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不是了。”
沙弗莱伸手揉着因为酒精而隐约胀痛的脑袋,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了,秘银要走,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那个声音似乎朝着他走近了几步,紧接着发出了一声虚伪的叹息:“我还以为你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感情呢。”
“我自己也这么以为。”沙弗莱冷笑了两声,反倒像是在自我嘲笑。
“你其实可以和他一起走。”那个声音在他的身旁俯身蹲了下来,“你的金钱多到足够结算你所在战队全部队员的工分。想要离开炼狱不是问题。虽然走正常渠道没办法保留记忆,但是如果你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价格,我倒是很愿意帮你们将一两件爱情的见证物带回到现实世界里去。”
“我?回现实去?”
沙弗莱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是我这辈子最不可能去做的事了。如果我想要回去,当初就不可能来到炼狱。”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狰狞:“那个世界……让我恶心。”
他身边的声音叹息:“哪怕是为了秘银?”
“……他不会需要那个世界的我。”沙弗莱缓慢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连我都不需要我自己。”
“所以并不是他单方面放弃了你。而是你们互相放弃。”那个声音一针见血,“很显然,在你的心目中,对于秘银的热忱无法遮盖你对于那个世界的厌恶。一切全都是你们自己的取舍和选择,你更本没有必要表现得好像又被命运给愚弄了一次。”
或许是被这样的话戳中了痛点,醉酒中的沙弗莱又陡然愤慨起来。
“你懂什么……就算我跟着他一起回去,也阻止不了要发生的事!我虽然不知道西西弗斯又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毫无疑问他们绝不会放过秘银!”
“那就把秘银绑住,囚禁起来。”那个声音邪恶地怂恿着他,“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是为了他好。你可以把他藏在我的大海里,和那些辅佐官在一起。只有你和我知道他的下落。从此往后,他只属于你。”
这的确是个诱人的选择,如同艳丽却带毒的花朵。花蜜已经滴落了到了唇边,只要蠕动一下舌头就能甘之如饴……
“我不能!”沙弗莱却烦躁地擦去了嘴角的泥土,“他会恨我,而那种恨将会是无穷无尽、无药可救的!”
那个声音又问:“那么你愿意保护他么?哪怕用你在炼狱里所拥有的一切?”
似乎是意识到了包含在提问中的答案,沙弗莱皱着眉头看向身旁的那个人影:“……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那个人又往他的身旁凑了一凑:“虽然很遗憾,但这毕竟是我作为信使的义务和职责。我有一个口信是指明要传达给你的。西西弗斯想要和你做一笔交易。愿意用包括秘银在内的他全家人的平安,来交换你所拥有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沙弗莱的绿眼睛亮了一亮,是希望,却也是警惕。
“一件……会害你无法在炼狱里立足的东西。”
那个人影发出了一声真心实意的叹息:“你听说过电车难题吗?”
————
无论黑夜有多么漫长,白日终究还是会到来的。
秘银要离开的消息,正在炼狱的社交论坛上不断发酵。理解者有之,但是更多的仍然是各种惊愕的、担忧的、乃至于焦虑的声音。
人们疯狂地给郁孤台战队、乃至其他与秘银有交集的高级执行官发去消息,要求他们阻止秘银离开炼狱。但是所有的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应。
大约是中午十二点左右,一封公开信被发布在了秘银的个人社交账号上。证实了自己即将离开炼狱的事,并简单解释了经过原由。他感谢了家人一般的郁孤台战队,感谢了朋友以及粉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表示去意已决,有缘再会。
“这么做真的好么?”真赭看着刚刚发送完消息的秘银,“这下子全炼狱的人都知道你要走了,万一之前别有用心的人并不知情呢?”
“我很抱歉。”宋隐再一次向为了自己的不经大脑而向秘银道歉,“都是我害得这件事走漏了出去。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鼠兔依旧沮丧着,“都怪我的大嗓门儿!”
