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闻歌被热得心里窜出股火气,扬手朝旁边狠拍了白翰辰一把。没成想正拍在最要命的地方,登时给白翰辰疼得差点咬断舌头,弓身跪在床上一个劲儿的抽气。
“打疼啦?”付闻歌又心疼又觉得好笑——活该,让你浪!
白翰辰泪眼婆娑地挤出声音:“您说呢……还不……赶紧……给揉揉……”
“揉哪啊?”
——明知故问。
好容易缓过口气,白翰辰拽过付闻歌的手给自己揉,揉着揉着俩人就揉一个被窝里去了。
久旱逢甘霖,白翰辰这一觉睡得特别香,还一个劲儿的做美梦。
梦里一儿一女,大的都□□岁了,小的刚满月。男孩聪明女孩漂亮,一个长得像他,一个长得像付闻歌。只是待的地方好像不是在这个家里了,更像是在南洋那种热带地区——院子里是棕榈椰子,桌上是芒果菠萝。天空瓦蓝瓦蓝的,空气里还有海洋的味道。
海风湿润地吹着,风铃荡出幸福的声音。
睡醒之后白翰辰闭着眼回味许久,琢磨着该是当年下南洋时的所见混进了梦境之中。
在传达室拿到李春明寄来的信,陈晓墨避开周云飞的视线收进包里。何朗还是没消息,船务公司那边也一直没给信儿,是生是死,现在谁也说不好。
周云飞一天三趟跑传达室,期待某一天能收到何朗的信或者电报。次次都是失望而归,不过他始终坚信何朗还活着。付闻歌让白翰辰托容宥林那边给打听着,走南洋的船舶几乎都要停靠新加坡的港口,船只来来往往,保不齐有谁碰上过何朗的那条船。
陈晓墨惦记回去看李春明给来的信,可今儿没见邱大力跟楼门口等着,他只好陪着付闻歌一起等。等了多半个钟头还不见人,打电话去兵工厂又一直占线,他跟周云飞决定一起送付闻歌回家。
回家的路上,云很重,乌压压的,却始终下不起雨来,闷得人浑身不舒服。
留陈晓墨跟周云飞吃过晚饭,付闻歌温书温到十点,不见白翰辰回来又去打电话。这回电话倒是打通了,值班的接的,说白翰辰刚走。
又等了一个多钟头白翰辰才到家。只见见他眉头紧拧面色异常沉重,付闻歌赶紧放下书过去询问。极为罕见的,白翰辰沉默不语,胳膊支在桌沿上,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难办的事情。
付闻歌直替他着急:“翰辰,你说话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觉着可能要打仗了……今儿驻扎在宛平城对面的日军声称有个士兵失踪,要进城搜查,这边儿没答应。”
白翰辰说完,房间里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付闻歌问:“打起来,能守的住么?”
“守?宛平一共才多少驻军?”白翰辰摇摇头,“洛稼轩那小子要是没去云南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拼上一拼。”
付闻歌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那你最近别去工厂了,真打起来,子弹不长眼。”
“是,我让工厂暂时停工了,别他妈生产出来的武器都便宜了那帮日——”他顿住声音,抬手用拇指抵住额角,“这兵工厂我看八成是悬了……闻歌,明儿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派个人,给送五百公斤炸/药来。”
付闻歌惊道:“你要干嘛!?”
额角绷起青筋,白翰辰牙关紧咬,忽的拍案而起。
“宛平真要落到日本人手里,我就是把兵工厂炸了也不能给他们留下!”
TBC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战争什么的不要在回帖里提啊,一笔带过,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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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宛平丢了, 重兵压近,战争的阴云笼罩北平上空。
望着空荡荡的教室, 付闻歌怅然叹息。国难当头, 年轻人爱国的热血沸腾了。征兵站前人山人海, 再细瘦的臂膀也誓要撒尽最后一滴鲜血捍卫国土。
作为立志在战场上挽救士兵生命的医学生,他何尝不想贡献自己的力量, 但现实情况不允许。不过他还是陪着陈晓墨和周云飞去了征兵站,可惜征兵站不收他们这样的。幸而各大医院均进入了战备状态, 扩招有医学背景的临时人员。
看着周云飞和陈晓墨均在臂弯套上白底的红十字标志,付闻歌不禁有些激动, 反复叮嘱他们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付同学?”
付闻歌转过身, 看清喊自己的人未免惊讶:“理查德神甫?您怎么在这儿?”
