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有别人么?”
“有几位老朋友,都是熟人。”
白翰辰错开目光。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付闻歌不喜欢应酬场合,上一次还为类似的事跟他闹气,今儿个莫不是还要起争执。
可出乎白翰辰意料的,付闻歌点了头:“行,不过我下午得早点回来温书,礼拜一的课都难。”
说着,他把白翰辰刚夹到自己碗里的那块炖肉塞进嘴里。酥软香烂,肥而不腻,就着米饭,吃起来别提有多香了。
而白翰辰嚼着付闻歌夹给自己的糖醋鱼,却感觉酸大于甜。他带付闻歌出席聚会,无非是想告诉那位洛大刀先生,枪和人马,不光你有。按理说这是生意场上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向陌生的势力展现自己的实力和靠山,教对方心里有个谱——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可莫名的,他打心眼儿里不乐意让付闻歌去为生意上的事抛头露面。
饭还没吃完,老冯头进屋找白翰辰,说孟六跟门房等着见他。白翰辰一瞧钟点儿就知道孟六是干嘛来的,两件事,要么是拽他去八大胡同,要么是来借钱。
若是前者,他毫无心情,若是后者,他正好撒撒心里头的气。
孟六一看白翰辰那走路带风的架势,赶紧赔上笑脸:“二哥,打扰你吃饭了吧?”
俩人打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白翰辰自是知道他的尿性。听见那声“二哥”,甭问,借钱来了。要说这孟六跟他没差几天,平时互相叫二爷六爷的谁也不吃亏,只有问他借钱的时候才喊哥。
除了吃喝玩乐、钻八大胡同之外,孟六还喜欢没事儿赌两把。以前孟老太太惯着他,儿子要钱就给。可最近两年,孟老爷子岁数大了干不动了,有心把儿子往正道上领,不许他出去花天酒地,更甭提耍钱了。
十赌九输,孟六虽不至于败家到输房子输地,但也时常输得身上镚子儿没有。吃喝上他不用愁,到哪都能凭着老爹商会会长的名头签单。就是老爷子那现钱把的紧,这么些年孟老太太又把体己钱都给光了,没什么富裕,他要也要不出来。
赌桌上可没有签单这么一说,要么现结,要么画押写欠条。孟六书没念进肚子里多少,钱上还算得清楚,到底是明白这利滚利有多吓人。别回头他在外头签了欠条,回头债主拿着去找他爹再给老爷子气背过去,那他可真就成不孝子了。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若不是知晓孟六那副纨绔皮囊之下还是有根脊梁骨的,白翰辰早就不跟他来往了。
“今儿借多少?”他问孟六。
孟六呵呵一笑:“两千。”
“六爷,您知道我在公司里,一个月薪水是多少么?听清楚啊,五百,不是五千。”白翰辰抬手压住孟六的肩膀,使上吃奶的劲儿捏,“您可真成,张嘴就两千。要不您喽喽我这浑身上下哪值两千,卸走。”
孟六皱着脸掰开他的手,抽气揉肩膀,委屈道:“翰辰,你今儿个怎么回事儿?以前问你借钱,你嘴里可没这么多零碎。”
白翰辰撸起袖子,往前跟上一步,脸压着脸道:“你不是知道我要娶媳妇了么,钱都给你,我他妈让媳妇喝西北风去啊?”
“翰辰,你要跟我这哭穷,咱这兄弟可就没的做了啊。”孟六边说边往后退。
白翰辰步步紧逼:“行,那我也跟你说个理儿——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孟浩龄,打从五月起,你问我借的钱可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都给你记着呢,六千七,你先把这笔钱还了咱再说那两千的事儿。”
“你——你这不难为我呢么!翰辰,你到底——到底想干嘛?”
“不干嘛,帮你们家老爷子管管儿子!老冯!关门!拿扫大门口的笤帚来!”
“嘿!白翰辰你——”大门一关,孟六躲都没处躲,“老冯,你敢给他一试试!”
老冯头当然得听自家二爷的话,就手把立在门后的笤帚递给白翰辰。白翰辰接过笤帚,拿棍子那头指着孟六说:“孟浩龄,你今儿要敢去赌,我管保替孟老爷子打断你的腿!”