“不管你们的事。”秘银倒是想得比他们都透彻,“郁孤台一直都是焦点战队,你们以为我的个人主页每天被点击几千次?一旦我退役,页面就会自动注销,你觉得能够隐瞒多久?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别那么不开心,我又不是去机场。”
“不要胡思乱想了。”齐征南也走了过来,摸摸鼠兔与闪蝶的脑袋,“说好了今天是欢送会,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尊重秘银的选择。”
由于执行官俱乐部昨天才开完了波斯豹追思会的缘故,秘银的欢送会最终选择就在郁孤台的中式宅邸里进行。除去队友之外,也有不少平日里与秘银关系亲近的执行官参加。但这之中并没有看见沙弗莱的踪影。
“那个,沙弗莱……”说实话,宋隐有点同情昨天那个气急败坏、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男人。
“我没有阻止他到这里来。”秘银明白宋隐想要说些什么,“或许他已经想开了准备放下,这样不也很好。”
话音刚落,只听门口前厅的方向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喧闹。
宋隐循声朝着那边望去,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缓缓穿过前厅,朝着他和秘银走了过来。
“沙弗莱……”
第138章 勿忘我(
欢送会因为沙弗莱的出现,瞬间陷入了紧张和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那高大的男人身上。
今天的沙弗莱,依旧是一身剪裁精致的高级西服,甚至还别着胸巾和胸花。他向来都是注重仪表、并且品味不俗的人,此刻愈发显得英俊非凡。
在与会众人惊愕无言的注视之下,他一步步朝着秘银走来,仿佛昨晚在橡树林中的宿醉失态完全与他无关。
“别紧张,我不是来闹事的。”
面对着郁孤台众人的虎视眈眈,他反倒眼眸含笑,一团和气地解释:“既然拦不住,那过来送送故人,总归是可以的吧?”
这家伙昨天还气势汹汹、怎么一下子就转了性?宋隐越想越奇怪,立刻和身旁的齐征南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而这时,沙弗莱已经将一束极不起眼的蓝色小花奉到了秘银面前。
“恭喜你,退职快乐。”
宋隐认得的花不算多,可他恰好知道这是勿忘我,也恰好知道这种花背后的传说——冒险摘花的骑士被海浪冲走之前,用尽全力将这束小花丢给自己的情人,同时大声喊道“不要忘记我”。
沙弗莱为什么要送秘银这种不起眼的小花,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令人不安的寓意?
又或者说,花束仅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是自己想多了?
宋隐正有些忐忑,忽然听见沙弗莱又开口对秘银说道:“昨天下午是我冲动了。后来我又仔细地想过——虽然你不愿意为我而留在炼狱,可我也不愿意为你而回归现实。只能说我俩都不能把对方放在第一的位置上,倒也算是扯平了。既然有缘无分,不如快刀斩乱麻。从此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到此为止罢。”
说着,他也容不得秘银反对,径直将那束勿忘我塞进了秘银的手中。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就这么走了?轻轻松松、说断就断?
四下里一片窃窃私语,宋隐也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他再去观察秘银以及郁孤台其他队员的表情,发现感到不安的人绝不是少数。
秘银紧紧握着那束被硬塞进怀里的来的勿忘我,力气大到甚至能够听见花茎被折断的脆响。
“沙弗莱!”他脸色铁青地追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已经走出了好几步的沙弗莱,陡然回过头来。
“这话从何说起呢?”
他淡淡微笑着,又恢复到一贯神秘从容的状态:“在我的字典里,只要认定了的事,没什么是不应该做的。”
“你……”秘银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似乎还要再追问什么。
然而比他更快的,沙弗莱摇了摇头,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如果无法接受答案的话,那就最好别提问题。”
说完,他又重新迈开了脚步。
“等一等!”
自从昨天不小心走漏风声之后,宋隐一直对于秘银心存愧疚。此刻他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想要阻止沙弗莱离开。
“你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吧!最后的机会了!”
沙弗莱虽然暂时被他拦住了,但这点动静,在去意已决的人眼里,也不过就是螳臂当车。
“走开。”
高出大半个头的男人睨视着宋隐,目光之中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友善。
“……看着你们就讨厌!”
