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请我大哥去参加婚礼呢。”白翰辰撇下嘴角,“要我说,全靠洛家祖上积德,洛稼轩那小子才能娶到我大嫂。”
“还叫大嫂啊,都成人家的媳妇了。”
“叫顺嘴了,改不过来。”
“诶,六爷咋样了?一直没见你在信里提起过他。”
白翰辰飞扬的神色忽而顿住,沉默片刻又敲出根烟,叼在嘴里点上重重呼出口烟雾:“给抗联运物资被抓了,我到处找人打点,花了十多万也没给弄出来,到了还是毙了……家产尽数罚没,还好孟老爷子早走两年,不然也得活活被逼死。”
“……”付闻歌呆愣了一会儿,眼圈渐渐发红,说话拖出鼻音:“那……鱼儿呢?”
白翰辰抬手用掌心抹了下眼角,叹息道:“六儿没了他就上吊了,我跟小汤山寻了块地,把他俩埋一块了。”
“六爷那俩孩子呢?”
“我本来想收养的,可孩子妈不舍得,前些日子带着改嫁了,我给了她一笔钱,够养活到大。”
“……”
抱住白翰辰的肩膀,付闻歌的眼泪渐渐透过衣料濡湿对方的肩头。怕被人监视,白翰辰没在信里提过任何有关战争时所作的事情,但他知道,孟六不管做什么都肯定跟白翰辰有关。该是为了保住白翰辰,孟六一己担下所有罪名,最终落得家破人亡。
日军投降后,医院里收治了不少被关押的抗战义士,他亲眼所见那惨无人道的暴行是如何将身强体壮的军人摧残得不成人形。孟六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没想到竟然能扛住拷问,真端得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叹息道:“回头去给他俩在庙里立个长生牌位吧,就放我爸边上。”
闭上眼,白翰辰重重点了下头,尔后又睁开眼,怅然道:“也帮冷学长立个长生牌位吧。”
付闻歌胸中一滞:“他也——”
“嗯,南京保卫战,殉国了。”白翰辰转头望向放在房间角落里的黑色箱子,“他先生也死在了对机场的轰炸中,我带了冷学长的骨灰过来……早前他交待过我,有个兄弟在南洋跑船,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重逢的喜悦彻底被哀伤冲散,付闻歌凝视着白翰辰略显沧桑的容颜,喃喃道出为英魂送行的挽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翰辰,该把他们的事迹讲给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这样永远会有人记得他们。”
沉思片刻,白翰辰道:“不如我找人写下来,还有很多人的事迹一起,刊印成册放在图书馆里,让更多的人铭记。”
付闻歌点点头,逝者已矣,不忘却,就是对他们最高的敬意。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同时传来的还有白熙和谨慎地询问:“爹地,爸爸,我可以进来嘛?”
“等会儿!”白翰辰一边手忙脚乱的套裤子一边得意地对付闻歌说:“听见没,他叫我爸爸了,诶,要么说呢,谁的崽子他就是谁的——诶嘿!”
——德行!
付闻歌笑中含泪,伸手狠狠拧了把白翰辰的腰侧。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不受伤日子没法过斯基
哇哦,终于完结了!想说的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算了,我这文盲也别露怯了,你们总结的都比我到位
完结发红包,后面大概还有两三个番外,乔爹云飞晓墨大哥大嫂他们都会有交待,下周四之前会彻底完结。
下周一开始更《抑制剂的错误使用方式》,求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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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番外之一】乔安生
“乔先生,我收到哥伦比亚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听到付闻阳的话, 乔安生摘下眼镜, 目光中透出柔和的欣喜:“恭喜你, 闻阳。”
付闻阳将录取信函端正地置于桌上,退后半步,恭恭敬敬地对养父深鞠一躬:“感谢您这些年来对我的倾心养育,乔先生, 没有您, 我根本做不到。”
当年那个眼神怯懦的孩子现如今已长大成人,不光是容貌长相,就连举手投足间皆有付君恺的影子。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乔安生既欣慰又感慨:“我不过是教你念书,取得这样的成绩还是靠你自己的努力,闻阳,你是我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
付闻阳腼腆地笑着抓抓头, 又说:“乔先生,我下个月就要去报道了, 临行前想去拜祭阿爹和爸爸。”