“二少,干嘛呢?”付闻歌正要回东院,跟走廊上听见白翰辰在门口冲谁嚷嚷,于是拐了个弯,过来瞧瞧。
孟六瞅见救星似的急冲付闻歌喊道:“诶!付公子!呃不是,二嫂!您快管管二爷吧,他要打断我的腿!”
“——”
这声“二嫂”喊得付闻歌面红耳赤。别说劝白翰辰不要打,他都想薅过笤帚敲孟六一顿。
TBC
作者有话要说:六爷,不会看眼色了吧,正撞枪口上23333333
二爷还是挺会疼媳妇的哈
洛家也出来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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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拿孟六散了顿火, 白翰辰嘱邱大力开车给他送回家。门到门服务,这小子今儿晚上哪都甭想去野。赌这东西往往是一时兴起心里痒痒, 憋过劲儿也就好了。
拾掇完孟六, 白翰辰突然想起早晨答应大哥打电话的事, 紧着奔向客厅。往外省打电话得转好几趟接线处,等接通了, 电话里又呲呲啦啦地响,两边谁说什么都听不清。白翰辰琢磨着不然就发封电报, 叫前台转给金玉麟便是。
管发电报的裴先生早回家了,怎么着也得明儿再发。白翰辰写好要发的内容交给老冯, 让他等明儿裴先生来了赶紧把电报发出去。电报里就写了“出差在外, 勿找”,他估计金玉麟能看明白,再写多了, 怕旁人瞧出端倪来。
把话带给大哥, 嘱他好好休息, 白翰辰又回东院敲开付闻歌的房门。刚在大门口,他听孟六喊付闻歌“二嫂”, 本来想笑。可一看对方那副恨不得给孟六也来一大背胯的表情,又只得生生憋住。
家里外头全是事儿,只有跟付闻歌在眼前他还能觉得身上松快点。这小人儿心思通透, 高兴不高兴的全都挂在脸上,处起来不累。但也不能忒随意了,付闻歌下手没轻没重, 真给他来个乌眼青,出门没法见人啊。
开门看见白翰辰,付闻歌立马偏过头,避免与之视线相交。刚才的事儿简直是个笑话,而他绝对是被取笑的对象。
白翰辰忍住笑意,安慰道:“行了,甭在意,孟六儿就那奏行,嘴上从来没个把门的。要跟他那号人认真,十个都能给气死。”
“你这交的都什么朋友。”付闻歌满心不悦。
这下白翰辰不忍了,扯着嘴角笑道:“呦,不是您当初说,交朋友是个人自由的时候了?”
“不一样,云飞和晓墨都是好人,可那孟六——”话说一半,付闻歌咬住嘴唇。打小阿爹就教育他,莫在背后品评他人。一是难免偏颇给对方造成不好的影响,二是败了自己的德行。
“嗯?他怎么了?”白翰辰好奇。
“没……没什么,反正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付闻歌扶住门框,“你还有事儿么?我要去温书了。”
“那你温书吧,早点睡。”
“你也早睡。”
付闻歌关上门,转过身背靠到门上,重重呼出口气。现在根本不能和白翰辰对视,否则总感觉像是要被对方看穿了什么似的。
白翰辰回屋没多会,玥儿过来敲门,说老爷喊他过去。要说折腾一天了,心里身上都累,又听老爹召唤,他这刚松快点儿的心情立马紧绷起来。
见儿子进来,孙宝婷拍拍丈夫的胳膊,给他留了个有话好好说的眼神便出去了。白育昆半靠在床头,手边的小方桌上搁着碗银耳莲子羹,只喝了一半。
“翰辰,坐。”他冲儿子抬抬手。
拽过把板凳坐下,白翰辰等着听自家老爷子训话。工地上的事儿,他估计他爸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白育昆一向信任儿子能把事情处理好,自要不用使大钱,根本不过问。
再来就剩……
白育昆语调平缓地问:“翰辰,你跟闻歌,怎么样了?”
嗯?白翰辰错了错眼珠。还以为要跟他谈大哥的事,没承想是要谈他自己。
“就那样吧,跟刚来咱家的时候没区别。”他含糊道。
“就哪样啊?”白育昆皱起眉,“翰辰,你可从来没教我操过心……眼瞅着得俩多月了,你就是拉个手也早该拉上了吧?”