说完这句话,他一把将宋隐推了一个趔趄,居然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没事吧?”齐征南快步走到宋隐身旁,扶住他的胳膊。
宋隐并没有立刻回应自家恋人的关心,反而朝着沙弗莱的背影凝望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他摇了摇头,紧接着轻轻扯了扯齐征南的衣袖,“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于是两个人暂时退到了无人的厨房里,刚关上门宋隐就直奔主题。
“死藤水!”他小声说道,“沙弗莱刚才推我的时候,我在他身上闻到了死藤水的香气!”
“沙弗莱这家伙……”齐征南当然明白“死藤水”这三个字就意味着麻烦。可是比起沙弗莱,他显然更加担心眼前的这个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死藤水的气味?”
“呃。那个,亚历山大白给过我一瓶……”觉得有点心虚的宋隐瞬间转移话题:“哎呀,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老沙拿死藤水干什么?你不觉得今天他很奇怪吗?是不是要搞什么事?”
“这件事先别走漏出去。在炼狱里使用死藤水是违法的。如果剂量足够大,甚至可能会被发配机场。”齐征南首先与宋隐作了约定,然后顺着刚才的话往下梳理:“你说,亚历山大给过你死藤水,他以前也给过我。这次沙弗莱的水会不会也是他给的?”
“很有可能。就算不是,我猜亚历山大多少也知道一些什么。”说着宋隐已经拿出了手机,“我现在就去探探他的口风。”
不知算不算幸运,打给亚历山大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对面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慵懒:“……小蝴蝶?怎么啦?我昨晚上睡得迟,现在还在补觉呢。”
“骗鬼吧。”宋隐也不跟他说套话:“你那个灯塔根本就没有信号,你要真在睡觉,我根本就找不到你。”
电话那边顿时笑了起来:“是我大意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宋隐知道他狡猾,于是也使了点小话术:“你干嘛要给沙弗莱死藤水?知不知道这事儿现在闹大了啊!”
“我?”亚历山大果然还是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喔,原来不是你啊。”宋隐将计就计:“那再好不过了,我现在就向系统举报那家伙。希望能够阻止老沙做傻事——你说是不是?”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亚历山大实在没法再演下去:“用不用这样啊,大家都是朋友。保护顾客的隐私对于卖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你怎么能逼我砸了我自己的招牌呢?”
“招牌和朋友的命哪个更重要?”
见威逼没用,宋隐又立刻改变策略:“老沙和你我都是朋友,你也知道秘银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你总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吧?帮帮我们好不好?”
电话那头的语气逐渐正经起来:“可你们这是在干涉别人的自由。”
“见了鬼的自由!”宋隐有点心急,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还不都是一步一步被左右推搡着走到死胡同里头的?做兄弟的,想帮他一把又怎么样了?哪怕帮他从死胡同里面摘出来,再放到一个四通八达的广场上给他自由呢?!”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大一串话,实在憋不住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而这时亚历山大却依旧保持着让人牙痒痒的从容:“可你又怎么知道他现在是走到了死胡同里头?”
“你说不是,那你拿出证据来啊!告诉我们他拿死藤水是想要干什么啊!”宋隐又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是能证明是好事,我可以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
听见他胡乱放狠话,一旁的齐征南又默默地揉了揉太阳穴。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真是服了你了。”电话里传来了亚历山大哭笑不得的声音:“这么和你说吧,从昨晚开始,我就一直都在老沙的安全屋里。你懂了吧?”
宋隐大骇:“你跟他有一腿?!”
“我倒希望是你说的这样。”亚历山大冷笑,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老沙已经回来了。其他的话也轮不到我来说,总之你们想办法过来吧。”说完便挂了电话。
“沙弗莱回了安全屋。”宋隐简单明了地转述了现在的情况,“该怎么办?没有沙弗莱的允许,我们进不去。”
“他的辅佐官有放人的权限,但沙弗莱如果在家,辅佐官也不会随便放人。”齐征南迅速推算着,“我去问问龙骧的人,或许他们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