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支队......”
夏时优跟着回头看,顾昭扬微微颔首,没有再做任何口头交代。
也许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汇报”,年轻警员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背书一样的语气:“这个人叫吴书朗,现年32岁,无业,是一家上市公司吴兴实业老板的私生子。五年前也被人举报过跟踪偷窥,但后来双方选择私下交涉补偿,案子就被划掉了。最近的案子就是今天下午连发的两起。”
“能抓到人吗?”
吴书朗这个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夏时优能对应到这三个字怎么写,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根据沿途的监控,这辆车最后进入锦胜华安。接到你们的报案后,我们就已经安排人去探查了。但是所有在册户主的信息里,并没有吴书朗的房户信息,他身边人的信息也没有查到。所以目前尚无任何消息。”
锦胜华安。
夏时优微愣,继而想起为什么自己对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垂眼低低笑了两声,嗓音清冷:“三年前就是他在我家安装窃听器。”
窃听事发后的第三天他就飞回了法国。遗留的所有事情交给周程和处理,最后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封案情说明。夏时优记得那时他收到周程和发来的邮件只略略扫了一眼,不过这个人的名字还是很容易记的。
一直不说话的顾昭扬忽然开口问了句:“什么叫尚无消息?那辆车呢?小区内的监控没看?”
小警员似乎有些怕他,磕巴了一下,回头小心翼翼道:“小区里的监控因为下午的暴雨中断了几个小时,所以那辆车一直没有被找到——”
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小警员立即接起,两句话的功夫又放下手机,对在场的人道:“我们现场的人在锦胜华安门口确认了宋以深的车。”
大潮喃喃:“肯定就在里面......不行就、就挨家挨户地敲啊!”
“来不及。”
顾昭扬沉声道:“挨家挨户这个速率,人手再加拨两倍,明天都不一定找得到人。”
“而且根据目前所得的消息,这个人的行为属于过激行为。”
顾昭扬步伐稳健,穿过人群走到巨大的显示屏前。
整个人的气质透露出作为一名常年接触犯罪的刑侦警察的专业和可靠。看人的时候,视线很少偏离。举手投足间看似轻拿轻放,无形的气场却丝毫不容人忽视。
顾昭扬指着那辆突然疯了似的加速的车,“如果从宋以深经纪人报案那日算起,这人起码已经跟踪数月。再联系三年前的窃听器作案,那截止今天下午事情发生前,此前的所有行为都是规律,你们只要再来报一次案,我们就能照着规律将人抓获。但是......”
夏时优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眼前一阵发昏,缓慢伸手向后摸到冰凉的墙壁,夏时优挪动几步,卸下肩膀轻轻靠了上去。
“这种明显被刺激的行为,很难捕捉到有用的线索。在什么地方藏人,会采取何种作案手法,都难以预料。更重要的是,犯人在逃逸之后明显知道自己被抓只是时间问题,于是布局诱捕受害者,这本身就带有极大的任意性和随机性。也增加了破案的难度。”
大潮撑到这里已经彻底虚脱,弯下身不再说话。
捏着的手机显示不足百分之十的电,夏时优垂头看着,重新一遍遍点下宋以深发来的语音。
“大潮,我有点麻烦,如果联系不到我,那就是被绑架了。你看我发的定位的——”
“大潮,我有点麻烦,如果联系不到我,那就是被绑架了。你看我发的定位的——”
“大潮,我有点麻烦,如果联系不到我,那就是被绑架了。你看我发的定位的——”
监控室里变得很安静。
夏时优一直在重复听着。
突然,在还剩百分之三的电的时候,夏时优身子猛地一震,像是有人活生生掏出了他的心脏,鲜血淋漓地攥在手心。紧接着,手机很响的一声摔落在地。
“我知道他在哪里。”
最后的那通语音夏时优听了快一千遍,他闭上眼蒙上耳朵都能在脑海里清晰记下每一秒的语调和极细微的声气波动。
但唯独缺了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
