电脑画面上正是那则报导。我睁大眼,朝他看去。他正好也转过来,我马上道:“我跟他完全没有什么!”
檀谊沉静静地点头。
我着急地说下去:“他叫许觅,是我公司签约的艺人,昨天我经过酒店开的酒吧,看见他在里面喝醉了……”
我半句不隐瞒,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看看他的神气,感到捉摸不定,口气带着懊恼:“我应该先告诉你的。”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拉起他的手:“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檀谊沉没有把手抽出去,他开口:“我没有生气。”
我道:“我已经出面澄清了,唔,我送他回去,就在楼下,我跟他完全没关系,这报导不实,而且是偷拍。”
檀谊沉点头:“嗯。”
我握紧了他的手,低声道:“你不要生气。”
檀谊沉看着我,口气平和:“我没有生气。”
我看住他,央求道:“那你抱抱我?”
檀谊沉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欺身向前,另一只手轻轻地搂了我一下。我马上松开他的手,两只手抱在他的背后,整个地靠在他身上,那气息平稳,使我感到情绪慢慢地安定下来。他并不动作,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腰间。
我去看看他的脸,对他微笑。他安静不语,现在静下心,仔细地看,其实他的神气跟平常没有两样。我道:“我真怕你不理我了。”
檀谊沉开口:“没有做亏心事的话,为什么要怕?”
我一听,微微地笑了起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论如何,我喜欢你,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檀谊沉看着我,那眼神隐隐地有些不同的情绪。我霎时胸口一热,嘴里道:“你亲亲我。”
檀谊沉不作声,也没有动作。我看看他,轻声道:“那我来亲你。”就凑上前,吻住他的唇。
亲了没有一会儿,檀谊沉便向后让,我还是抱住他不放。耳朵里忽听见他道:“不要空腹太久。”
我抬起头,笑道:“好。”
檀谊沉与我对看了几下子,他俯下脸来,吻了我的脸颊,就觉得那一处一阵一阵地烫起来。他看看我,就抬起了手,摸了摸那块皮肤。我痴痴地看住他,心里扑通地跳着。
突然,他捏了一捏我的脸。并不会痛,我一时没想到,就呆住了。他垂下手,看来一眼,倒又使我脸上一红。他轻推开我,还是冷静的口气:“快去吃饭。”
我一顿,不禁撇撇嘴巴,才依依不舍他的怀抱。我说好,忍不住又道:“其实我看着你,肚子就不会饿了。”
檀谊沉淡淡地道:“这是自我产生的心理暗示,也是一种感觉引出另一种感觉的共感现象……”
我便凑上去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我退开来,他默默地看来。这时候我半点不怕他会不高兴起来,就有种把握,知道他绝不会的。我对他笑了笑,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道:“午饭我自己吃,那晚上我们一块到外面去吃饭,好不好?”
檀谊沉道:“到时再说。”
我道:“到时我给你打电话,我再来找你。”不等他又说什么,我忙穿上大衣,对他挥了挥手,笑着离开了。
倒没有想到,晚一点的时候,我从办公室离开,走在过道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堵住了我的去路。是许觅,他不知道怎样过来的,事先完全没人知道。
我看见他,霎时一愣:“你怎么来的?”
许觅面无表情,口气冷淡:“我开车过来的。放心,没有记者跟着我。”
我安静几下,想了想道:“怎么了?不是说好在家里休息。唔,你是担心新闻的事影响官司?放心,我……”
许觅却截断我的话:“跟官司没有关系,我来,是要找你问一件事。”
我不明就理,看他的样子,像是有点不高兴。我怕他过于激动,就同意了。我和气地道:“好,你要到我的办公室里说话吗?”
许觅道:“到别的地方去。”
我又要说话,便听见他道:“坐我的车。”
许觅开着一部黑色的不太起眼的轿车。之前我没见过他开车,就没有想过他有车。
也不了解他私下出门怎样代步。工作的时候,他有他的助理接送,也根本不用他自己开车,一方面也为了安全。或许这样的缘故,跟拍的记者一时没有认出来是他的车。上午周汤尼开车送他回去,再怎么小心,也不免会有不入流的媒体悄悄的在背后跟着,探出他的住处。
就算没有,只要跟着我,就有可能拍到我和他接触的画面。现在他突然这样来了,简直瓮中捉鳖。我不该答应跟他出去,然而,感到无法拒绝他。
车内非常安静,从我答应一块走,许觅再没有开口。车子沿着一条路走着,仿佛漫无目的,又好像他心里早有了想去的地方,目光十分坚定的,对方向不曾犹豫。要想兜风的话,又不该是这样胶着似的气氛。
我不是不会说话的人,这时候突然觉得很不便开口。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港区靠近海滨的一带,四周的高楼越来越少,只见一幢一幢的低矮的房子,再过去,就看见了一座公园。晚上了,也没什么人出来,行道上路灯昏黄的光,映出一条条浮动的黑的树影子。
车子在路边停住了。我朝许觅看去,他两手扶住方向盘,脑袋垂了下来。片刻后,他抬了头,转过来看住我。他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怔了一怔。光线不佳,难以看清他的脸色怎样。那口气听起来却又冷冷静静似的。我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使他不快的原因。我斟酌着道:“报导的事情,要是我早知道的话,绝不可能让人刊登出来。我已经对外澄清了,不必担心会影响官司。”
许觅听了,仿佛更生气。他竟质问道:“你就这样急着澄清?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是朋友?你说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我霎时愣住了。
许觅狠狠似的把我看住,又道:“你对我——你心里,你,你对我究竟怎么想的?”
我又愣了愣,感到有种可疑,不禁仔细地看他,也还是不明的脸色,冷漠的,有些防卫,还是见熟了的神气。可是,在那之中还有些模糊的陌生的情绪。突然我冒出一个想法,心头一震,却又有点不理解,头脑非常混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觅咬牙似的道:“你是因为同情我?所以……”
我立刻打断:“不是的——”顿了一顿,感到说什么也不合适。我叹了口气,道:“我很抱歉。”
许觅动也不动,就对着我,口吻缓慢:“你是说,你对我,真的是因为出于同情?还是,你根本,你对我……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什么?这是绝不能问的。我心里有种歉疚,只又道:“我很抱歉。”
许觅马上转过头。仿佛再忍无可忍,他打开车门,就往外出去。我吓了一跳,连忙也下了车,立刻追了上去。他速度倒是很快,已经走出去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