“我来征召一些志愿者,现在有难民进北平了,教堂那边在提供人道主义援助。”理查德一贯挂着笑容的脸此时略显凝重, “你也来报名?”
“我……”付闻歌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我倒想, 可惜……”
理查德了然地点点头:“如果你实在想帮忙的话,到教堂来吧, 跟严女士一起,她也希望能出一份力。”
“桂兰姐?”
付闻歌倍感意外。想来严桂兰平时连和陌生人说话都害羞,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能挺身而出。然而放眼望去, 年长的年幼的,男的女的,每个人来这里的人都期望能贡献自己的力量。诚然, 就是依靠着一份份微薄力量的积累,才能筑起坚不可摧的长城。
匆匆一瞥,他在人群中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赶忙向理查德点头致意,朝征兵处那边走去。
“翰兴?”付闻歌按住白翰兴正要往征兵名册上签名的手,“你哥知道你来这么?”
白翰兴稍稍一怔,放下笔把付闻歌拉到旁边,恳求道:“千万别跟我哥说,他肯定不答应。”
付闻歌也没打算眼睁睁看他去送死:“翰兴,你才十七,而且没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你知道上战场意味着什么么?”
白翰兴垂头不语,盯着脚下被日头晃得白花花的地面,耳边依旧环绕着同学们慷慨激昂的誓词。上战场意味着直面死亡,道理大家都懂,然而未见事实迫近到眼前,很少有人能真正体会得到那有多么残酷。
见他不说话,付闻歌柔声劝道:“去跟你哥谈谈,他要是同意,我绝不拦你。”
白翰兴摇摇头:“他连军校都不让我报,要知道我想当兵,肯定得把我锁家里。”
“他也是为你好,听话,翰兴,跟我回家。”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白翰兴的目光坚定而执着。只是一瞬间,付闻歌忽觉那个在饭桌上、书房里跟自己笑谈理想的男孩长大成人了。迟疑片刻,他抬手拍拍对方的手臂,叹道:“翰兴,国家危在旦夕,是需要每个人都出力,但……想想妈,爸才走没多久,要是再失去你……知道么,你被绑走的那几天,妈不吃不喝,好容易合眼休息几分钟又被噩梦惊醒,撕心裂肺地喊你的名字。你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她的命么?”
“……”白翰兴握紧拳头,眼眶微微发红。想起自己当初回家那天孙宝婷抱着他哭得声嘶力竭的模样,坚定的目光稍显动摇。L2T4
就在付闻歌想继续劝时,忽听他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死了都会有人为他伤心……时不我待,而且既然你也来了,该是能理解我。”
付闻歌当然理解——满腔报国志,他又何尝不是?
没等他再说话,白翰兴毅然转头挤进人群,飞快地在征兵名册上签下名字。惦着孩子,付闻歌没敢和那老些人狠挤。当他好容易再次把白翰兴从人堆里拖出来,却见对方手上已经拿到入伍的文书。
尘埃落定,戳在热气逼人的日头下,付闻歌紧紧抱住白翰兴的肩膀,眼泪滚滚而出。
“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你说翰兴去哪了?”
回家听付闻歌说弟弟参军了,白翰辰勃然大怒:“他才多大?中国男人没死绝呢!还他妈轮不到他去扛枪!你怎么不拦着他!?”
“小点儿声,还没跟妈说呢。”付闻歌倍感无奈,“你弟什么脾气你不知道?我能拦得住他?”
这时白翰辰突然反应过味来:“你去征兵站干嘛?”
“陪晓墨他们去的,现在这样谁能收我?”付闻歌翻楞他一眼,“碰见理查德了,他说到时我可以去教堂帮忙。”
额角又添一根青筋,白翰辰甩手道:“好好在家待着!”
“桂兰姐也去呢……”眼见白翰辰跨步出屋,付闻歌追到门口喊他:“你去哪?不吃晚饭了?”
“去军管处!看那臭小子给分配到哪去了,说什么也得给他弄回来!”
