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阔大,水深看不见底,下面是攒动的锦鲤群。
他扒着吊桥小心地走着,分神出来看鲤鱼,总觉得这么深这么大的一个湖底下肯定藏着某种未知的生物。云秋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加快脚步往那边走,抬头突然却看见了售货机旁边站着两个人。
是昨天他碰到的那对母子,高彬和他的妈妈。
云秋高兴起来,站在桥上冲他们挥手:“嘿!你们也是跑出来透气的吗!”
那边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因为隔得实在是太远了,高彬的妈妈转身看了看他,好像是笑了一下,也伸出手冲他挥了挥。云秋想要追上去和他们一起走,可是他们已经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云秋走过吊桥,看见新认识的小伙伴没有等他,有点小小的惆怅。不过很快,他就开始钻研自动售货机怎么用,并且每一个货道口的东西都买了一样,准备交给机器人装着。
结果这里的机器人并没有帮忙拿东西的功能,连储物箱也没有,云秋只有批评了机器人一顿,然后自己抱着满怀的冰饮,慢吞吞地挪回去。
入学许可有人纂改的这件事因为通知及时得当并给出了后续解决方案,并没有引起很大的风波。开学典礼之后,就是去自己所在的班级报道了。
医生是云秋的主治医生,负责日常陪伴、观察他,当然,因为萧问水的要求,他的这份工作已经隐藏在了幕后,通过机器人返还的数据来判定云秋的恢复情况。
事实上,云秋自从萧问水回来之后,从语言表达能力到适应性都得到了明显的提升。仅仅一个月之前,云秋看见来人还只会说“你好”,对接触外人也没什么兴趣,语调也缺乏变化,现在居然已经能够很好地跟其他人沟通了,对此,医生的判定是:“家人的回归于关爱促进了云秋的成长,尤其是监护人的关注和陪伴。迟来的青春期也让云秋的身体机能进行了二次发育,包括但不限于发情期的来到和对外界的好奇感。”
云秋要学的课是医生给他挑的。90%的是社会功能相关,包括过马路看红绿灯、学习联盟发行的几种机器人的功能和辨别、操作方法,这已经是自闭症学校中最高阶的课程了。
除此以外,云秋也要进行低阶的训练——精细能力的锻炼。精细动作能力指个体主要凭借手以及手指等部位的小肌肉或小肌肉群的运动,在感知觉、注意等多方面心理活动的配合下完成特定任务的能力。它不仅是个体早期发展的重要方面,而且是个体其他方面发展的重要基础。云秋的启蒙训练完全没有做好,精细能力不足的后遗症也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云秋的精细老师为他设计了专门的训练课程:把精细动作融入到厨艺、手工中,比如让云秋学着做程序复杂的菜,比如往藕片里面塞糯米,学会去骨刨皮、自己做蛋糕,抹奶油等等,都是让云秋感兴趣的东西。
社会课程则有时需要云秋到校外去,体验一下当小时工的感觉,自己出去赚工资,又或者参加公益活动,接触各种各样的人。
云秋白天上课,出乎意料地接受良好,并且迅速地跟许多老师和学生家长打成了一片——他的情况最好,和人的交流也是最正常的,渐渐地,家长们都知道了医生名下“那个姓云的小孩”是个高功能,而且恢复的程度快要赶上正常人了。
也有人疑心过,“他不会就是五年前那个手术的小孩吧?”