抬手搓搓眉毛,白翰辰无奈道:“爸,那付闻歌跟演武堂里练过,自要他不乐意,敢给我掀北海里去。”
“要的就是哄到他乐意啊,要说这嘴上功夫,你比谁差?”白育昆端起碗,调羹都擓起来了,又叹了口气放下。
白翰辰望着父亲,只觉一日的功夫,那鬓角便生出了银丝,不觉教人心疼。要说他这个爹啊,大半生的功夫都在为白家的生意、祖宗的脸面操心,人前风光无限,实则没睡过几宿安稳觉。
而他,虽是二房庶出,但从来没在家里受过任何委屈。白育昆对儿子们一视同仁,甭管是吃喝用度还是教育培养,全都一个标准。当年他考上大学,老爷子跟胡同口放了整整三天的鞭炮,恨不能让全北平都知道白家出了个大学生。又在灯市口摆了一个月的施粥铺,大行善举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现如今父亲把家里家外的事大多交给他来掌管,对他十足的信任,他也确实不该教父亲为自己操心。可付闻歌说过,只能为爱情结婚,他若是花言巧语骗得对方欢心,未免失了男子汉大丈夫的磊落。
皱了皱眉,白翰辰道:“爸,您踏实养着,我心里有数。”
“什么时候把你俩的婚事定下来,我什么时候才能踏实。”白育昆摇摇头,“哦对了,翰辰,你明儿抽空去趟燕山宾馆,帮我瞧一眼宥林。跟他说这两天我有事儿,先不过去了。”
“知道了。”白翰辰站起身,“爸,没事儿的话,我先回屋了,今儿快给我折腾残了。”
白育昆挥挥手,让他赶紧回屋休息。
早晨在饭桌上听白翰辰念叨要去见容宥林,付闻歌问他能不能帮自己带德文资料过去,拜托对方帮忙翻译。
“付哥哥,你要找德文翻译?”白翰兴说,“我们班主任就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我可以帮你问问。容叔身体不方便,别麻烦他了。”
“他怎么了?”付闻歌哪知道容宥林什么情况。
“我要当哥哥了啊。”白翰兴叼住筷子,空下手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
白翰辰把筷子从弟弟嘴里抽出来,不悦道:“不许叼筷子,饭桌上的规矩都忘了。”
“哥,我是你弟,不是你的下属,别总用命令的语气说话好不好。”白翰兴撇撇嘴,“你跟付哥哥说话也老是像发命令似的,怪不得人家讨厌你。”
这话让付闻歌感觉有些尴尬,偷偷瞄了白翰辰一眼。老实说,他现在还真没一开始那么讨厌白翰辰了。抛开白翰辰那套封建大家长做派不谈,别的方面确实没什么好挑剔。
哦对,去八大胡同这事儿挺让人膈应的,不过好像最近没在他身上闻到过脂粉味。
“我又不是现大洋,还能谁瞧见谁都喜欢?”白翰辰话里有话,“也不是,有的人就不喜欢钱,正所谓‘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啊。”
他说着,看了眼付闻歌。跟爱情结婚?呵,您老知道爱情长啥样么?
“哥,你大学白读了吧?”白翰兴面露不齿,“那叫‘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白翰辰嗤道:“用你教?后面是‘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要不我拿匈牙利语给你背一遍?”
“真的?哥你还会匈牙利语。来来来,来两句听听。”
“我说了你听的懂么?”,
“……”白翰兴眯起眼,“哦,原来你匡我。”
“说什么就信什么,你啊,长点儿心眼儿吧,别回头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付闻歌刚听白翰辰拿话挤兑自己,于是放下筷子说:“二少,说来听听吧,我能听的懂。”
白翰辰挑眉:“你懂匈牙利语?”
“不懂,但是《自由颂》的原文还是知道。”付闻歌挑衅地看着他,“郑学长教过我,他拉丁文也很好,是我们选修课的助教。”
一听见“郑学长”这仨字白翰辰就满嘴牙碜。将碗一推,他没理背诗那茬,而是对付闻歌说:“你不是要翻译德文资料么?去拿去,我马上要出门了。”
付闻歌一愣:“可刚翰兴不是说——”
“我大学主修英文,辅修德文。”白翰辰冷冷道。
会拉丁文了不起?能翻译德文资料么?
付闻歌给白翰辰拿来两本德文医学期刊,目录页上勾了几篇待翻译的文章。白翰辰看了看,夹着书奔后院。上了车,叫邱大力先往燕山宾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