“应该把好消息告诉他们。”乔安生点点头, “礼拜天吧,那天我没课,陪你一起去。”
“谢谢乔先生。”付闻阳稍稍欠了下身,“那我先回学校了,还得去跟季主任报告这个消息。”
“去吧。”
待到付闻阳离开,乔安生垂下目光, 凝视着放在教案上那本精装棕色封皮的英译版《卡尔威特的教育》。
这本书详细地阐述了对孩子的培养和教育,书中的主人公虽因先天不足而有些痴呆,却在父母的悉心教育下成长为世人公认的天才。
为了教好付闻阳,已经多年不碰英文的乔安生照着字典逐句翻译。由于付闻阳的思维特殊性,大脑可以说是空白一片,起步虽晚,却犹如干渴的大地汲取每一滴水般吸收着知识。他看似愚笨然则擅长记忆,读书用功刻苦。八年时间学会了四种语言,又通读数百本各国文史类书籍,学校那个小图书馆里的藏品已无法满足他。
乔安生本想送他去试试考清华,可就在一个月前,听他说申请了美国的大学。得益于付君恺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像训军人那样训练付闻阳,使他拥有了一副强健的体魄,几乎从不生病。所以即便是远渡重洋去到一个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地方,也无需为他操心。
回想那时初到重庆,乔安生带着付闻阳跑了很多学校人家都不收,全因这孩子已经十岁了却连初小的东西读着都费劲。乔安生本就是师范出身,按理说他自己倒是能教,可他笃信在学校里学习与人沟通的方式对于付闻阳这样的孩子来说更为重要。
见他为付闻阳上学的事操碎了心,小叔付君炎去拜托时任一小校长的同学季敏宣。见到付闻阳,季敏宣并没像其他学校的老师那样考孩子书上印的东西,而是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从书架上挑了本画册给他,让他看完把里面的故事复述给自己听。
付闻阳看完画册,讲述出来的故事掺杂着自己的想象,完全驴唇不对马嘴。听得旁边的乔安生心里一个劲地念叨“完了完了,人家肯定不会收他”。
没想到季敏宣当时就决定收下付闻阳,还让他插班读高年级。季敏宣把那本《卡尔威特的教育》送给乔安生,告诉他像付闻阳这样的孩子,心无旁骛定能一心向学。只要善加引导好好培养,未来必然大有可为。
没过多久,带付闻阳去墓园拜祭双亲时,乔安生又碰到季敏宣。闲谈间得知,季敏宣的爱人去上海出差,遭遇淞沪会战日军轰炸铁路不幸遇难,留下他独自带着两个幼子生活。
同是因战争失去所爱,两人多聊了一会。得知乔安生是师范出身,季敏宣帮他安排了一次面试。他被招录进一所中学教国文,终是实现了当年立志教书育人的梦想。后来乔安生从同事那听说,季敏宣留德多年,获教育学博士头衔,研究方向便是特殊儿童的教育。
感念季敏宣的知遇之恩,便是付闻阳升入中学以后,乔安生仍时常会带孩子去季敏宣家里,为这个博学多才却不太擅长照顾自己和孩子的男人做一餐家乡菜。有时候乔安生在厨房里忙碌,会感觉到有一股视线盯在背上。可当他回过头追寻那视线的来源,每每看到的是季敏宣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手里的报纸挡住整张脸。
即便有许多人死去了,战争还在继续。日军不时轰炸陪都,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空袭警报解除,乔安生就会接到季敏宣问平安的电话,后来没事儿也打电话过来找他聊天。次数多了,弟媳接起电话一听是季敏宣,都不问他是不是找付君炎,直接喊乔安生来接。
这天等乔安生挂上电话,弟媳打旁边递过把瓜子,边磕边问:“嫂子,大哥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就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乔安生稍稍一怔,垂眼摇头:“闻阳还未成年,暂时不考虑……再说我一个人也挺好,不想再过替别人操心的日子了。”
“你啊,受累的命,我看你带闻阳比带闻歌都细。好在闻阳这孩子孝顺,你也算没白疼他。”弟媳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嫂子,你别怪我说话直,闻阳毕竟不是你亲生的,这将来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定飞到哪去……你还是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不然岁数上来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床前连递杯水的人都没有。”
弟妹的话句句在理,乔安生知她是番好意,无意反驳,只是淡淡道:“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思找。”
弟妹斜睨了电话机一眼,调侃道:“还用找?那不有上赶着等你点头的么?”