医生为了避免云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勒令云秋三缄其口。萧问水那边也直接跟进了,配合学校的情况进行了一次专人采访,在采访中,将云秋的性别扭成“Beta”,并声称做手术的小孩已经出国念书了。
这之后,校园里的家长们才没有给云秋过多的关注,只是提起来的时候,只会说:“这孩子命好,病情不算严重不说,还是个Omega,以后都不愁吃穿的。”
这话听在云秋耳朵里,让他有点迷茫。他记得医生和助手私下讨论他时,说他“命不好”,这时候却有人说他“命好”,总之好不好,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一周上学结束了,云秋适应情况良好,并且学会了做糯米藕和藕夹。
他每天都要给萧问水交一篇日记,同样,每天晚上他独自睡觉,害怕的时候,萧问水会给他打一个视频电话。
两个人基本不说什么,云秋的麦克风一直被关着,就让他看萧问水在那一边办公,偶尔会往他这边看一看。这种感觉像他小时候蹲在小浴缸里洗澡,洗着洗着会听见萧问水叫一声他的名字一样,让他安心安宁,可以稳稳地入眠。
只是周五晚上,他拼了命都想要说话,萧问水好像正好有空,开了他这边的麦克风:“你说吧。”
云秋说:“你明天一定要来接我哦!我学会了好多东西,想给你看!你一定要来接我,大哥哥,我进步很快的。”
萧问水在那边轻轻地笑,说:“好。”
第三十六章
一大早, 云秋就起了床, 准备给即将到来的萧问水展示他学会的东西。
他自己去了精细矫正班,在他平常的座位上开始切菜,准备做烤藕夹。
学校里的休息日其实主要是开放给教师用的, 自闭症患者无所谓有没有休息日,反而是在学校、家里两个环境中多次往返, 会触发孩子们的不适应性。所以即使到了周六周日,也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家长仍然照常带着孩子来完成课程练习。毕竟一部分指导教师回家休息了, 还有受过培训的家长和机器人看护。
此时云秋的精细老师没有回家,精细矫正班里也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进行训练。大部分是串手环、剪刺猬一类的小训练,也有跟他一样学做饭的。
云秋喜欢这门课的原因是同学多。他其他的课程都是高阶的, 经常只有他一个人上, 即使有时候有同学一起,他也是完成的最快的那一个,而其他人需要重复接触练习, 进度会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只有在精细班, 他会觉得很热闹,很开心,也有更多的大人愿意陪他讲话。
这天医生和萧寻秋去他的宿舍找人, 发现这个小东西居然不在。查了监护机器人的方位之后,才知道这个家伙居然跑过去上课了。
云秋说:“我给你们做烤藕夹吃哦。”
萧寻秋说:“你不想回家吗?小秋,我们先不上课了,带你出去吃,啊?”
可是云秋不肯, 他说:“我要大哥哥来接我,我才会走的。”
医生和萧寻秋就笑他:“你看你看,我们还叫不动你了,行吧,你等先生来,我们就在那边的办公室等你,好不好?”
云秋一脸严肃地同意了。
他把手机放在自己的桌上,等待着萧问水什么时候来给他打电话,顺便就开始烤藕。他害怕烤箱,也不信任电磁炉,自己用了个小酒精蜡烛在那儿架着烤,一个小时过去之后,他终于做好了三块,可是萧问水还没有来。
他咚咚咚地跑过去找萧问水和医生,问他们:“你们可以给大哥哥打个电话吗?我给他做的藕夹烤好了,他可以来接我了。”
云秋看见,办公室里还站着那天那个锋利漂亮的女alpha,Susan医生。她今天一身日常装扮,画着淡妆,非常耀眼夺目,见到他来了之后,还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小云秋,记得我吗?”
云秋怕生,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有点害怕,还有点好奇。
Susan见他对自己没有印象,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冲他笑了笑:“问水他昨天凌晨处理几个突发情况,估计还没来得及脱身呢,可能要晚一点来接你啦,小云秋。不过,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打电话呢?”
那边医生慢悠悠地开口了:“小孩子拿乔,我们可不能让先生知道我们在等他,还给他做了烤藕夹,是不是,云秋?”
萧寻秋跟着起哄:“就我哥一个人有藕夹吃,怎么我们没有呀小秋?”
云秋嗫嚅着解释道:“我答应给大哥哥烤的。”
医生说:“你烤了又没人吃,不如先给我们吃,你再去给先生烤不就得了,小偏心鬼,从今以后你就是小偏心鬼。”
云秋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促狭和善意的打趣,不太愿意理他们。他跑回教室把那三块藕夹盛起来,啪嗒一声放到他们的办公桌上,给每一块藕指定了分配对象:“这一块给哥哥,这一块给医生。”
还剩一块,他抬起眼睛看了看Susan,又不好意思明说这一块给她,忸怩了一会儿就撂下盘子,跑回去了。
他开始重新给萧问水烤制藕夹,一动不动地盯着酒精蜡烛上跳动的火焰,均匀地移动、翻转着手里的藕片,并且时不时撒点料上去。按照精细老师的要求,连每一个部分的调料都要撒得刚刚好。
正在烤的时候,萧问水给他打来了电话。
这次不是视频电话,云秋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接了。
云秋一开口就是黏得要死的一声:“大哥哥!”仿佛已经快要迫不及待了,但是又按捺着性子跟他讲究矜持和惊喜,他问他:“你猜猜我给你做了几个藕夹?”