“……”
付闻歌心说你弟要能跟你回来才有鬼。
征兵名册并没有报到军管处,而是呈交给地方驻军了。白翰辰通县南苑西苑北苑各驻地转悠个遍,跑了溜溜一宿也没找着白翰兴。后来听说可能随队去天津新兵训练营了,又赶紧往天津扎。
几万新兵被派遣到华北各处,名册随着队伍走,要是不在天津,还真不一定能去哪。
兄弟俩一天一宿没回家,孙宝婷坐不住了,吃晚饭时问付闻歌:“闻歌啊,你知道翰辰跟翰兴干嘛去了么?这一天一宿不见人,也不跟我说一声。”
付闻歌只觉一口饭菜噎在喉咙里,赶紧端起汤碗顺下去,忽闪着眼神把事先编好的理由说给孙宝婷听:“翰兴跟同学去参加抗议活动,翰辰说是去找他了。”
“哎呦,这怂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孙宝婷撂下筷子,一点儿食欲都没了。不是说她不懂得少年们的热血爱国志,清王朝即将倾覆前对革/命/党最后的残忍是她亲历过的。那些被禁锢在囚车里游街年轻人,有的还没白翰兴大,却可以抱着坚定的信仰慷慨赴死。
当初白翰辰念大学时带着同学们上街请愿停战被抓,她就过了好些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小儿子也跑去折腾,真不知道她这根秧子上结的两个葫芦怎么一个比一个拧。
她又提醒付闻歌:“你可别跟着瞎凑热闹啊,都什么月份了。”
“知道,妈。”
付闻歌赶紧点头,然后朝严桂兰那边看去。严桂兰白天一直在教堂里,帮着安置那些因家园被炮火毁掉的难民。他也想去,可一想到白翰辰那急赤白脸的模样,只好跟家乖乖待着写论文。
严桂兰心领神会,往小婆婆的碗里擓了勺豌豆肉粒,宽慰道:“婷姨,您别担心翰兴啦,那孩子虽说年纪小,可主意大,在外头吃不了亏。”
“就是因为他主意太大了我才担心。”孙宝婷说着,掂起帕子按按发红的眼角,“老爷走了,剩他们兄弟俩给我,这要再有个好歹还让不让我活了?”
“好了妈,别想了啊,吃饭。”
等知道白翰兴参军,付闻歌觉着孙宝婷又得哭晕过去。
隔天,入夜时分,白翰辰拖着疲惫的步伐进屋。付闻歌睡得本就不安稳,听到动静赶紧爬起来。
“找着翰兴了么?”其实他看白翰辰那愁眉不展的模样就知道没找着。
不出所料,白翰辰摇摇头。他坐到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猛灌一气。临近的几个新兵营全都找遍了,倒是找着了白翰兴的同学,可他们也不知道白翰兴给分配到哪里去了。满新兵营里都是些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白翰辰瞅着他们,想象弟弟穿起军装的模样,忽觉在大局面前,自己的私心显得如此卑微而渺小。
“不找了,随他去吧。”白翰辰拍拍付闻歌搭在肩上的手,“明儿我跟妈说,就说他跟同学去南京了。”
“妈能信么?”
“嗨,都到这时候了,不信也得信,总比相信翰兴去当兵来的容易接受。”
“那你赶紧洗洗睡吧,忙活两天两夜了。”
“诶,闻歌,我问爸要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到?”
“就这几天吧,备战了,军需品管的严,他也得从别的地方给调。”提起这个,付闻歌不禁满眼忧虑,“你真的……打算把兵工厂炸了?”
白翰辰重重呼出口气:“日本人逼我开工呢,机器一动,生产出来的子弹就要往中国人身上打。还好最后一批装备连夜转移了,要不我他妈真成罪人了。”
付闻歌点点头,加重手上的力道以示赞成,不过他仍是担心:“可要是工厂毁了,他们不得找你麻烦?”
“我到时候还得找他们麻烦呢!”白翰辰冷嗤,“工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炸的,几百万大洋打了水漂,得问他们要补偿款去。”
付闻歌轻笑:“你可别得寸进尺了。”
“演戏演全套,你还别说,就我这本事,去当电影明星指定能红。”面上的笑意闪瞬即逝,白翰辰忽又凝住视线,“闻歌,跟你商量个事儿。”
付闻歌无所谓道:“你啊,哪回真跟我商量过,不都是做好决定才说。”
“……我想……”白翰辰转过身,摩挲着爱人温暖的手,“我想送你和妈还有大嫂离开北平。”
付闻歌愕然:“离开?去哪?”
“去容先生那。”白翰辰垂下眼,不敢直视付闻歌的目光,“这仗一时半会打不完,我也不可能舍下公司上千口子人,学翰兴那样去当兵报国,但是我有钱,我确实能做点什么,就怕……到时候连累你们。”
“……”付闻歌望着他,忧虑与不舍在眼中凝出晶莹的水光,“你要做的事,我不在,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沉默半晌,白翰辰艰难地点点头。他捧起爱人的手,将脸埋进温暖的掌心,因着内心的纠结苦楚,呼出炙热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