饶是不再年轻,但提到这种事还是不禁让乔安生红了耳廓。他刚想为自己争辩几句,忽见小叔付君炎推门而入,面色涨红步履匆忙,全无身为人师该有的体面。
未语泪先流,极度的兴奋过后是难以言表的激动,只听他哽咽道:“投降了!日本投降了!”
闻言,乔安生的手紧紧攥握成拳,全然感觉不到瓜子尖角刺入掌心的痛楚,满心都是雪尽国仇家恨的畅快——
君恺,你听见了么?
墓园里萧杀肃穆,即便是山城一年最热的时候,站在青松翠柏的树荫下,轻风拂过仍能感到一丝清凉。
在付君恺的墓碑前摆好果盘,放上三包“骆驼”,乔安生侧头说道:“闻阳,把酒递过来。”
付闻阳翻了翻袋子,皱眉道:“哎呀,出门前我放在客厅的桌上,忘了拿了。”
“去下面买一瓶吧。”乔安生拿出点零钱交给他,“慢点儿,这台阶多别摔了。”
付闻阳起身跑开,乔安生转头凝视着墓碑,抬手顺着付君恺的名字一笔一划抚过。
诗云: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临别之前,付君恺将叠得平平整整的两套军服放进箱子里,恳切地请求他:“安生,闻阳还小,如果我们真的殉国,望秋的后事你帮着操办一下。”
分别既是永诀,乔安生在火车上便哭干了泪水。当初接到部队长官亲自送上门的阵亡通知和抚恤金,他竟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直到有一天,他没收了一盒学生偷着抽的骆驼烟,睹物思人泪如雨下。
烟是付君恺当上参谋长之后唯一升格的消遣,把哈德门换成了骆驼。这一刻他才接受了现实——那个爱过他伤过他、他也爱过恨过的男人永远的离开了,只在他心里留下个无法填补的窟窿。
“乔老师?”
听到季敏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乔安生赶忙抹去眼角的湿意,站起身与对方颌首致意。不知为何,望着对方脸上柔柔的笑意,他只觉一阵心酸,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季敏宣见状忙摸出手帕递与他,一声不吭地守在旁边,静待他平复情绪。
攥着手帕,乔安生满怀歉意道:“对不起,弄脏了……我……洗好再还你……”
“你留着用吧。”季敏宣说着,朝旁边看看,“闻阳没跟你一起么?”
“他去买酒了。”乔安生也注意到季敏宣就自己一个人,“你没带孩子们来啊?”
“哦,我外甥明天结婚,我姐接他们去吃暖房酒席了。”
“要说最近结婚的还真多。”
“是啊,仗打完了,举国欢庆,都想借个喜庆劲儿。”
正说着,忽听头顶雷声滚滚。刚还万里晴空,眨眼间便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应声而落。季敏宣赶紧拽住乔安生的手朝不远处守墓人的小屋跑去。跑得急了,站到屋檐底下他累得呼哧带喘,却还攥着人家的手。
乔安生倍感无措,抽了一把没抽出来只好出言提醒道:“季校长,那个……手……松一下……”
“哦哦!抱歉抱歉!”季敏宣赶忙松开手,不知因是疾跑还是尴尬,清瘦的脸上涨得通红。他属于那种看面相就知是教书先生的人,满身学究气,显然不太擅长处理眼下这种情况,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抱歉。
乔安生不打算责怪他,垂手抖开刚刚那块手帕擦脸上的雨水。刚展开手帕,他忽然注意到上面绣了字。定睛一看,尚未平缓下去的心跳又更加剧烈,咚咚地敲打着胸腔——
乱世儿女情长薄,倚身乔木盼安生。
瞅见乔安生展帕子,季敏宣这心也忽悠一下提了起来。前几天听付闻阳提起说今天乔安生会来墓地,他思虑再三,终是决定把握这次机会把自己的心意传递给对方。计划的挺好,借擦汗、擦眼泪之类的机会将手帕给乔安生,这样对方回家洗的时候就能看见他特意请人绣在上面的诗句。
他还特意把绣上诗句的位置叠在里面,以免当场被乔安生发现彼此都尴尬。谁知道突降瓢泼大雨,阴错阳差,到底是被乔安生看见了。现在一声声滚雷犹如炸在耳边,季敏宣手足无措地立在旁边,臊得只想掀开块石砖钻进去。
乔安生盯着帕上的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叠起收进衣兜里。雨幕滂沱,几米之外的东西一片模糊。两人就静静地站着,谁也不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