听得那边萧问水又笑了起来。
他不回答云秋的问题,只是轻声说:“云秋,我这边堵车了,可能要晚一点到。”
云秋“哦”了一声,有点讪讪的——还有点小小的失望。他顿了顿,很快地说:“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过来的。”
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那你到哪里了呀?我来接你吧?”
萧问水说:“我尽快到,你不要乱跑。”
电话被挂断了,云秋扁了扁嘴,又继续去给萧问水烤藕夹。
这时候,教室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女性和一个沉默的、健壮的少年。
是高彬和他的妈妈。
这几天他们也会过来上精细课,云秋跟他们混熟了。他友好地跟他们打了招呼,又送了两块藕给他们吃,送完后发现给萧问水的份儿又没有了,于是继续烤。
一边烤,云秋一边四处看着,看见高彬在母亲的指导下在剪窗花,有点心动。他看了看手里的碗盘和酒精蜡烛,探头问高彬的母亲:“阿姨,我可以坐过来吗?我也想跟你们学剪窗花。”
高彬妈妈犹豫了一下,看神情是想要拒绝,但是云秋已经搬着小板凳过去了,还把自己的鸡蛋碗等一切材料也搬了过去,和高彬排排坐。他歪歪头,冲高彬妈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叫了一声:“谢谢阿姨。”
高彬不理他,云秋就自己说自己的话,还要指导他的这个从不开口的小伙伴,如何正确地拿剪刀。
高彬对他的声音不闻不问,仍旧剪着自己的窗花,云秋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等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见到高彬转了转头,将视线放在他脸上。
那眼睛里一片漠然,还有着渐渐涌聚的不耐烦——那种不耐烦不像是对什么人,而像是看见某个挡路的石子,即将一脚踢开一样。
*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为什么堵了这么久,前面出什么事了?”
空间车副驾驶上,助理焦头烂额地查询者路况信息,车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萧问水坐在后座,并不像他平常那样低头用平板处理着公事。他打完给云秋的电话之后,就一直平视前方,微微皱着眉查看路况,显然十分在意路况。
云秋不接电话,萧寻秋和医生那边也占线,这件事有点反常。
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助理和司机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心情处于一个烦躁的状态,这在萧问水身上是很少见的。
助理查到了情况,回头跟萧问水说:“先生 ,是一个集装箱公司的重型机器人运输团队集体出现线路问题,瘫痪阻挡了道路,集装箱那边已经撤回货物准备清理了,但是因为使用的是重型机器人,还要进行升降运输,那边已经封路了,而且大学城那边……也是空间车飞行禁区。我们现在要不要绕一条路?预计用时一个小时,小少爷那边的话……”
助理说到一半,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萧问水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了。这条路赶到爱秋康复学院本来只需要二十分钟,堵车浪费了半个小时,这样就损耗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助理小声问:“……老板?”
萧问水摇摇头,低声说:“……我感觉不好。”
助理楞了一下:“什么?”
萧问水重复了一遍:“我感觉不好,你们两个下车吧,我现在开车过去。”
司机和助理于是都下了车,站在路边,讪讪地看着他。萧问水开启了AI认证,三重身份认证过后,空间车微微地震动了起来,开启了某个特权标志。
这个标志萧问水很少动用过,他掌权近十年来,只用过一次。那一次是云秋喝牛奶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情况危急,萧问水动用这个权利,第一时间纠集了全联盟最好的医疗资源,紧急调用给云秋。这个举措在当时也为他招惹了不少骂名,不过后续被他的团队利索地公关掉了。
和他拥有全联盟唯一的非军方开火资格一样,一旦这个标志启动,所有人必须让道,这是联盟首相特定授予给萧家的特权。
萧问水开着车,一路绝尘而去,随着特权启动,所有空间车都接到了让道的指令。极端一点的说法是,在这个情况下,萧问水就是开车一辆一辆地撞下去,都不会有任何责任。他具有完全的豁免权。