夏时优虽然脸上毫无血色,但抬起头来的时候,掩在垂下额发间的双眼,亮得如同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异常迫人。
“今天下午下了暴雨。”
“我在那住了很多年,每到暴雨的时候,排水管都会有泄水声,一楼尤其严重。”
“但是,这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锦胜华安,这样的住楼,只有个位数。”
最重要的信息已经获取,接下来就是等待。
夏时优跟着顾昭扬一起去了锦胜华安,最后锁定的住楼就与他原先住的地方隔了两栋。
警力包围那户的时候,里面的人忽然提出主动交涉。
唯一的要求是夏时优独自前去。
顾昭扬当场拒绝,夏时优坐在一边不说话,几秒后抬头对顾昭扬说道:“他的目标不在以深,在我。”
顾昭扬看着现场图,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时间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周边因为警力的布置,亮如白昼,离得近的好几户都打开了窗户围观,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情况我处理过不下几十件,都是粉丝报复行为。宋以深这个我有把握,你进去只会增加我们行动的难度。”
见夏时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顾昭扬从一边安排突围时间,一边解释了几句。
“你都已经知道对方意图在你,你还这么往里冲?”顾昭扬气笑了,“我一直以为你比我那个弟弟有脑子——”
“我担心以深。”
“你担心他做什么?这个绑架犯明显是他的死忠粉,你进去就是找死。”
“是那个绑架犯在找死。”
夏时优很轻地说了一句,视线依然低低地落在地上,神情茫然又绝望。
顾昭扬霎时转头,目光鹰隼,冷声:“说清楚,什么意思。”
嗓子里叹出的一口气发着颤,夏时优闭眼勉力稳住已经攀到顶峰的恐惧心神。
“宋以深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对他来说,如果找不到更稳妥的方法,他做事就不会顾忌太多。”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绑架犯不可能向他透露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但这个时候以深肯定也知道了绑架犯的目的,如果我不能及时出现,他就会以为我遭受了什么——他会杀人的。”
脑海里蓦然想起这段时间的冷战。
夏时优把脸埋进手心,冰凉的体温减缓了眼睛的酸疼。
整个人像是悬浮在什么地方,忽轻忽重,他找不到任何的落脚点。
其实从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在宋以深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可他居然是在这种时候才彻底明白。
一直坐一旁神神叨叨捏手腕上佛珠的大潮抖了抖,半晌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地挤出一句:“当年在美国知道闻源的死是魏实辉干的,他就想杀人了。”
-
宋以深确实想杀人。
不过他更想知道夏时优怎么样了。
在把上他当进来查看的人拖进储物室后,宋以深几乎是疯了一样把人往死里打。
那个人在开始发出一声扼住脖子的恐怖惊叫后,就再也没吭过声。
扭曲着身体歪倒在地上,脸都已经被打烂了,皮开肉绽,血淌了一地。
宋以深后退几步,捂住比较严重的左手手腕,靠墙仰头深吸了口气。
狭窄的空气里,血的味道闻起来如同屠宰场。
漠然垂眼像看死人一样看了眼那个半死不活确定不能再站起来的守门人后,宋以深打开了门。
面前是一条稍宽的走道,左右两边共有三个房间。
宋以深不确定房间里是不是有人,或是关着什么其他的人——
不会关着其他的人,如果关着人,那就只会是夏时优。
体内嗜足了血的暴躁因子一刻不停地叫嚣着,宋以深紧贴在最近的一个房间门口,缓慢吞咽了下烧灼的喉咙口,极为克制地呼出一口浊气,屏息凝听房间内的声音。
什么声音也没有。
突然,前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以深当机立断,反手扭开房门,藏了进去。
他没有把门关死,漏了一线,宋以深挨着空隙听前厅传来的声音。
“......他们同意了,让他来。”
谁来?
时优?
“反正我这趟栽定了......弄死他也不错。保证你们的钱一分不会少。”
宋以深靠着墙筋疲力尽地坐下。
时优还没事。
意识到这一点,胸膛开始剧烈喘息。鼻端、口腔、乃至于身上的血腥味愈发浓烈,宋以深忍不住闷咳,用力过度的后果就是全身痉挛似的抽痛。
但还是比不上此刻提心吊胆的痛。
后脑勺似乎碰到了什么卡片纸一样的东西,发出细微清晰的咔嚓声。
宋以深回头,借着那一线漏进的灯光,他看清了贴在墙上的是什么。
继而,他看清了整间屋子的墙上是什么。
都是他宋以深和夏时优的照片。
全都是偷拍。
时间跨度看起来有三年之久。
宋以深甚至看到了,那年他和夏时优在东戏剧场排练话剧,他记得夏时优来晚了,那天还下着小雨,他在台阶上单手搂着夏时优肩的照片。
只是,每张照片里的夏时优都被剪掉了。
不是剪掉,就是被划得面目全非。
宋以深闭眼,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喘息,他只想杀了那个人。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前厅再次传来声音的时候,宋以深已经悄悄藏到了距离前厅最近的那个房间。
三个房间里的布置如出一辙。第二间里甚至还把他和夏时优身边的所有人都做了关系图。最恐怖的是,在宋以深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里,装了台体型稍大,看上去极为专业的窃听设备。
这套窃听设备,宋以深在拍摄《鹿特丹》的时候就见过,只不过那个是道具。
眼下这个,里面不知道记录着多少他和夏时优的行踪。
宋以深忍住摧毁的冲动,走上前从角落里捡起一个崭新的电击棍。
“......宋以深呢?”
时优!
宋以深打开门极轻地贴墙走了出去。
房间和前厅之间没有直接相连,但是从前厅可以轻易看到走道的前面一小段。
宋以深目测着距离,靠到最前端,只看到围在那人背后的两个打手的背影。
“你凭什么问他。”
开口说话的声音和他第一次清醒听到的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这时的底气足了很多,又尖又细。
夏时优似乎被带着走了几步,接着就是猛烈的一声击打。
夏时优一声不吭,只是站立着的脚步声乱了很多。
宋以深目眦欲裂,他知道夏时优经历了什么,握着电击棒的手几乎就要把手里的金属捏碎。
“你不是要我来吗,你现在可以把他放了。”
过了足足有一分多钟,夏时优才再次正常开口说话。
宋以深没有片刻犹豫,返身回到那间装有窃听设备的屋子,抬手就朝着机器狠狠击下!
他现在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任何情绪。所有的感受都停留在了夏时优被打的瞬间。
他现在只想做点什么报复。
轰然的巨响。
几秒的沉寂后,有脚步声向他这里跑来。
宋以深吞下嗓子里的一大口血,垂眸轻轻笑了下,安静等待。
“以深!”
听到巨响的夏时优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宋以深!
他想做什么?
那个绑架犯似乎顾不及夏时优了,也跟着跑进来。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门被撞开,十几名警力持枪直接对准了屋里的其余人。
背上的重击疼得他走不直路,夏时优知道肯定要出事!
不是宋以深出事,是那个绑架犯!
撑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跑进最近的那间屋子时,看清眼前的所有之后,夏时优站在门口一步都往前迈不动,撑着门框的手抖得根本不像是自己的。
最先进来的那名打手已经躺在地上痛苦哀嚎,他的一条腿在进来的时候直接被打折了。而那个绑架他们的人,现在被打得好像已经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背后冒出汩汩的血,一路淌到夏时优脚下。
死了......死了......
夏时优难以置信,心顿时就碎了,浑身脱力,一下跪倒在地,“宋以深——!”
宋以深脸上溅了血,抬头望着夏时优的眼里也是血红一片。手腕上伤口失控的血沿着电击棍滴滴答答落下。宋以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抬头注视着心力崩溃的夏时优,表情格外凶狠骇人,但下一秒就稍稍松懈了极端暴戾的情绪,下颌微动。
夏时优撑着墙壁起来一步步走过去,哽咽:“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以深......”
宋以深艰涩闭眼,长长出了口气,僵硬松开五指,扔了电击棍。棍子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瘆人的声响。宋以深把人狠狠捞进怀里,埋头闻了闻夏时优身上的味道,是他无比眷恋的气味,怀里的人也是无比真实的。
好久之后,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宋以深哑声:“时优,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